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香》蒋会心

60、转折

　　我想如果不是发生了接下来的事情，我会一直恍惚下去，一直这般行尸走肉下去，直到那一晚，漫天的火光再次出现在我的梦靥里，奔跑的家人，被毒烟活活给呛死的二姐……我满身是汗地惊醒。喜儿和几个宫女掌着灯，连忙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喜儿拿帕子轻拭我额头上的汗珠，“娘娘做恶梦了？”

　　不是梦，隐约里，我真的闻到了烟味，听见了喧嚣的嘈杂声。喜儿面有难色，吞吞吐吐道，“是公主府着火了。”

　　“什么！”我猛地弹起，“为何着火，什么时候着的火？”喜儿见我激动更加踟蹰，我大声咆哮，“说啊！什么时候开始的，里面的人都安全吗？驸马爷怎么样了？”

　　“奴婢不知，火已经烧了一个时辰了，不见停息。”喜儿嗫嚅。

　　我的眼泪居然就流了下来，莫名其妙的，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慌乱，心好像也被烧灼了，我掀开被子，就出去，“不行，我要去找他——”

　　“娘娘！”喜儿拉住我，“您要去哪，您不能去！”“你这个狗奴才！不要拉着我！”我狠狠地就朝喜儿的肚子上踢了一觉，她吃痛，蜷缩在地上，还不忘拉住我的脚，“娘娘，您不能去，危险！”

　　我扯掉她的手，霍地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支簪子，指着围攻着我的众人，喝道，“都不要拦住我，否则——”

　　“放她走！”我的话音未落，门口就响起了一声淡淡的，竟是他，他几时来的？
　　我寡淡地看着他，他面目模糊地看我，“不要拿你的生命来威胁朕，火因不明，朕已经派人去救火了，若你还是不放心，就去吧！”

　　我只微楞了一瞬间，便急急地往门外冲去，当经过他身边时，他的右手猛地抓住我的手臂，紧紧的。

　　我扭头看他，他想说什么，终是叹了口气，默默地松开。

　　甘露宫离公主殿好远，我仿佛今夜才知。没有往日那般闲情逸致的瞎逛，也没有奴才们伺候着备轿。脚疼的厉害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没有穿鞋子。月凉夜深，那些石子狠狠地扎进了我的肉里，真疼。

　　可是还有什么比阿七更重要。

　　火光冲天，往日巍峨奢靡的公主殿，此时仿佛是一条正吐着火芯子的毒蛇，让人望而生畏。那么多围观的人，那么多装模作样的太监宫女，泼水似的往里面洒水，却无疑是一点效果都没有，火势迅猛地增长着，眼看着整座公主府就要这样踏下来了。

　　“公主呢？驸马爷呢？”我抓住一个小太监，就使劲地晃着他的肩膀问道。小太监被我弄得目瞪口呆，我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定是荒谬至极的，身为妃子，仅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寝衣出来，还露出了大半截的小腿。

　　小太监怔怔的，半响才抖抖颤颤的道，“公主和驸马爷都还在里面……”话音未落，我就猛然撇开他，抢过一名宫女手中的水桶，往自己身上浇去。

　　“你要干嘛！？”

　　我正想往里面冲去，却被斜刺里冲出来的一人给拉住了，回头间，我不由一怔……只不过一月不见，竟像是隔了万水千山。

　　“景澈。”他变得憔悴了，下巴上长满了青渣。他显然也是听到了风声而来，衣服胡乱地套了一件，连扣子都扣错了。

　　“你不要命了吗？”景澈攥着我出来，言辞凶狠，“现在是什么状况，你也敢进去。”

　　我哭着摇头，“我不管，我不管……”

　　“现在哪容得你胡闹，要是你进去就能救下这场火，那还需要我们这些男人做什么！皇上已经下令侍卫闯进去救人，你只要安心等待。”他说着一边将自己的外衣脱下，裹在我的身上。

