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除妖手册[重生]》夏泽源

84、春风（完结）

　　在那一瞬间，江缨在宋元昭身上感到了一阵熟悉的气息，但这气息转瞬即逝，让她来不及细想。

　　“太子，连你也……”

　　宋元昭的身体抖了抖，但他还是迎上了宋贞的怨毒目光，嘴唇翕动着：“父皇……皇上，刚刚您说的话，我在门外都听见了。”

　　伏在地上的宋贞怨毒地看着宋元昭，他斥责道：“好一个恩将仇报的！你既然听见了，就应该知道你并非朕所出。这么多年朕可有薄待过你半分？你出身就享受着太子的尊位和荣光，那都是朕的恩典！如果当时不是朕，你甚至都不会出生！你就这么对待……咳咳！”

　　宋贞捂住了嘴巴，血不断从他的七窍流出，他腹部的伤口满出来的血染红了一片。

　　“可是，皇上，您现在要做是毁灭永安。您留下我一命，但是生我的是母妃，养我的永安国的子民，所以皇上，我，”宋元昭咬了咬嘴唇，“就算为了回报这么多年永安国子民的恩惠，我也一定要杀了你。”

　　血越来越多，宋贞感到自己全身麻痹，连视野都被鲜血染红了——他身为半妖之身，只中一剑绝不会这么严重，这剑上应该还加附了其他除妖咒术，而他马上就要死了——他张了张口，却只能发出一丝不甘的讽笑。

　　他脑海中闪现着宋元昭畏畏缩缩的脸，一丝荒谬违和感在他心中闪过。他知道大势已去，却没想到他最后却会死在宋元昭手里。

　　——荒谬，实在是太荒谬了。

　　施术者垂危，江缨身上的金缚线消失了。她看着倒在地上发出不明嘶吼、拼命挣扎的宋贞半晌，蹲了下来，轻声说道：“宋贞，你刚刚问我的问题，我继续说完吧。”

　　宋贞听着便笑出了声，讽刺道：“现在还有说的必要吗？你口口声声说着一直在寻求这人与妖怪和谐共处的世界，人与妖并无差别，但像我这种既不是人、也不是妖的怪物呢？”

　　“江缨，如果你当年知道我是半妖，你还会信我的话吗？”

　　江缨看着宋贞，轻吸一口气：“我被白岳送到了附近城镇的幼慈堂，不久之后就被师父收养。有一年师父带我去了长宁参加花朝祭典，但是我却和师父走散了，因为我看到了一只白色狐狸，这让我想到了白岳，所以我一下就跟了上去。那只白狐来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趴在凌霄花荫下，我本想上前去看看，可是那个狐狸却变成了一个少年。不久之后，来了很多的人未在那个人身边，我听见那些人叫那个少年，”江缨看着眼前的宋贞，“太子殿下。后来，那个少年救了迷路的我。”

　　宋贞笑了一声：“是吗，是吗，江缨，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宋贞的身体在月光下化作白狐，停止了呼吸。

　　江缨伸手将白狐的眼睛合上，一滴眼泪滴在了江缨的手背上。但很快就被江缨抹去了。

　　“霜月，你没事吧？”

　　宋元昭犹犹豫豫地问道，他看着江缨的脸欲言又止。江缨笑了笑：“我没事。”

　　江缨顿了顿，直起身来，看了一眼被宋元昭甩到一边的剑，那剑上并没有贴其他符咒，但是除了血液之外其余剑柄的地方泛绿，应该是吐了毒液。

　　江缨并未挑明，只问道：“元昭，你怎么会来，今晚很危险，我不是让你待在唐府一刻都不要出来吗？”

　　“可是，我很担心你啊，霜月！”宋元昭说道，“而且，如果我不来的话，你就要被父……宋贞杀掉了啊！”

　　“外面很多妖怪游荡，要是你被误伤了怎么办呢？”

　　“没事，我拿着师父给我的剑，寻常的小妖还是绰绰有余啦。”

　　“比起这个，霜月，为什么，”宋元昭犹豫道：“为什么宋贞，会叫你江缨？”

　　江缨扫了一眼宋元昭的衣着，正准备开口说话，只听门外传来唐泽的声音：“你们都没事吧？”

