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萤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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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1989年12月7日。
接过产婆递过来的婴孩，和子的声音带着哭腔：“……祖母大人，是、是、是——”
是死胎。
这样的话，无法说出口。
五条夫人检测出是双胎后家主大人眉心的忧虑，下人不安的议论纷纷，分家不怀好意的低语。
拜托了小姐，即便没有可以和先出生的少爷的六眼比拟的天赋，只要能发出正常孩童的啼哭声、只要有一丝微弱的呼吸…
什么都没有发生。
苍白的发苍白的脸，毫无生命迹象，被祖母抱到怀里，迎向门外沉默的众人。
新出生的孩子要接受祖父母的祝福，家主大人把睁着六眼的少爷放到准备好的被褥上。
“悟（さとる）。”
少爷，五条悟安静地接受着众人的跪礼，比雨后天空还要轻盈的蓝瞳注视着某处，直到自己的妹妹被祖母放到身边，眼瞳微转。
不要。
和子扼住自己的咽喉，祈求着沉下脸打量自己第二个孩子的家主大人。
双胎在这里是不详的，悟少爷拥有的才能越是耀眼，散发着死气的小姐就越会被当成污点。
五条家未来的家主不可以有污点。
神明啊，救救小姐吧，不要再把她从我身边夺走了。
家主大人叹息着合上眼，怜悯被冷漠取代，和子的魂魄仿佛也在这种转变中消失了：如果没有小姐、没有小姐的话…她又该——
为什么而活着呢？
“噗噜。”
短暂的，像是气泡破裂的声音。
和子从绝望中清醒，悟少爷拽住小姐头发的动作落入眼中。
似乎是不满周围人的目光都落在妹妹身上，五条悟吐口水吸引大家注意，婴孩柔软的手心迅速且凶狠地攥住了身旁人稀疏的胎发，再发力。
“呜嗝…呜哇啊…”
和子曾听说，人类的幼崽主要靠手感知世界，在其他肌肉都发育未完的情况下，攥紧手指的力量甚至可以提起自己。
她听见了不止一个吸气声。
奄奄一息好似随时都会夭折的小姐，在哥哥的魔爪下爆发出不亚于任何婴孩的哭声。
她在自己意识到前已经冲了上去，安抚着悟少爷松开了小姐的头发，惊觉自己此刻的行为或有不妥，回头却见家主大人嘴角泻出一丝笑意。
“萤（ほたる）。”
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发音。
02
萤小姐又发烧了。
从小姐被赐名后交予自己手中六个月以来，和子无时无刻不活在心惊胆战之中。
萤小姐的身子实在是太弱了。
一天一小病，三天一大病。
萤小姐是不详。
流言遏制不住地在五条家传播起来，就连主人们都相信了这样荒谬的说法，无声地拒绝小姐和少爷的接触。
下人们不想讨好上不了台面的小姐，于是小姐身边只有和子一人，偶尔有愿意伸出援手的，也是如同心血来潮赏赐流浪狗丢几块肉一般的玩笑心态，被和子骂跑了。
小姐只有和子，和子也只有小姐了。
但这次的病实在是太严重了，两天都没有退烧的迹象，和子用尽了自己可以做到的物理方法降温，婴儿的身骨子经不起刺激，她不敢尝试未知的药品，只能求助于祖母大人。
祖母大人是这个家里唯一一视同仁地爱着小姐和少爷的人。
“作孽哦…”
她唤来了新的医生，初见小姐就皱着眉，头疼地开了小剂量的药物，又上下打量和子。
“你是她的妈妈？”医生问。
“哎、哎？不——”和子否定的回答被祖母打断：“是的，是我女儿和孙女。”
心脏砰砰跳起来，和子涨红脸，在医生狐疑的目光下点头。
祖母大人居然叫来了不是这边的医生…
和子想着，医生却又开了一副药来：“一般孩童的初始免疫力都来自母乳，孩子的状况差，你也要加把劲啊。”
