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小孩》病小灵

13、十三章

　　周一这天，尹则灵一觉睡到了中午，醒来之后，刘丽娟早上出门前跟她说的话仿佛还在耳边，中间那些昏睡过去的时间都断了片。
　　“冰箱里有蛋炒饭，起来了就拿微波炉加热一下就可以吃了。”
　　“我这会儿来不及了，下午的数学课要是能去给我打个电话，要是不能去也给我打个电话…”

　　她睁着疲惫的眼睛，看了许久的天花板，摸了摸额头，表面是烫的，但是她的身体知觉却是冷的。
　　应该有八成的几率是低烧。
　　前天漂流回来之后，那天晚上就有点不舒服，她以为是晕车加上头发没干吹空调造成的偏头痛，所以也没多在意。

　　周日早上一起来，鼻子就堵住了，堵得死死的，气都喘不过来，偶尔会轻咳。
　　这还只能算是一点感冒症状，到了晚上温度骤降，她就开始发烧，一直熬到今天早上。

　　她行动缓慢地爬了起来，趿拉着拖鞋，脚步虚浮像是在云上走。
　　机械地把刘丽娟留的饭加热了，一勺一勺送进口里，味同嚼蜡。
　　她吃完饭，又量了一次体温，三十八度六。
　　果然是低烧。

　　她去家里的老五屉柜里翻药，找了半晌，找出了半盒感冒灵，冲了一袋喝了之后，病气恹恹地躺回了床上，浑身没力，不用说，今天的补习课她就是爬也爬不过去了。
　　恍惚之间，她陷入了昏睡。

　　“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

　　客厅里，座机电话一遍遍地响。
　　尹则灵不耐地翻了好几个身，最终还是起来接了电话。

　　应该是妈妈打的吧，她走之前还说了，下午的补习课去不去都要给她打个招呼的。

　　电话接起来，对面的声音却不是刘丽娟。
　　“喂，是二姐吗？”

　　“哦，舅妈好，我是小灵。”她声音又干又哑，喉咙口腔里的水分都烧干了，听着破碎无力。
　　蒋幸礼丝毫也没察觉。

　　“哦，小灵啊，你妈上班去了吧。”

　　“嗯。”

　　“舅妈跟你妈妈已经说过了，你可能还不晓得，露露要去你们学校上学了。”

　　尹则灵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这个消息，真是晴天霹雳…

　　“你舅舅托了关系去的，你们那里学风好，老师也比三中的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你表姐她是半截转进去的，怕别人欺负，想你多照顾照顾她。”
　　电话那头传来了刘雨露的声音，隐隐约约听不清楚，不过从语气里也能听出不屑。
　　她这个表姐是个女混混。
　　而且也不太喜欢她。
　　大概是出于亲戚间攀比中败者的嫉妒和不悦，也有可能是纯粹看她这种乖巧懂事的好学生不爽。

　　“不过露露去的是十班，我听你妈说你是一班的对吧，一班是重点班吗？”

　　“嗯。”

　　“听听人家还是重点班，你在这嘁什么嘁…”舅妈在对着表姐说话，语气里的恨铁不成钢直白明了。

　　尹则灵只想赶紧说完，躺回床上。

　　“小灵，你跟你表姐说几句，你们那儿课是怎么个上法，我听你妈说，上午是五节课还是什么的…来你和你妹妹说说，快点！”

　　对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杂音。
　　半晌陈雨露才开口说话：“你们一星期放多久啊？”

　　“星期六下午五点放学，星期天下午五点到，放一天。”

　　“我去，一星期放一天，真你妈叼。”

　　尹则灵听得微拧眉头。

　　“中午可以出学校吗？”

　　“不行。”

　　“晚上呢？”

　　“走读可以，住读不行。”

　　“那你们学校有帅哥吗？我喜欢坏的那种。”她压低了声音，估计是怕站在旁边的舅妈听见。

　　“又高又瘦，运动好，然后打架牛逼，抽烟喝酒骂脏话的那种。”她又补充了几句。

　　“没有。”尹则灵平淡地回。
　　她们学校里就没有陈雨露会喜欢的那种男生，那种男生也根本不可能进得了她们学校。

　　“切，什么垃圾学校，我猜就知道，你们学校那男生估计都是四眼仔，眼镜比啤酒瓶底还厚，没意思。”

　　“你还有要问的吗？没有我挂了的。”尹则灵已经在濒临发火的边缘了，她也不是没脾气的人。

　　陈雨露说的每一句话都透着侮辱和蔑视，不仅仅是对她，还有她的学校。

　　“没有了，妈我挂了啊。”

　　“你跟你妹妹说好了没？”

