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白大褂》唐小漫

11、第 11 章

　　虽然是个坏消息，但病人早就要求过医生要第一时间知道消息。

　　季海缓慢地给胃出血病人解释了病情，他呆滞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汤茜特意观察了一下隔壁床胆管病人的反应，他的眉宇间居然渐渐舒展开来，展现出的竟然是知道自己病情后，从未出现过的轻松。

　　胆管病人发现被汤茜凝视，眼神开始四处躲避，最后直接合身躺下了。

　　为了给病人留下消化病情的时间，季海解释完病情，就和汤茜默默地退出了病房。

　　两人还没走进办公室，就被身后的胃出血病人叫住了，显然他已经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季海以为病人是来再次了解病情及后续治疗的，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资料准备解释。没料到胃出血病人的第一句居然说：“跟隔壁那位比起来，胃癌应该比胆管癌更好治疗是不是？”

　　季海诧异，病人第一时间关心的并不是自己的病情，关注的居然是自己不要成为那个“最不好”。

　　刚刚他还在殷勤关心鼓励隔壁床的病友，转身后态度却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汤茜没有去听季海怎么和病人解释，默默地离开了。人总是习惯和别人比较，只要自己不是“最不好”的那一个，心里总会有丝丝安慰。

　　汤茜想到了肖鹏的那句：“人性复杂的真实写照。”

　　两人素味平生的病人，人前人后的病中亲密“战友，心里希望的却是对方比自己更不幸，才能有勇气面对突然的剧变。

　　这种复杂的人格，矛盾的人性，汤茜始终不能理解，也无法苟同。

　　忙忙碌碌，每一个人脚下都像生了风，尽全力和生命进行着“拔河比赛”。急诊科的每一天都好像如此，每一天却又都不同。

　　上了一个大夜班，汤茜累得筋疲力尽，身上像是散了架子似的虚空无力。本准备回家好好睡上一觉的，可幼儿园学生早餐集体食物中毒，让急诊科突然被按到了快速播放键，每个人都忙到起飞。

　　人手不够，汤茜只能牺牲休息的时间，继续留下来加班。

　　九点刚一过，急诊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剧烈腹痛，在丈夫的陪同下，捂着肚子一步步蹭到诊室。

　　汤茜把病人扶到床上，触诊腹部进行第一步诊断。

　　“肚子哪里疼？”

　　“这疼吗？”

　　“这样疼了多久？”

　　汤茜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患者表情痛苦地闭着眼睛，只是嗯啊地应付了几句。看她痛苦的样子，汤茜断定她是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

　　患者陪同来的丈夫，替她拿着外套，不停地看手机，时不时地替病人回答问题：“她早上吃了一大碗高粱米饭，一定是吃太多不消化了。”

　　汤茜还在认真检查，听肠鸣音，触诊肚子看压痛反应。虽然肚子痛是急诊常见的主诉，看似单纯，但诊断起来却一点也不简单。

　　从轻微的急性肠胃炎到危及生命的腹膜炎都有可能，汤茜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

　　“医生，你给开点消化药就行，我们带回家吃。”患者丈夫催促着。

　　见汤茜还是不回复，丈夫焦急在那里碎碎念：“医生，我还要赶回去开店呢，一家老小等着糊口吃饭呢，你能快点吗？”

　　“催什么催？她不是消化不良那么简单。”

　　汤茜还在思考病情可大可小的时候，丈夫的催促让她反感。她回头瞥了一眼急着赶回去工作的丈夫，耐着性子继续检查。

　　汤茜初步判断这个女子并非肠胃炎那么简单，年轻女人剧烈腹痛首先要排除是否有宫外孕的可能。

　　汤茜给病人开了血液尿液检查，并没有安排ct等具有辐射暴露风险的检查，她要先排除掉病人怀孕的可能性。

　　检查完后需要大约半个多小时的等待时间，汤茜在忙着处理一些别的病患。肚子痛患者的丈夫不耐烦地进来催了几次，甚至要求要马上离开医院。

　　女人的身体事小，耽误了生意是大。同为女人，汤茜对丈夫的态度相当的厌恶，也对女人嫁了一个如此不关心自己的男人，感到委屈和不值。

　　半个多小时，检查结果出来了，验孕结果显示阳性，女人的确怀孕了。

　　知道结果后的丈夫，欣喜若狂地大声呼叫：“真的啊，我要当爸爸了！”

　　随后拉着女人的手嘘寒问暖，句句关心，与之前的漠不关心简直判若两人。

　　看着男人的兴奋模样，汤茜忍不住皱皱眉。突然间为女人的家庭地位感到悲哀。

　　什么啊？生育机器吗？

　　汤茜打电话请来了妇科专家过来会诊，病人的腹痛这么厉害，保不准是怀孕异常造成的，虽然怀孕是一件好事情，但这个胎儿可能保不住。

　　如果不是怀孕异常，接下来病人会被安排做一系列ct等检查来确诊，严重的话还要紧急做外科手术，谁也不敢保证对胎儿有没有影响，这个孩子来的并不是时候。

　　汤茜对病人的情况并不乐观，她很耐心地给患者家属讲了一下后续可能产生的问题。可这一次丈夫变成了选择性耳聋，忙着给父母打电话报喜，对汤茜所担心的严重问题根本听不进去，依然沉浸在喜悦中。