他似乎把和子当做了营养不良的母亲，深知这样的大家族多少有些辛密无法同外人道，最后建议尝试给小姐引入母乳之外的食物，提前过渡哺乳期。
送走了医生，和子看向怀中的小姐。
她一直是安静的，即便是烧到危险的温度，又或者浑身发红的疹子，都不会哭闹半声。
仿佛也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是应该躲藏的存在。
“祖母大人，”和子下定决心，“不如我去求夫人……”
孩童需要自己母亲的乳汁。
夫人亲自喂养的少爷顺遂长大，已经学会了拔家中尊长的胡子。
如果小姐也能待在自己的母亲身边，就算只有一会儿、能被夫人拥抱……
“和子。”祖母严厉出声，和子如梦初醒。
“对不起！我不该冒犯夫人！”她立刻俯下身，脖颈沁出一层冷汗。
祖母顿了顿拐杖示意和子起身，苍老的脸庞浮现歉意。
“由美现在能起身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是的，和子听照顾夫人的下人们议论过，夫人似乎是患上了名叫产后抑郁的疾病，只有悟少爷偶尔才能让她露出笑容。
大家都说是不详的小姐诅咒了夫人，因为，平常再温柔不过的夫人，只要听到小姐的名字就会歇斯底里，咒骂或乱扔东西，所以被误伤的下人们更加厌恶小姐了。
她居然还妄想着小姐能得到夫人的原谅。
和子无助地回到小姐的别院里。
“噗噜。”
脸颊因发烧而微红的小姐嘟嘴，她最近学会发出声音了，还总喜欢吐口水。
“噗噜，噗噜。”
和子看着小姐笨拙地弹嘴皮的模样，雪白的发雪白的眉，是如此的像她的兄长。
“是啊，萤小姐。”和子怜爱地将脸靠上小姐的头，“厉害的悟少爷会保佑小姐的，小姐一定会平安长大的。”
03
满岁之后，萤小姐的身体果真健康了起来。
顺顺遂遂一年又一年，即便体质稍弱，还是慢慢地长高，学会说话，知道抓着她的和服学步，在众多的恶意和和子的爱意中长成了善良的孩子。
一定是悟少爷保佑了萤小姐。
和子坚信着。
听说悟少爷学会使用无下限术式了，听说悟少爷第一次独自完成了祓除咒灵，听说悟少爷半夜把尊长们的胡子都剪了，听说悟少爷……
即便一次也没和萤小姐见面过，越发强大越发出色的悟少爷，未来一定会成为萤小姐可以依靠的兄长的。
“和子。”
“和子？”
“啊是！是，小姐！”
“你刚刚说什么？悟在训练场把分家的兄长都揍了一遍？”
“是的！”和子急忙肯定，见小姐拖长了意味不明的语气词，又慌忙补充，“没关系的，总有一天小姐也能去训练场学习拔除咒灵的！”
九岁的孩童只是平淡地移开目光：“不可能的。”
萤小姐健康长大，展现出出色的学习能力后，家主也给她安排了和悟少爷相似的课程。
只是小姐还是让家主失望了。
近乎没有咒力，跑几步就要气喘吁吁的体质，经不起训练挨不了打，族内医生最后下了“肌肉萎缩”的判决书。
无法经过后天锻炼或者补充营养来改善的脆弱身体，断绝了萤小姐成为咒术师的可能。
果然是不详——大家又开始这样说。
“小姐……”和子咬唇。
萤小姐会为此伤心吗？她判断不出。
小姐其实是爱笑的开朗性格，会和自己分享书本里读到的故事，抱怨教礼仪的老师古板，但有时，她收敛所有表情的时候，和子读不出她半分心思。
夫人临去前唤小姐的名字，小姐回来后也是这样，问几句小时候的事情，“是这样啊”，没有后文。
和子只有小姐，和子只是下人。
“我说怎么还有这么寒酸的院子，原来是你住这？”
轻佻的童音突兀地在墙上响起，背着光的男孩利落翻墙落地，咋咋呼呼嫌弃了一番缺少打理的院落，蓝瞳落到萤小姐身上。
“我那个不详的妹妹，五条萤？”
“悟少爷！”和子惊呼出声，又低下头去，“我，我去准备点心！”
悟少爷来看萤小姐了！
和子以尽可能迅速又安静的步伐给两兄妹留下空间。
