《宠物》煌瑛

4、第 4 章

　　亨利的记忆之初，只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老泪纵横，颤抖着拥抱亨利。
　　“儿子……儿子！”他哽咽着呼唤。
　　他是G伯爵，亨利的“父亲”。他掩饰得很好，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年轻的儿子在赛车事故中死亡。当亨利随他一起出现在社交场合，每个人都恭喜他康复得如此之好。很多人猜测G伯爵耗费巨资挽救爱子，为亨利移植内脏、皮肤，矫正外形。但没有人怀疑亨利根本就是个仿生人。
　　因为G伯爵是世界著名的自然主义者，没有人比他更坚定地反对制造仿生人。其实他们应该想到，他也无法抵抗对爱子的思念……不过他的自然主义倾向依然，他甚至为亨利配置了自然老化的皮肤和毛发——这才是真正的栩栩如生，他要目睹他“儿子”的成长和衰老。
　　可惜那只是一个愿望。
　　在亨利二十七岁那一年，G伯爵与亨利发生一宗严重车祸。G伯爵性命垂危。亨利真心敬爱他，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延续他的生命。然而在车祸中裸露的线路，让他是一个仿生人的事实败露。他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人权，他无权为人类的生死做决定。G伯爵没有任何亲人，无人有权签署攸关他性命的重要文书。医院陷入繁复的程序操作中，逐级请示处理这一项特别事件的办法。
　　亨利在玻璃窗外看着时间一秒钟、一秒钟残忍地过去。
　　G伯爵在5分22秒后死亡。
　　他的财产按照遗嘱，全部归于亨利名下。但是爵位能不能由一个仿生人继承，引发全社会一场漫长的讨论。悲伤的亨利在其中精疲力竭，一次又一次出场，向无数人证明他的身份，一次又一次说“我有感情，我爱他，像所有的儿子爱父亲”——但是投向他的，全部是冷漠的目光……谁能相信呢？谁能相信机器人的感情？他们一次又一次问他：你说你有感情，你如何证明？
　　不！不能放弃！某个夜晚，亨利在G伯爵的书房里，坐在G伯爵的宽大靠背椅上怀念他的“父亲”，忽然有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留住G伯爵的头衔。与庞大的财产不同，这个头衔，才是他们是“父子”的证明。他不能失去它，不能失去父亲。
　　他做了这个决定，就大胆去实施，不去思考花了多少钱行贿。
　　最后，他留住了伯爵头衔。但是失去了未婚妻，也失去了结婚的权利。亨利喜欢活泼开朗并且有礼貌的女孩子，但他实在无法证明他也有爱情——人类一样无法证明，碰巧的是，他们不需要证明。亨利笑笑：算了吧。就算他能证明他爱一个女人，那女人能证明她爱他，而不是他的财产和地位吗？
　　亨利•G伯爵，人类历史上第一个仿生人伯爵，第一个永远年轻的伯爵——既然人类并不把他看做一员，他也不再追求和他们一样。他用永不衰老的材质换掉自己的皮肤和毛发，将它们当作老G伯爵给他的纪念品，永久珍藏起来。
　　——那是二百五十年前的新闻。
　　后来，亨利过得很低调，人们渐渐把这一则新闻淡忘。
　　G伯爵的庄园如此安静，如此孤独。
　　有一天亨利再也无法忍受寂寞，突发奇想：他不能有妻子，但是他可以养宠物。于是他养了一个年轻人，把他叫做“G伯爵”。后来，他像一个疼爱孩子的父亲，给这个G伯爵找了一个美丽的妻子。
　　庄园终于热闹起来。亨利像甘愿为孩子奉献一切的父亲，满足地充当他们的大管家。G伯爵夫妻按照亨利的要求，像真正的贵族那样生活。不久之后，他们有了一个孩子——如今的G伯爵。
　　孩子真是一种学习能力很强的动物。他们竟学会了亨利的做法，也养起宠物——美丽的少男少女……起初亨利有些慌张，他担心这种做法会把自己送上法庭。他实在不愿意再成为公众焦点。
　　但是他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豢养人类宠物竟然成为一种潮流。
　　亨利不再感叹人类的堕落。人权，他曾经渴望得到的东西，原来在他们的眼中竟不值什么。
　　他每一次都会问那些情愿充当宠物的少女：你不珍惜吗？
　　她们的答案永远如出一辙：不。
　　这样的交易让亨利心中有种恶毒的快意：很好，他没有的东西，根本不算什么。而他拥有的，却是人类也得不到且向往的一切。
　　然而萨曼莎……萨曼莎的出现是个偶然。
　　那天亨利在为新继承爵位的小G伯爵物色一个新宠物。花花绿绿的少女之间，一个女孩子穿着一条到处破洞的黑裙，坐在地上。
　　亨利一眼就被她吸引。
　　“手腕……疼吗？”他走过去问她。
　　她的左手握着骨折的右手，摇摇头。
　　“这样啊。”亨利拉起她的手看了看，“是因为痛感神经已经断裂。不小心弄断了吗？”
　　她再度摇摇头。
　　亨利这时候也发现：这个少女仿生人的痛感神经曾被改良，她对疼痛的敏感是正常值的双倍——有些人以改造仿生人为乐，更有些人，喜欢以凌虐的方式欣赏她们逼真的表情。大概后来觉得动辄痛苦的机器娃娃并不好玩，又人为切断了她的痛感神经……
　　亨利为她心痛。他细腻的表情吸引了她。她的眼睛凝望着他，亨利发现那双眼睛真是罕见的美丽。
　　“你叫什么名字？”
　　“萨曼莎。”
　　“萨曼莎，你不该来这里。这是人类少女出卖自己的地方。”
　　她垂下头——人类少女尚有人权可卖，而她一无所有。她站起身，双手放在胸前，满怀期待地说：“听说这里有一个仿生人，我很想看他一眼。”
　　“哦？”
　　“他的名字叫做亨利。”
　　“为什么想要见他？”
　　“你就是亨利吗？太好了……”她已经明白了，微微地笑起来。
　　亨利没有再追问。她的笑容真是无以伦比。
　　“跟我来吧。”他说着牵起她的手，带她走进G伯爵官邸，修理她，把她当作宠物少女。

　　“仿生人？”露辛妲看着萨曼莎的脸，惊叫起来。
　　“如果她是女性宠物，我会恳求亨利还她人权，与她结婚。怎么会轮到你。”G伯爵跪在萨曼莎的脚边仰起头，心痛地安慰她：“萨曼莎，不会有事，很快就会修好。”
　　萨曼莎向他笑笑，抱着他的头，轻轻亲吻他的头发。
　　“那么我是什么？”露辛妲看着这诡异的画面，毛骨悚然。
　　“你是这男子挑选的妻子。你自愿嫁他。他是我的宠物，我供给他豪华的生活，允许他享有比一般宠物更多的权益，包括话语权。外人叫他G伯爵，但他不继承我的财产和爵位。”亨利说。
　　露辛妲觉得头晕目眩：“你才是G伯爵？”她看着丈夫，深感不可思议。但过不了几分钟，她就清醒：“我要离婚。”她简洁地说。
　　这婚姻，真是一项盲目且失败的投资。
　　她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毫不留恋地离去。
　　“我不想再结婚了。”G伯爵哀求似的望向亨利。
　　亨利温和地看着他，说：“我一向尊重你的意愿。”
　　G伯爵果然没有再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