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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喜欢或者不喜欢 重要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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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卜替庄楚借到了一间有隔音的练习室。
为了再过上几个礼拜的校园赛,庄楚几乎是拜托了所有能拜托的人出马帮他租借靠谱一点的练习室。
接过钥匙的时候庄楚高兴地跟弥卜许诺下了一顿本市最贵的自助。
开门的时候,意料之外的没有铺面的灰尘,只是空气里依稀残留着已经逐渐清淡了的烟草味道。弥卜替他开窗通着风,庄楚环视着屋子,打量着周围。
“这屋子虽然很少有人用,但是设施还是齐全的,本来是一个学长长期租用,不过最近他到不列颠当交换生去了,所以可以暂时借给你,只要别弄坏就行了。”
“帮我谢谢那个学长,”庄楚抬手调试着麦架,“等他回国,我请他吃饭。”
“没事不用谢,饭请我吃就行了——”
庄楚调好了东西,一切准备就绪,就扬扬手准备赶客了。
“别呀,有我在旁指导,说不定你效率更高呢——”
“你一吹萨克斯有什么好给我指导的,赶紧走吧别耽误我——”
弥卜只得悻悻出门,末了还记得喊。
“等会儿一起去北门吃串串啊——”
庄楚是铁了心一定要赢的。
虽说确实是在海外有些演唱的经历,对付这些还在学校里没见过什么市面小打小闹的比赛,应该还是绰绰有余了。
但莫名其妙的,总归还是想做出点成绩。
因为台下坐着的汤逸。
是那个汤逸。
这几年来,一直被他当成山峰在追逐的汤逸。
会赢的。
要赢的。
用你的方式赢的。
有人敲门。
这在大礼拜五的晚上大概有些难得。
汤逸放下了手里的游戏,起身去开了。
来人是弥卜。
换了一身松散的球衣,看上去跟汤逸差不多的个子,仔细看下来肌肉还算是挺拔,平时跟庄楚厮混在一起的时候倒是没看出这人其实言行之中也带着威压,此时正面相觑倒是有些错愕。
“庄楚不在。”
“我知道,”他骤然笑开,“我是来找你的。”
汤逸其实跟弥卜说不上是熟。
虽然的确在一个班,平时也经常见面,但最多只是互相点头示意,发文件通知的时候交谈过几句之外,简直没有互相说过话。弥卜的确是那种集体中尤其善于活跃气氛的人,但汤逸也是那种集体中尤其乐于疏远集体的人,所以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喜欢再去碰这个硬钉子。
所以这次拜访,倒是让汤逸很意外。
弥卜坐在庄楚的椅子上,拨弄着他桌面上的摇头玩具,晃着腿看上去优哉游哉。
“你找我有什么事。”
汤逸给自己接了杯水。
“你喜欢庄楚吧。”
弥卜骤然开口,让汤逸那满满一杯热水险些洒在了脚面上。
“你说什么?”
他怀疑自己耳朵出了点问题。
弥卜只是转身,反坐着那靠椅,两条长腿闲散地晾着,下巴抵在椅背,眼睛笑得满是狡黠。
“我看得出来的,你跟我是同类。”
汤逸握紧了水杯,向后轻轻抵着墙壁,不动声色。
“我倒是希望你能清楚你自己在说什么。”
“得了吧汤逸,非得这样嘴硬有劲吗,”弥卜晃着凳子,看上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我喜欢庄楚,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喜欢。”
“那时候他一个人站在院办楼底下,顶着那七月的太阳晒得脸都红彤彤的,我立刻就认出他来了。”
他微微眯了眼。
“就像他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一样,我也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他了。”
他手舞足蹈地,在空中比划着。
“他在日本很有名,那么年轻,看起来也很单薄。你没听他唱过歌吧,他真的很厉害。他在日本有个师傅,是日本著名的歌唱家,从很小时候就把他带在身边了,形影不离。”
弥卜收回了手,重新将他们握在椅背上。