尽管少爷的话有些不训，但那是因为他一直被厌恶小姐的人教导，偷偷来见小姐就说明他是想了解小姐的！
小姐见到自己的哥哥会有多高兴呀。
和子感动得差点落下泪来，还好忍住了，不能用丢脸的模样打扰小姐和少爷。
她幸福到脚步有些飘飘然，端着小姐最爱吃的大福回到庭院，跪下膝准备扣门：这个姿态是合礼的吗？会不会不够尊重？
然后她听见重物落地溅起泥土的声音，以及金属摩擦的刺耳声。
有敌人？小姐！
和子扑上前拉开门，院子里却只有悟少爷和萤小姐。
准确地说，是坐在小姐身上一手拿剪刀一手揪小姐辫子的悟少爷，和在少爷身下奋力反抗含着泪水的萤小姐。
“少——”
后半截音淹没在剪刀剪断头发的清脆中。
“啊，你回来啦。”悟少爷从小姐身上起来，右手还挥舞着小姐的发辫，“不详就不用扎什么蝴蝶结了，看着就恶心。”
那是和子去年送给小姐的发圈，素色的蝴蝶结很衬小姐的和服，现在和小姐苍白的长发一起，软塌塌的在悟少爷手中。
“少爷、”为什么——
小姐沉默地从地上爬起来，曾经漂亮的长发现在只剩到耳边的长度，在地上滚了一圈凌乱不堪。
她没有看和子，也不再瞪少爷，只是抬手擦拭眼角的泪水，将整张脸都擦得脏兮兮的。
“嘁，无聊。”
没有收到想象中的反应，悟少爷也没了再顽劣的兴致，扬了扬战利品，光明正大地走正门而出。
也就是这时，小姐对着他的背影，尖锐地叫出声：“五条悟！去死！”
和子只感到头晕目眩。
04
“悟少爷为什么…他怎么能…”
帮小姐整理衣服擦拭脸颊，和子的泪珠没有断过。
悟少爷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世界上最讨厌的人一般对待小姐——
“不要哭了，和子。”小姐说。
和子这才注意到，先前被欺负流露出的愤怒、不甘、伤心、全都消失了，小姐像是长舒了口气般轻松地对她笑道：“悟不能喜欢我的。”
“什么意思？”和子像个笨木偶，发出机械的声音。
萤小姐点点眼角：“六眼被悬赏了吧？”
“十亿？还是更多？昂贵的六眼有个脆弱的妹妹，但是被超级超级讨厌了。”
萤小姐的笑容有些许狡黠：”悟得告诉那些人，‘花心思在妹妹身上没有用’。”
“嘛，道理是这样，他要讨厌我我也懒得喜欢他。”小姐用这句话作为结束，拿起放到一边的书接着看起来。
如果小姐因为和少爷关系好被牵连……和子打了个寒战。
她知道，家主是一定不会为了小姐牺牲少爷的。
可是，可是啊……
“小姐一直待在家里，怎么会遇到危险呢？”
见小姐诧异地看过来，和子才意识到自己嘀咕出声，连忙弯腰道歉，又听见小姐憋着笑的声音：“待在家里就没有危险？”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惹人发笑的笑话般，摇了摇头：“和子居然是这么认为的呀。”
“小——”
“嘘。”
她止住和子的疑惑，拿起和子先前端来的大福咬了一口。
“唔，怎么这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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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算笨蛋嘛。”
完全没有听墙角的心虚，五条悟满意地点头，透过阳光打量了一翻此行的收获之一。
和自己的也没什么不同。
于是他随手将半截小臂长的头发丢到另一只手的托盘里，拿起其中的大福塞嘴里。
“呸呸呸，居然不是甜的？”
【TBC】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萤火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