　　唐泽提着剑走了进来，先是上下仔细地检查了一番江缨,又皱着眉看向宋元昭：“太子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

　　“唐泽，”江缨开口打断了唐泽，“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唐泽负责带领金吾府除妖师守卫在长宁城各处，防止鬼节四处作乱的小妖怪给居民造成伤害。

　　唐泽道：“很顺利，”他顿了顿，“实际上，顺利过头了，今晚出现的妖鬼非常少，甚至比往年出现得还要少。”

　　江缨皱着眉头深思道：“……是吗。”

　　她总感觉自己漏掉、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的头越来越痛。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唐泽担心地看着江缨。江缨在晕前的最后一秒抓住了唐泽的衣袖，放心地晕了过去——如果唐泽在场的话，那么她即使失去意识也不会有事。

　　她相信唐泽。

　　江缨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还是熟悉的帐幔，上面绣着三色堇的家纹。

　　“你醒了。”

　　唐泽走到江缨面前，伸手将一杯水递到了江缨的唇边，“喝点水吧。”

　　江缨看到唐泽眼睛下的青痕和嘴角冒出的胡渣，“我睡了多久？”

　　“五天了。”唐泽眼带心疼地看着她，“我请了很多大夫，都说你没事，只是疲劳过度，你还好吗？”

　　江缨道：“你是不是也五天没睡？”

　　唐泽顿了顿，错开眼睛：“……没有，我，之前睡过了，所以，不妨事。”

　　一看就是在说谎，江缨笑了笑，没有拆穿唐泽，只说：“如今既然我醒了，你也去休息吧。”

　　“不，我不累的。你饿了吧。我让……”

　　“我不饿，”江缨转了转眼珠，“阿泽，你快去修整下，你的这里，”江缨指了指自己的眼角，“还有这里，”又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快去修整一下，再好好睡个觉。”

　　唐泽看着江缨，看得出来他因为江缨称他为“阿泽”十分开心，还有一丝眼见的手足无措，他侧过脸，江缨看见了他染红的耳尖。

　　“……我去让老陈给你准备些吃食，看你吃完，我就去休息。”

　　唐泽像是察觉到江缨调侃似的目光，飞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江缨笑着应了声，目送唐泽离开。晕倒前的思绪又重回到他的脑海，一些无法解释的违和感又充斥在她的心头——她到底遗漏了什么呢？

　　江缨看道枕边那只神魂珠，这是贺岚在死前交给她的遗物，她之后又在里面里装了一缕神识交给了姜鹤，而姜鹤在死前又交给了她，然后……

　　然后她睡了一觉，想起了她小时候的记忆，知道了宋贞的真身，所以才能提前做好准备，击败宋贞。

　　——这份记忆，来的太及时了。

　　江缨的心中闪过了一丝可能性，望着手中的结魂珠——如果这份记忆就是藏在这结魂珠中的那一丝神魂的话——

　　江缨脊背一凉，自她重生之时，记忆就是不全的，灵魂也是不完整的，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而随着之后的每一次做梦，她原本丢失的记忆被她慢慢想起，特别是宋贞的真身，不早不晚，就在这个时候，就在宋贞的阴谋将要实现之前，被她想起了——

　　就像是在最恰当的时机，让她想起，确保她能一举击败宋贞。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操纵一切的，另有其人。

　　让她复活、让她一步步了解真相，让她击败宋贞的人——

　　“阿缨。”唐泽推门而入，带来了吃食，江缨转回了思绪，发现是第一次来唐泽府时唐泽给她炖的补粥。

　　“这粥很耗时间的，你这么快就端上来了，难不成你这几天一直在熬，就等着我醒来第一时间给我吃吗？”

　　唐泽咬了咬嘴唇，一副被说中的表情，江缨忍不住微笑，之前那些心中的沉重考量也被她放到一旁，“过来和我一起吃吧。”

　　唐泽踌躇了一下，还是端着粥走过来坐到床边，两人共享了一碗粥，粥很糯很香，江缨感觉浑身上下都被这粥暖了起来。

　　“阿，缨。”唐泽似乎还不是很适应这么称呼江缨，每次被这么称呼耳尖都会发红，“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江缨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玩心大起，故意把头靠在唐泽的肩膀上，果然感到唐泽身体一僵，抬眼看唐泽的耳尖，果然更红了：“我除了除妖，也不会干别的，我想之后应该会游历各地，继续除妖吧。”