“我有时候还挺羡慕你的,我这么拼命地在追赶他,但他却在这么拼命的追赶你。”
“追赶已经弃权了的你。”
汤逸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的事,遇见宁致远的那天我也在。”
他抬眼看着他,目光平淡,不再带平日里那些玩闹,反而是沉静如水般的平和。
“我不管你其中到底经历多少艰辛,但放弃了就是放弃了,结果都是一样的。除了庄楚那个傻小子,没人会给你这个弃权者喝彩的,你就是软弱。”
汤逸笑了,笑容自然得像是一瞬间的忍俊不禁,让弥卜也愣了愣神。只见他抬头,也眯了眼睛,嘴角依旧含春,上扬的像是无拘无束。
“是啊,我是软弱。”
“很多人为我们的解散找过理由。现实的压迫,时代的窘境,年轻人肩负不起这样那样的压力。”
“是啊,生活这么糟糕。”
他说。
“什么远见,什么明智,我放弃只是因为我懦弱。”
“我怕自己被饿死。”
弥卜稍微皱起了眉,像是有话要说。汤逸只是微扬起了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就像你说的,庄楚的确很好。他年轻,正直,又极其地坚强。”
“千种万种都很好,就是一点不好,”他笑,“喜欢一个软弱无能,为现实弯下了腰还一直一直死都不肯抬头的懦夫。”
似乎是被直截了当地戳到了软肋,弥卜几乎哽咽了声音,嗓子也哑了几分。
“而你,弥卜,纵然你有千种万种的好,仍旧还是有一点不好,”他笑,锥心刺骨,“庄楚不喜欢你。”
他拂了拂桌面上的灰尘,浅浅道。
“回去吧,如果你今天来只是为了示威的话。”
弥卜愣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
男孩身上像是罩了一层阴云,与来时的样子截然不同。汤逸替他来开了门,一副送客的样子,临走弥卜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你也不要太沾沾自喜,庄楚他很单纯,他说的喜欢你,也就是单纯的喜欢你而已,崇拜式的,追逐式的,没有其他想法——”
“那也至少,他的目光是看向我的。”
然后微笑,替他合上了门。
也就是在门关上的瞬间,汤逸像是脱了力般的,倚靠着那冰冷的坚硬,颓然地坐了下来。
脑子里一片轰鸣,像是什么炸开了锅。
他将手掌重新贴回自己的额头,感受着那份自大脑传递出来的高热,一路轻按到脸颊,整个人像是煮熟了的红虾。
这可真是见了鬼了。
刚心绪平复了下来,门外就传来扭动把手的声音,接着就是身后倚靠的东西往外一偏,汤逸也整个人坐着往后踉跄了一下。
“汤逸?”
始作俑者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庄楚一脸惊讶。
“你坐在地上干什么,你发烧了?脸怎么这么红——”
汤逸这才连忙站了起来,故作镇定地偏头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庄楚也没再多想,拎着袋塑料袋装着的饭盒,径直放到了桌上,擦了一把汗,直接走到了洗脸池。
“我想着你晚饭吃的泡面,路过的时候就顺便给你带了份煎饺,弥卜说这家的味道还挺不错的——”
汤逸嗯了一声也没有再回话,庄楚洗完脸重新绕回了房间里,盯了他一会儿,疑惑道。
“你的耳朵都在红,你量过体温了没有,要不然就去贺简那里看看——”
“没事,你别管了。”
庄楚皱着眉毛忧心忡忡。
“怎么可能没事,你那脸都要烧成番茄了,让我摸摸——”
这下汤逸怎么可能不躲,立刻就闪到离他八尺远,这动作让庄楚看出了些端倪,托着下巴一步步走近,探头探脑。
“该不会,是有谁跑来跟你告白了——”
“无聊——”
汤逸只得开门逃了,这下狼狈得几乎没了样子,只丢下屋子里依旧莫名其妙的庄楚。
最后还是绕到了贺简这里。
正好赶上他今晚值夜班,否则汤逸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
“脸红得跟烧虾似的。”
贺简打趣。
“怎么的,跟女朋友干坏事了?”
汤逸一巴掌拍掉了他的手,在水池子里反复给脸降温。他用手背不断贴合着脸颊,直至终于微微平和之后,才结束那仿佛自虐般的行为。
他坐回了往常坐惯了的那张椅子,外面的月亮已经升上了半空。
接近十五,月光带了清冷的明亮,透过纱窗照进,引得汤逸也不自觉地回了头。
“贺简。”
他说。
“你说我要是再回去唱歌,会怎么样呢?”
