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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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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二岁的生日宴会上,身为父母掌中宠儿,备受瞩目的合谷弥久,竟然许了这样一个古怪愿望:
要这样,一直幸福下去……
尽管这句话中没有任何具体而微的表述,但正因为“幸福”一词定义浩大广博,才更显得许愿者野心似蔓草,让人难以忽视哩。
假若我们以香取千夏同学的阅读习惯,来看待整个故事,直接翻阅到合谷弥久人生中的某个重要节点,借助先知者的视角来审视这桩惨案的结局,那么,我们就会发现,合谷弥久此时此刻的心愿究竟有多么天真和贪婪。
诸如“永远”、“一直”、“长久”这一类的词,根本就是为了语法表述上的需要,其实并不存在吧?
梦境一下子破碎,幻想彻底被打破,这种凄惨生活,真是想一想都让人心碎呢。
但等时光的缩影投射到现在,书本被风吹动着,哗啦啦倒回到现在这一页,身处漩涡中心的人,也唯有茫然无知了。
唉,毕竟是身不由己啊。
种种情绪在心中一一历转,合谷弥久几乎要涌现出末日狂欢式的心态,珍而重之地对待宴会上的每一位宾客。
以至于到了最后,大家都在纷纷议论:
“似乎从未见过弥久同学露出这副表情呢……”
“就是说啊。”
“在独属于自己的盛大生日宴会上,会做出这样激荡的举动,也可以理解吧。”
“或许,我们是时候提出告辞了,万一看到主人家失态的样子,就太唐突了。”
“说得也是。”
……
香取千夏从合谷弥久家中出来,被香取小岛女士的助理接上了车,带着几分微醺和睡意,慢慢回到位于梧桐舍的家。
香取千夏在玄关脱鞋时,穿着香槟色丝绸睡衣的香取小岛正从楼下倒了一杯咖啡,折返回楼上——这是她写作时的习惯之一,在遭遇困境,笔力难以为继时,香取女士喜欢啜饮咖啡,一点点品琢。
“亲爱的千夏,你回来了?”
看到女儿,香取小岛伏在楼梯扶手上,油润黑亮的眸子静静望过来。
香取千夏:“是的,妈妈,您还没有休息吗?”
提及这个,香取小岛头疼得按了按太阳穴,“这都要怨怪紫式(香取小岛正创作着的小说中的一个人物)了,她正面临这样一种尴尬处境,无论进退都会造成惨烈后果。真是让人为难啊。不过话说回来,会让自己陷入这种两难境地的人,似乎也不值得过多同情啊。毕竟怎么想,都是紫式不够勇敢果决,太优柔寡断以至于形成眼下的局面。”
香取小岛有时会和身边人探讨自己的创作历程,香取千夏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她打了个哈欠,明媚的额眼睛里蒙着一层薄薄水光,娇声道:“妈妈,你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香取小岛举起一只手,做出投降的动作:“看来,再出名的作家,即便在外面炙手可热,在家里也难免会遭人嫌弃啊。”
女人有时会自怨自艾,而当“女人”一词前,还有作家等头衔来修饰,那就代表了更多不为凡俗所知的心事了。
香取小岛不得不转移话题:“今天的宴会有趣吗?我们千夏应该玩得很开心吧。”
香取千夏脱下做客时的外套,将那件浅草绿的衣服挂好,“当然,今晚的宴会非常与众不同呢,大家都说不枉此行。弥久同学也很棒,小小年纪就已经能够像大人一样,在同学间交际应酬,维护宴会秩序,还会特意照顾性格木讷,难以融入人群的同学。我们一起唱歌时,中森羞窘得脸都红了,结结巴巴地张不开嘴,多亏弥久同学拉着中森的手,带着他一起跟上拍子。还有柳奈汀同学,当他把作为生日礼物的那只自制毛笔拿出来时,老实讲有些有个不懂礼貌的家伙,竟然露出嘲讽的笑容。这不是太世俗太功利化了吗?难道要以礼物在商店中的标价,来衡量情谊深浅吗?幸好弥久同学完全没有此类想法。”
听出香取千夏对合谷弥久的敬佩之意,香取小岛笑道:“你们几个小鬼头,之前不知道背着我做了什么事。好像从那之后,你们关系就越来越亲近了。虽然从目前知道的信息来看,合谷家的家教无可挑剔,不过,妈妈还是要告诫你一句,合谷草见先生是一个很非常强大,也非常危险的人。作为父亲的人有着这两种品质,又怎么保证儿子不会遗传到一星半点呢?”