　　“那我和你一起。”

　　江缨直起身子抬头正脸看着唐泽：“和我一起？你首席除妖师怎么办呢？”

　　唐泽温柔地看着江缨：“如今元昭已顺利登上皇位，我的职责已尽。我早就和你承诺过，阿缨。”

　　他看着江缨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天涯海角，生死相随。”

　　江缨看着他，心中涌起一股热流，流遍她的四肢百骸，半晌，她笑道：“好。”

　　两人相视而笑。

　　江缨倚着唐泽肩膀，问道：“那一天我昏过去之后，后面的事情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我们对外宣称老皇帝在鬼王袭击时不幸被杀死，元昭为父击杀了鬼王。”

　　“是吗。”江缨看着手中的神魂珠，喃喃道。

　　*

　　唐泽辞去首席除妖师的职务，宣称要四处云游，新皇虽万般不舍百般挽留，但任无法改变唐泽的决定，新皇只能挥泪应允。

　　这天天朗气清，真是唐泽离开长宁四处云游的日子，唐泽谢绝了包括皇帝在内所有人亲自送行的要求。

　　所以新皇此刻在皇陵祭拜他的母妃。

　　“皇上。”

　　宋元昭回头，看见江缨站在他的身后，一声旅人打扮。见来人是江缨，宋元昭笑了笑：“霜月，你怎么会来？我以为你已经和师父一起离开了，你瞧，我正告诉母亲这个消息呢。”

　　“因为我突然想起，有个问题我还没有回答陛下。”江缨说道，“那日，陛下不是问我，为什么先皇要叫我江缨吗？”

　　宋元昭的身体僵了僵：“后来，师父和我说了这件事情。虽然我很震惊，但是，师父这么思念着你，也许是师父的思念感动了上天，上天才特别施了恩惠，让你重返人间。”

　　“这几天我一直查阅贺岚留下来的笔迹，发现在贺岚的手稿里，记载着一个关于返魂的咒术。”江缨说道，“只要施术者付出自己的魂灵与□□的代价，以死者的魂灵为媒介，就能让死者返魂。而贺岚的神魂珠，就是他发明用来保存生魂的容器。”

　　“姜鹤的身上有带有魂灵的神魂珠，这是引子，但是这返魂咒术、和返魂所需的□□，到底会是何人操纵呢？”

　　“除了你以外，没有人能够做到这点吧，皇上？”

　　“你是继承了贺岚天赋的孩子，又是唐泽的弟子，平时自然可以接触到贺岚的笔记。而且我记得很清楚，我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而且当时你的腹部受了伤、还有人面树那次，我明明记得我用了结界，这两次你都是腹部受了伤，那真的是被妖怪打伤的吗？也许，那就是你在举行返魂仪式时因为献祭自己的□□而受的伤。”

　　“那时候我们在鬼箭羽山看到你，你那时候是因为担心我们才去鬼箭羽山，还是为了别的目的呢？”

　　江缨看着此刻仍然面带微笑宋元昭：“皇上，在你斩杀新皇的时候，我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气息转瞬即逝，所以我一下没反应过来。但是我后来细细回想，想起来了，那是姜鹤身上的鬼气。我不知道你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平日隐藏的那么好，但是我想，鬼王其实并没有死去，你成了新的鬼王，对不对？”

　　“所以宋贞的妖怪眼线没有任何人给他通风报信，所以鬼王攻城那天长宁城的妖怪会这么少，所以你的剑上没有破魔咒而是涂了毒液，因为你就是鬼王，所以你你能控制那些妖鬼，所以你碰不了破魔咒，这会让你的身份暴露。”

　　“我说得对吗，皇上？”

　　“江缨，你何必这么追根究底？”宋元昭勾起嘴角，明明在笑着，眼睛却没有一丝笑意，那不是江缨熟悉的宋元昭的笑容，那是姜鹤的笑容。

　　“你报了仇，永安太平，所有人得到了幸福，这难道不好吗？”