　　“说了说了…”

　　“滴滴滴…”

　　尹则灵把电话筒放了回去，回了房间睡觉。

　　-

　　八月的盛阳，沐火街头。

　　数学补习班的课堂上，距离正式开始上课还有五分钟，许栖文泡了一壶菊花茶放在桌上，夏天里清热解毒最好。
　　淡黄色的叶瓣在水中起伏，奶白色的热气腾腾地冒着，许栖文对着水面吹了一口气，上嘴唇刚刚挨到茶水。

　　“老师。”

　　“咳咳…”她听到声音，一口水吸得太快，被呛个正着。

　　“咳…怎么了…”

　　“她呢？”占易愣愣地望着门的位置，沉声地问。
　　他身旁那个座位空荡荡的，干净无瑕，让人心里不自在。

　　许栖文清了清喉咙：“尹同学今天请假了。”

　　“请假？”他挑了一下眉眼，视线转回许栖文这边。

　　“她妈妈和我打了电话，说尹则灵同学感冒了，今天上不了课。”

　　“呵…”他脸上的表情似笑不笑的，有点微妙。
　　许栖文趁着这空档喝了口茶水，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尹则灵生病的这件事：“她妈说，是和朋友去玩什么漂流，回来就一直留鼻涕，睡了一晚上就发烧了，她妈白天又有班，就没领着去打针…”

　　说起刘丽娟上的班，许栖文又有了可唠的地方，她们都是假期补习班的老师，但在学校里又有正职工作：“她妈妈和我也差不多，都是在补习机构上班的，放假的时候比不放假的时候都忙。”
　　补习班的上课铃一响，许栖文没再继续讲了，她端着书在黑板上画起了上节课布置下去的几何题。

　　占易撑着脑袋若有所思中。

　　“这是我上节课布置的几何题…”

　　许栖文瞅了一眼占易的课桌，上面空空如也，连一支笔都没有，她咽了口气。
　　仍然继续讲。
　　学生听不听是他的事情。
　　但她是老师，总不能就这样和他呆坐着，什么也不干，然后混过去两节课吧。

　　“第一小问，是一个证明题，可以先证这两个角是相等，已知ab和cd平行，所以这个角和…”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黑板上的内容搽了又写，写了又茶。

　　一道题讲完后，许栖文职业反应地问了一嘴：“还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问。”

　　“有。”

　　“啊？”许栖文有点惊诧，他明明在发呆，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居然有问题？

　　许栖文神情认真地看着他道：“你问。”

　　他嘴角带笑地说：“尹同学她妈一般几点下班？”

　　-

　　微波炉叮地一响。
　　尹则灵打开柜门，蛋炒饭的饭香扑面而来。
　　饭桌前，她开了电视和小风扇，碗边放着一杯热白开。
　　下午吃过了感冒药，闷着毯子睡了一觉，发了汗，到了傍晚她再起身，身体脑袋都轻了不少，头也没那么晕了。
　　嘴里的米粒裹挟着鸡蛋和葱花的香气，她终于有了点食欲。

　　电视里放着一部电视剧。
　　是她小学的时候常看的一部台湾偶像剧，名字叫《斗鱼》
　　富家乖乖女和街头混混的狗血爱情故事，她看地专注，眼睛都没搁在饭碗上。

　　“叩—叩—”

　　有敲门的声音。

　　“谁啊？”

　　没有人回应，她以为是有人敲对面的门，没再搭理。

　　“叩—叩—”

　　这次是真听清楚了，的确有人敲她家的门。

　　夏天的七点钟和白日一样的明亮，她想也没想就开了门。
　　门口是一个戴着蓝色帽子的中年女人，穿着社区工作者的蓝色制服，眉眼锐利，声音粗噶。

　　“你们家煤气怎么没写啊？就这个月的。”

　　“啊…对不起…我忘了。”
　　实际上是刘丽娟忘记了。
　　她快步跑到厨房，搬了个木凳子踩上去，看了煤气表的数据又跑回来。

　　“1386…”

　　那女人听到声，低头在表格上写了数据，又厉声提醒她：“今后，每个月的煤气表月初就抄好，别到了月底还催来催去的，你们不嫌麻烦，我们还得多跑好几趟…”
　　尹则灵乖巧地应了几声好。