　　安心？我怎么能够安心，闻言我的泪水更是来的汹涌，他望向我的眼睛变得深邃，“我不管你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你只要给我好好呆着，别舔麻烦。”

　　我大声地哭着，“阿七……阿……阿七，你不知道，他，他……”他浑身一凛，嘴角抽搐了几下，抱紧我，“不要说，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了。”

　　“我早就知道了，你是个恶毒无情的女人，这样处处留情，我、皇兄、驸马……都难逃你的手掌心，可是你到底要怎样……告诉我，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看似有情却无情……”好像在自言自语，他轻轻地低述着。

　　“景澈……对不起！”我轻轻呢喃。

　　他抬头不解，就在那个瞬间，我手中的石块不轻不重地砸向他的后脑勺。

　　“不要……”痛心、不甘、绝望一闪而过……他倒地的刹那朝我伸手，抓住我的裙角，眼泪赫然滴落在他的脸上。

　　“对不起景澈！”我脱下他给我的外衣，重新披上他的身子。

　　转身，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火海。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走进了地狱，灼热的火气，呛人的毒烟和随时都会倒塌下来的房粱，我捂住自己的鼻子，儿时的那场大火让我心有余悸，同时也让我有了小有的经验。

　　有些乱闯乱逃的宫女给柱子活活压死，也有的轻快地越过我，飞快地朝外头跑去。很快的，我就避开了重重阻扰，朝里面越走越近。

　　“咳咳咳……”

　　一两声轻微的咳嗽声，我欣喜，大喊，“阿七——”

　　“青！”他很快就回应了，“青青，是你？”头顶又一根房梁被燃烧着，断在了我的跟前，我一个下意识地后退。

　　火光燎燎间，隔着在我脚跟前嗤嗤焚烧的火源，我望见了与我两两相望的阿七。
　　我呛到，高兴地咳出了眼泪。

　　“你怎么来这里！你不要命了吗！快出去！”我们之间又多了几条横亘的房梁。阿七蜜色的皮肤流着缠绵的汗水，真的像一块上好的猪肉，我居然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

　　“不，我要和你一起走！”

　　“小白……”微弱的一声轻吟，宝玥神色萎靡地瘫倒在床沿，青丝凌乱。宝玥对着我凄笑，全无往日的天真，连声音都变得老成了，“你竟能不顾自己生死来救他，好！我佩服！这场戏你赢了，你们走吧！我成全你们！”

　　“公主……”阿七闻言浑身一怔，“我是不会抛下你的！”宝玥嗫嚅，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别对我说这么煽情的话，你难道不知道我很傻吗！是啊！我很傻！我会把你对我的同情，当成是爱。可惜，不是的！不是的！从来都不是。”

　　宝玥潸然泪下，可是此地不宜久留。我催促道，“阿七，你快背着公主出来！再不走，就晚了。”

　　阿七作势就要抱起宝玥，宝玥的双手双脚奋力地弹跳着，不让阿七碰，她咆哮，“你们滚！你们这对狗男女！以为我真的傻的一无是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们不是要私奔吗！只要我死了，你们不就可以在一起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哭得更大声了。

　　“你有什么资格寻死觅活！”我也发火了，眼泪溢出，又迅速地被烘干，“阿七，快背公主出来，再晚，就来不及了。”

　　这下，宝玥再怎么折腾也没辙了，阿七狠狠地拦腰抱起她，把她禁锢在怀里。火势越来越大，瓦片、柱子、屋顶都正在一点一点地塌陷。

　　“小心！”阿七抱着宝玥的双手，猛地腾出了一只，拦在我的面前，我一个下意识地停住脚，刚好一块带着火花的瓦片直直地坠落下来。

　　“好险！你挨着我走。”他的两只手因为要抱住怀中的宝玥，而又收了回去。宝玥已经止了哭声，又变得深沉，一双幽怨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上方的阿七。