　　“很好。但是我猜不透你和姜鹤——或者你和宋元昭的用意。你们一步一步把我复活，用我的手杀了宋贞，到底是为了什么？”

　　宋元昭久久地凝视着她，下一瞬又笑得爽朗，这便又是宋元昭的神情了：“我之前不会是说过吗？对我而言，除了母妃，这世界上最重要的就是师父。而对师父来说，他最大的心愿就是你，所以我复活了你，借你的手杀了宋贞，既遂了师父的心愿，又报了母妃的仇，一举两得的事情，这不是很好吗？江缨你冰雪聪明，这么简单的事情，你有如何会想不明白？”

　　“报母妃的仇……”

　　宋元昭笑了笑，转身继续祭拜：“我的生身父亲和母亲的联系一直都没断过，所以他知道的事情我母妃一直都知道，宋贞何等疑心，贺岚死了他岂会留母妃独活？母亲在死前将真相告知于我，至于我，宋贞为了稳住唐家才没有动手。而我只得装作愚笨，装作毫不知情才能活下来。江缨，在你死后，师父很伤心，我从来没见他这么伤心过，他几乎和你一起去的心情都有了。而我知道，这一切，包括你的死，都和宋贞脱不了关系。”

　　“所以我去了鬼箭羽山，就在那里我遇到了姜鹤。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小心翼翼地守着结魂珠。她说这是你给她的，里面有你的神识。而我，恰巧就在贺岚的笔记上看到了那个符咒。”

　　“所以我们一拍即合，我让姜鹤假意接受了宋贞的计划，然后一步一步，步步为营——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他背对着江缨，江缨看不见他的表情：“逆天改命，一定是要付出代价的，献祭□□和灵魂，你们——”

　　“人就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宋元昭说道，他转身看着江缨，突然将衣领拉开，上半身躯暴露在江缨的面前。那像是被拼接成的身体，明明都是是人类的身体，左边肤色正常，右边则是非常不正常的白色身体：“这右半边，是姜鹤的鬼气凝结而成的。”

　　“我付出了一半□□，姜鹤付出一半魂灵，我们合二为一，我们都不会死，而是作为半妖活下去。”宋元昭说着，笑道：“我现在即是人类，也是妖鬼；就是皇帝，也是鬼王，这么说来，虽然我不是宋贞的孩子，但却和他一样是个半妖呢。”

　　“但是你放心，江缨。我和他不一样。他被动选择成为了妖怪，而我则是主动选择成为了半妖——我已经深知失去家人的痛苦，我会学着做一个好皇帝的。所以，你和师傅就放心去吧。”

　　“最后一个问题，我想问姜鹤。”江缨道，“姜鹤，付出一半的魂灵，和另一个人绑定至死，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呢？”

　　宋元昭的声音变得轻细，换成了姜鹤的语调：“——我这个人，最讨厌欠人情了。你的死我总是耿耿于怀，如今，我俩总算互不相欠了。而且……”

　　“我也想看看，你说得人与妖怪和谐共处的世界。如果你在的话，我觉得永安也许真得有一天会成为人类与妖怪共处的国家。”

　　江缨听罢，沉默半晌道：“这些事情，我会帮你们瞒着唐泽的，你们也不想让他知道对吧。”

　　宋元昭听罢，冲着江缨笑弯了眼睛：“那就麻烦舅母了。不瞒你说，自从和舅母你相处之后，我也渐渐明白为什么舅舅会对你这么念念不忘这么久了。就算不是为了舅舅，我也会心甘情愿地复活你的！”

　　江缨也笑了：“说谎。”

　　说完转身就走，还能听见身后宋元昭爽朗告别声。

　　江缨远远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一个旅人打扮的高大男子站在马车前，看着她的方向。

　　江缨的脚步渐渐加快，离唐泽越来越近。

　　见到她的动作，唐泽就这样站在春风里，对着她笑了起来。

　　江缨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她在金吾府上课第一天，拜师大会上，她因为睡过迟到了，只能踩着房瓦、踏着屋砖，超近道一路疾驰到拜师大会现场。而她站在屋顶上，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唐泽。那时他正看着窗外的一只小猫打滚，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也许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而她就在那一瞬间，愣在了春风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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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啦！下本书我们继续在不同的世界相遇吧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