香取千夏感到费解:“妈妈怎么会用这种想法揣度弥久同学呢?要知道,截止今天为止,弥久同学方方面面都十分优异出众,是可以被同龄人视为榜样的存在。”
香取小岛叹气:“这当然是因为我有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啊。无论谁家有一个如此漂亮可爱,聪明活泼的女儿,面对任何试图接近的人,都会忍不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吧。”
更何况,对方可是合谷家族的人呢。
合谷草见的出现,已经让香取小岛有所忌惮了。那个男人身上的诡异与可怕,也只有同为恐怖悬疑作家的她,才能探知一二了。
既然是因为无私的母爱,才会以强烈的防备之心,隔绝外界伸进来的触角,那么,似乎无论被称为母亲的人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都值得原谅了。
起码在孩子心中正是这样。
香取千夏受了母亲的夸赞,带着淡淡羞涩,软声道:“妈妈的话当然不会有错。不过,在我看来,合谷草见先生和言泉栀子女士,也同样是礼仪周到,风度俱佳的人呢。”
言泉栀子?
香取小岛感到了一丝兴趣。
对于那个女人,她一直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有种雾里看花的虚幻感。
说来真是好笑,她们怎么会始终都没有机会见面呢?简直像是上天在冥冥之中的安排。就连香取小岛偶尔去学校参加家长会、交流会等项目,为香取千夏尽监护人的义务,言泉栀子也都因为晚到或早退的理由,恰好与香取小岛错开了。
真是巧合得不像话。
难不成有一只被标注为命运的大手,暗中拨云弄雨,搅动人心?
被同一个男人拥有过,对着同一具修长健硕的身躯战栗高|潮,这样的她们,从某种角度讲,难道不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了吗?
香取小岛顺势问道:“言泉栀子女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言泉女士吗?”香取千夏想了想,不无赞赏之意地说道,“言泉阿姨是非常温柔可亲的人,说话时轻轻柔柔,有条不紊,让人感觉如沐春风。我觉得她人如其名,就像栀子花一样美丽娴雅呢。尽管年龄有些不合适,但大家看到言泉阿姨,一致认为她是散发着贵气的淑女名媛,完全不像已经结婚育子的人。最难能可贵的是,言泉阿姨不仅出身优渥,还能顺利嫁入豪门,却一点没有盛气凌人的压迫感。”
香取小岛:“听起来是一位极具古典美、文静柔美的优秀女士。”
香取千夏:“是的。虽然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此前言泉阿姨来学校为弥久同学参加家长会时,我们经常趴在窗台偷看她呢。中夏还说,言泉阿姨走路时不紧不慢,袅袅婷婷,似蜻蜓点水一样轻柔,有种别样的动人神韵,连T台上的模特也要甘拜下风呢。”
香取小岛被这童稚可爱,充满孩子气的形容逗笑了,妩媚地抚了抚唇:“千夏你,好像很喜欢言泉栀子女士?”
香取千夏点头,有些羞赧地说道:“我也想成为像言泉阿姨那样美好的人。”对方温和包容的气息,秀丽姣好的容颜,都让她倍感亲切。
也难怪,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言泉栀子的一生都是足以被艳羡的范例,堪称完美人生了。
香取小岛皱了一下鼻子:“啊呀,你这小丫头,自己的妈妈这么优秀,竟然还要去仰慕他人,我要吃味了。”
香取千夏:“哈哈,妈妈才不会呢,其实妈妈自己也很喜欢言泉栀子阿姨对吧?”
香取小岛并不否认,只是慨叹道:“竟然被你看出来了吗?真是越来越古灵精怪了。”
或许,她应该寻找一个契机,去看一看,那位日日夜夜与野兽为伴,沉醉在浅薄的幸福当中,一梦不醒的可怜女人了。
诚然,在香取小岛与合谷草见身上,发生过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所能发生过的一切亲密事情。但是正如两位恐怖悬疑作家到现在都对彼此怀有疏离防备一样,他们心中其实对这些事并不在意。
以香取小岛和合谷弥久的视角看来,那些床笫偷欢,抵死缠绵,与蹦极、攀岩、潜泳等带着强烈刺激意味的探险活动并无两样,不过是催生恐惧和灵感的工具罢了。
尽管道德枷锁难以约束恐怖悬疑作家,但是,无论如何,以世俗的眼光看来,两人之间确确实实存在着不可告人的关系,理应被冠以“偷情”、“出轨”、“浪荡”等一类词语。
以此看来,假如说香取小岛女士心中完全没有愧疚自责,甚至在面对女儿时,一丝的心虚都没有,似乎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丧尽廉耻了。
此事如果发生在其他女人身上,不管诱发一切的首因是什么,但一个聪明人,最应该做的是在这时惺惺作态,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以求最大程度地为自己脱罪。
香取小岛是聪明人。
然而,她也只是撩了撩蓬松的头发,对演戏兴致缺缺。
没有对被蒙在鼓里的言泉栀子女士产生丝毫抱歉的情绪,这一点,香取小岛也很无奈。
香取小岛很有自知之明,她暗暗想道:以伦理道德的角度来审判,我大概是那种要被大众审判,受人唾骂,当之无愧的坏女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