　　没多久，妇产科主治医推着床边超声波来给病人做检查，这个时候患者的公公婆婆也正好赶到医院，一看到妇产科的医生，就缠着人家问胎儿的情况，对患者严重腹痛的问题，问都没问一句。

　　”医生，孩子是男孩女孩？健不健康？”

　　妇产科的医生刚开始做超声检查，患者的婆婆就急着问东问西。汤茜和妇产科医生对视了一下，虽然没有交谈，但眼神里都藏着悲哀，这家人做法真的挺过分的！

　　患者的婆婆一直絮叨着，汤茜听着烦，直接把患者的家属都赶到门外守着。

　　妇产科医生终于能静下心好好检查了，过了半响，超声波检查完毕。她告诉汤茜：“病人的确怀孕，而且胚胎位置正常，没有宫外孕。但病人腹腔内有大量的腹水。”

　　正常怀孕的妇女并不应该存在腹水问题，也就是说，腹痛和怀孕并没有关系。出现了大量腹水合并腹痛，应该是腹腔出现了感染所致。

　　汤茜把妇科医生的检查结果，告知患者家属，三个所谓家属听完胎儿一切正常时，开心的一阵欢呼。

　　在医院呆这么久，在急诊科还能乐成这样的家属，汤茜还真是第一次见。

　　妇产科问题被排除，治疗上的事又落在了汤茜身上，这样的家属让汤茜非常头疼，病人的问题在他们眼中根本不值得一提。接下来的检查，想象一下，都清楚的知道该如何棘手。

　　“她的抽血检查有严重异常，肚子痛绝对不会是怀孕造成的。以我的判断，病人有可能得了肠坏死或是肠穿孔，随时可能危及生命。要马上检查确诊。”汤茜特意提出有生命危险的警告，以强调检查的必要性。

　　“检查对宝宝有影响吗？”病人的丈夫问。

　　“当然有，接下来的检查都有辐射，可能会对刚形成的胚胎有不良影响……”

　　“不行，不能让宝宝受到任何影响！”汤茜话还没说完，就被病人的婆婆打断，“不是发炎吗？开点消炎药就行。”

　　婆婆话说到一半，一直站着没出声的公公，也突然插了一句：“药也不能吃，消炎药会影响孩子的。又不是没生过，那有那么矫情，肚子疼过几天就好了。”

　　汤茜气的头顶冒烟，这真是愚蠢的一家人。

　　汤茜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大声地告诫家属：“患者很可能是腹膜炎，必须进一步检查，可能还需要手术，她目前的致死率相当高。什么检查都不做，药都不吃，这样相当于送他去死。妈妈活着，孩子才能活！妈妈死了，孩子也没了！”

　　也许是汤茜提到孩子的安危起了一定的威慑力。三个家属，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婆婆带头说话：“我们能不能先回家商量一下？”

　　汤茜叹口气，忍着火气，点了点头说：“好吧，尽快决定！”

　　三个家属把病人一个人扔在医院回家了。因为家属拒绝使用药物，汤茜也只能随时观察病人的情况，怕她夜间出现状况，汤茜不得不在医院里留下值班。

　　刚刚查过病房回来的汤茜，看见她妈妈提着一个保温壶，正在办公室门口巴望着找人。

　　汤茜乐呵呵地从不远处喊了一声妈，汤母闻声，回头第一眼就看到女儿汤茜的熊猫眼。

　　汤母心疼地摇了摇头，走到汤茜身边说：“你这是预备住在办公室了？”

　　汤茜憨笑，挽过汤母的手臂，解释着，“科里病人多，忙不过来啊！”

　　“病人时时有，你也得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汤茜小时候体弱多病，至从她当上了急诊医生，日日忙时时忙，汤母就一直担心她的身体承受不住。

　　汤母虽然劝过几次，让汤茜转一个相对轻松一点的科室，可她的志愿在急诊，每次都和汤母打马虎眼，转科室的事都是不了了之。

　　汤茜坐在办公室里一边喝着汤母带过来的滋补汤，一边听着她絮叨。汤茜就这一点好，绝对不惹妈妈生气。对汤母的絮叨从未出现过不耐烦的情绪，虽然不采纳但也不反驳。

　　絮叨归絮叨，可呆的时间长了，汤母还是怕影响到女儿的工作。看着汤茜乖乖地把汤全部喝完，多坐一会儿都不肯，拎着保温壶准备走。

　　汤茜送汤母出门口，正好赶上季海查房回来，三个人在办公室门口相遇。

　　在汤母和季海碰头的一瞬间，汤茜明显地发现了两人面部表情的变化，相互僵硬地对视了一会儿。

　　两人奇怪的变化，让汤茜有一种预感，莫非妈妈认识季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