　　门一关，她回饭桌前继续看她的电视剧。
　　只是无伤大雅的一个小插曲，她没在意。
　　饭碗见了底，她抱着娃娃，窝在沙发里惬意地仰靠着看剧。

　　没过一会儿，门却又响了。

　　她跑去开门，心里嘀咕着，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收煤气的和收电费的都上门了吗？

　　门把一转，门刚刚打开半扇，她和外面那人对上眼睛一刻，刹那间，本能反应地把门关上了。

　　像看见了什么灵异鬼怪。

　　她呆立几秒，摸了摸额头，又捏了捏眉间，确定自己还是清醒的，没有烧糊涂，才又打开了门。

　　那人倚着门旁的墙壁，身子歪着，一手放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提了一袋东西，领口歪斜，他的腰腹紧实，很薄，胸前的衣服拉出褶皱，看着有点空，整个人懒懒散散的。

　　她刚刚看见他就关了门。

　　他也没生气，嬉皮笑脸地说：“你耍猴呢，一会儿开一会儿关的。”

　　尹则灵有点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没看清是你…”

　　与其说是没看清，不如说是不可置信。

　　楼道里，半脱落的泛黄墙皮，对面门上贴着的几张垃圾小广告，楼梯扶栏上的红锈迹，还有头顶那颗不太好使的声控灯泡。

　　所有这一切，对尹则灵来说都是那么熟悉，当这些熟悉到令人生倦的东西和眼前这个还有些陌生的男人合在一起时。
　　这画面便产生了一种奇异又巨大的张力。
　　这是她从没想象过的情景，但又确确实实的发生了，占易就站在她家门口。

　　她有些出神。

　　“我好看吗？”他看她的眼睛一直瞅着他，心里得瑟，忍不住逗她。

　　“我没看你…”她猛地反应过来，低头念叨着。

　　“我看的是那个…他们家对联贴歪了…”

　　“哦。”

　　“你来干嘛？”

　　“来探病。”他把手上那袋药递到她面前，手臂上的筋肉都浮凸出来，紧致瘦削。

　　尹则灵没有接：“我们家里有药，还有…我差不多都好了。”

　　他哼笑一声说：“你好个屁，嗓子都是哑的。”
　　尹则灵不喜欢他这样粗言说话，她别着脸无视了他送的那袋药。

　　他拎着药袋子的手垂下去，目光不移地看着她，也没个下文。

　　“你可以回去了。”尹则灵被他看得不自在。

　　“我不走。”他坏笑着。

　　她沉默着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电视机的声音不小，这会儿他们两个没说话，电视剧也正好演到高潮了。
　　辉叔对着阿浩疾言厉色地说：“我是警察，你是流氓，我见你一次抓你一次…”

　　她听得很清楚，面前这个人应该也一样。
　　她避让着眼神没看他。

　　占易闲散地问：“你看啥呢？警匪片？”

　　她吞吞吐吐地说：“差不多…”

　　片段放到切广告的关头，又接了一个电视剧的集合片花。
　　在机场，裴语燕决绝又深情地对着阿浩说：“我这只燕子，只想停在河畔看着你，如果看不到你，我哪里都不想去，我哪里都不想飞，这是我的命运…”
　　女主角的一段告白词。
　　声音幽幽地传过来，几十秒之后变成了广告。

　　她心虚地半低着脑袋，看着门口那块地毯。

　　他微勾唇角：“警匪片？”

　　“爱情…警匪片…”

　　“哦。”

　　“好看吗？”

　　“还可以。”

　　“不请我进去看看？”

　　“…”你想得美。

　　“不是说，夏天不会感冒的吗？”他调笑着。

　　他盯着她苍白的脸庞，大眼睛里缀着赤红血丝，嘴唇干裂，眼下有晦暗的深色眼圈。
　　想起了她当时信誓旦旦的模样，正经自信的有点好笑。现在真感冒了，就更加搞笑。

　　她抿了抿嘴，解释说：“其实还有后半句的…”

　　“没人会在夏天感冒，除非头发没干就吹空调。”
　　他轻轻哼笑：“你还一套一套的。”

　　“嗯。”

　　“退烧了吗？”

　　“已经退了，我都好了。”

　　“不需要你的药。”她又强调一遍。

　　他淡淡地应：“哦。”

　　寂静片刻。

　　旧式的小区里，没有电梯，她家住在七楼。不近不远的，从楼下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清亮又热络，操着宜城的正宗方言。

　　“陈奶，刚回来啊。”

　　“哎，我们刚刚打牌去了嘛，要吃晚饭就回来了…”
　　她瞪圆眼睛，那个声音是刘丽娟的声音。

　　彼时，七点过一刻。
　　她妈妈回来了。

　　“我妈回来了，你…你到楼上去，快去啊…”她急促慌张地对他说着。手伸出去，放在门把手上，想要赶紧关上门。
　　占易半靠着墙，长臂一伸抵挡住了那门。
　　随意又犯贱地道：“正好，我和阿姨打个招呼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