　　外面，人声鼎沸，可是再也没有人冲进来救人。宝玥所在的寝殿房瓦坚固，又因待着没动，所以没事。那些个到处乱跑的宫女大半被东西压死。

　　“青青，你的脚……”疾走中，阿七喃喃。

　　“什么？”我侧过脸。只见阿七蓦地滚落下一行泪珠，喉结艰难地滚了滚，“你的脚……这样了……”他哽咽地说不出话来，眼眶通红，好像一只受伤的小兔子，“你怎么这么傻……”

　　我嘿嘿笑着，不知是被烟呛的，还是脚实在太痛，我也跟着哭了起来，嘴上却是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许掉眼泪，你怎么和女孩子似的。”脚底似万箭穿心，火辣辣地痛，可好在疼痛过了头，便成了麻木。

　　阿七压抑着，别过脸，肩膀一耸一耸。

　　我还在嘿嘿的傻笑，可忽然间，我意识到什么，抬脸，正殿的屋顶上，最粗的那根房梁被烧断，它在半空中急速地下坠着，一边焚烧，一边嗤嗤地吐着火芯子。

　　是谁说，好人会有好报，一派胡言！

　　“阿七。”它坠落的方向正中阿七，我伸手推了他一把，“危险，快躲开！”

　　阿七在被我推开的瞬间，手中仍然不忘记紧紧抓住宝玥，所以他就这样直挺挺地被我推翻倒地。电光火石间，那根着了火的木桩于是就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阿七的大腿上。

　　“阿七——”我撕心裂肺，忙扑打着在他腿上越烧越旺的火。

　　阿七的腿被压住不能动弹，他痛的咽呜了一声，可还是竭力躬起上身，以至于不压着身下的宝玥。“看吧！我就是这样的命，即使做了驸马爷，也不能改变我的贱命，于是我注定是潦倒一生的，青青，别哭……看来，我是要去陪阿德了。青，快走吧，再走几步，就是门外了。”

　　“小白……我们要死了吗？”久久不说话的宝玥突然出声了，她露出甜蜜的一笑，紧紧依偎在阿七的怀里，“这样真好，这样你就是我的了。”她脸色苍白，吐字模糊，可是蓦地的瞳孔睁大，又呢喃了一声，“皇帝哥哥……”

　　只见红彤彤的火光中，一道莹白色的刀光乍现，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挑掉了阿七腿上的木桩。

　　“快死到临头，还要你侬我侬！”

　　我回头愕然，“皇上……”

　　他面无表情，当目光扫到我的脚上时，猛地一缩，又道，“你背着宝玥，我背着驸马，我们一起闯出去！”

　　我怔住，他是在自称“我”？

　　“快点！”他对我呵斥，一边夹住阿七的两条手臂便扛在身上。阿七吃痛，呻吟出来，皇上轻语，“一定要挺住！”阿七喘气，“为什么？……”

　　我如法炮制也把宝玥扛在身上，耳边，皇上在对我轻声道，“看到了吗？我们离门口只有几米之余，只要挺过去，我们都可以再喝到明天新鲜的莲子羹了。”

　　他几时也会幽默一下了，偏不逢时。我点头，外面已经有人不停地哭号着，“皇上，皇上……快！快进去救驾！……”

　　我一咬牙，就跟随着他踩在炙热的地面上，一步一步，竭力地忍耐着……

　　重见天日的那刻，天边竟已经变成了鱼肚白。新鲜的空气闯进我胸腔的时候，我大口大口贪婪地吞咽着。皇太后、皇后、嫔妃、大臣们，都围在外面，好像无数只蚂蚁。

　　我背上的宝玥在哭哭啼啼，泪水温暖了我的背。

　　我转过身，想对皇上笑。

　　“皇上……我们——”我的声音嘎然而止，那一刻！因为他没有听完我的说话，就这样直挺挺地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