“自寻死路。”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贺简背对着他整理着药柜里的药盒。
“你别忘了你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
他当然没忘。
这是他自己选的路。
“汤逸的腿?”
电话那头宁致远的声音听起来模模糊糊。
“我倒是不知道他腿受伤了,我只知道他的左手出了点问题,摁弦已经不太稳了。”
“左手?”
庄楚骤然间拔高了声音。
“所以他现在弹不了琴了吗?”
“我不太清楚,只是当时就已经有点费力了,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好转。”
最终还是在三两句之后挂掉了电话。
自从上次偶遇之后,两人交换了电话号码,偶尔宁致远会打来询问汤逸的近况,庄楚也会趁机打听一些没办法从汤逸嘴里问来的事情。
现下想想,还是颇有些沉重了。
几乎压得让他透不过气。
汤逸出门了。
在这种到处都已经熄灯了的晚上。他倒是去过地下的活动室,狗狗都已经睡得很很安稳了,庄楚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汤逸到底能到哪里去。
走的时候那副脸色的确不太好看。
也没有他的电话,亏得在一起住了这么长时间。
于是也只得悻悻地回到房间,百无聊赖地翻着那本手帐册子。
自从回国以后,就很少再继续碰这东西了。
想来也是,真人就天天在面前,又何必整天翻着这写照片和报导过干瘾。
只可惜汤逸本人的性格真的是让人捉摸不透,有时候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有时候又意外地很好说话。
聊起狗会很温柔,提到朋克又会炸毛。
对小孩子很好,但对同龄人又总是一副臭脸。
不喜欢香菜,讨厌大蒜,意外的很爱吃胡萝卜和香菇,明明长了张十足的肉食动物的脸。
庄楚在本子上一字一句地勾画着,像极了热恋中的女子高中生。
“还说我对他什么都不了解——”
就这么捧着自言自语道。
“这不是都清楚得很嘛——”
汤逸望着月亮,突然开口道。
“贺简,如果我喜欢上一个人该怎么办。”
像是愣了愣,贺简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僵硬了半个身子,下笔的动作都停滞了。
“喜欢上谁了?”
下意识地问道,也显然没有期待着回答,但却在意料之外地听到那人句尾里略微带了笑意地说道。
“一个总是跟在后边啰嗦个没完的蠢人。”
心脏间好像有东西在一寸一寸的收紧,贺简的笔迹开始不自觉地凌乱,语气却依旧带着散漫的轻佻。
“那就去告诉他呀。”
“自从他出现,就像是平地里有人拿了个长杆搅浑了死水,很多东西都泛起来了。”
他说。
“好的坏的都有,莫名其妙的,他总是能让我有种,被照耀着的感觉。”
贺简轻轻笑着,漫不经心道。
“那很好啊。”
总有人能撬开巨蚌的壳。
只是怎么就这么可惜。
那个人。
“他总是在自说自话,想让我回去唱歌。”
“照常理来说,我对这种话都是见怪不怪的。”
“可偏偏这个人老是啰嗦个没完,而且还直接搬来了和我一起,还自作主张地去参加一些乱七八糟的比赛,发表一些莫名其妙的言论。”
他微笑着。
“从头到尾,都一模一样的。”
贺简看他。
“跟以前的你一模一样的。”
那双眼睛,那对眸子,这副眉眼。
明明跟六年前相差无样。
可为什么,就像是隔了城墙一样。
“喜欢就去吧。”
贺简阖眼。
“就像你当初坚持要出唱片一样。”
这人好像总是对的。
无论是往前还是往后,他好像总走在时代的前头。
所以他也就不想管了。
“别再后悔了。”
别再遗憾了。
别再露出那副表情了。
是有多久没能再见到了呢,这孩子真心实意地露出笑容的样子。
自从那件事之后,自从他父亲失踪之后,自从那只手再握不住东西的时候。
汤逸就这么坐在那挥洒般成就的月光里,安安静静地笑着。
他终于起身,向贺简告别。
贺简看着他离去,明显已经挺拔了许多的背影。
不再佝偻,也不再拘谨。
他想。
贺简啊,你到底曾经放弃了怎样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