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淮》苏寂真

26、森林玫果

　　夜色渐深，但万达商厦里却依旧热闹非凡，尤其是在A区餐饮部和B区商铺大楼间连接着的小型游乐场。
　　耳熟能详的几首儿歌从旋转木马的方向传了过来，最后溜进了江星和乔司的耳朵里。
　　缠在树枝上的彩灯有些刺眼，乔司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江星斜了下身子，将背后的乔司放了下来。
　　“小孩，醒醒，我们到了。”
　　“我才没睡着……只是周围的灯太亮了，有些晃眼睛而已。”乔司还想辩解几句，最终全部的注意力被眼前这番景象彻底吸引了过去。

　　他往前迈了一步，站在游乐场中间环顾着四周。
　　“那是什么？”乔司有些不好意思地抬了抬胳膊，指向了正往他们这边运行的卡通火车。

　　江星顺着乔司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最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个啊，不就是带着你在广场上绕几个圈再回来吗？3岁小孩都知道怎么玩。”江星揉了两下乔司的后脑勺，“难不成你小的时候，没玩过这些？”
　　“……”乔司抬着的指尖微微颤了下，视线逐渐向右平移了过去，“谁说我没……我、我以前在电视上经常看。我当然知道这个要怎么玩，只是……小时候没人愿意陪我去罢了。”

　　乔司很小的时候，确实没玩过这些东西。
　　在他的全部记忆里，更多的都是一整夜的争吵和乔曦抱着自己偷哭的呜咽声。
　　想到这里，乔司忍不住放下了手。

　　可在下一秒，江星却突然捏住了乔司的手腕，最后带到了自己的衣兜里。
　　夜风虽然很凉，但江星的衣兜里却有着属于他的温度。
　　“怎么了？”乔司忍不住抬了抬眼睛，盯上了江星的那双眼睛。

　　“没玩过就没玩过，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又不会笑话你。”江星晃了两下手机，随后咧开了嘴，“再说了，我们阿淮要是想玩，那我就陪你玩。反正坐一次也就十几块钱，没事，哥哥有钱。”

　　“可是……”乔司觉得有些好笑，眨了两下眼睛反手捏了捏江星的小拇指。

　　“可是什么？”江星有些好奇，弯腰将耳朵凑近了些。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这要是被拒绝，江星觉得自己可以提前找个地缝了。

　　“可是你长得太高了……玩那个的话……会很傻。”乔司移开了视线，眼尾红了一片。又怕被江星发现，只好偏过头盯上了右手边的树，
　　和悬挂在树枝间的各色小彩灯。

　　“……”
　　江星愣了两秒，随后一巴掌拍在了乔司的后脖颈上。
　　“小屁孩，是不是刚刚吃饭跟着沈暮学坏了？现在还学会怼人了？”话毕，江星又忍不住搓了搓乔司的脸，最后拽着他的手穿过人行道进了B区大楼的电梯间。

　　*

　　电影院在7楼，江星他们赶到的时候，那场电影正好开场2分钟。
　　工作人员替他们两人验完了票，随后往左手边的走廊指了指。
　　“2号厅前面左拐，因为已经开场了，你们两个动静稍微小一些，不要影响到其他人。”
　　“好。”
　　江星一脸抱歉地冲检票的女生点了点头，随后牵着乔司往走廊方向挪了过去。

　　江星和乔司两人最终在一片黑暗中，蹑手蹑脚地推开了2号厅的大门。大厅里的人并不多，后排有很多座位还是空着的。
　　江星低了低头，借着巨屏投下来的光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电影票。

　　“5排……”江星抬头往台阶上的标志瞥了一眼，随后又抬了抬头，“可是5排的人有点多，我们现在过去一定会打扰到别人，要不还是随便找个地方坐吧？”
　　江星将电影票根重新塞回兜里，随后指了指第七排靠近过道的几个空位置。
　　“这里人少，就这吧。”江星的声音低的厉害。
　　不等乔司答应，江星就将身旁之人往自己怀里一拉，最后直接越过把手，将乔司整个人按在了座椅上。

　　这场电影的故事中有悲有喜，但江星却有些看不进去。一是他对这类题材的确有些不感兴趣，二是他的注意力总是在不经意间就被旁边的乔司给吸引了过去。
　　就像现在，江星眯了眯眼睛仰起了头，有些无力地闭眼靠在了椅子上。

　　2号厅里虽然没开空调，但室内温度其实并不算太低，对其他观影的人来说，是正正好。但江星却觉得有些燥热，他低了低头起身跨过了乔司的双腿。
　　不出两秒，江星一个人站在了旁边的过道里。

　　“小孩，我去个厕所，你好好呆在这里别乱跑。”
　　“哦……”
　　江星背对着屏幕，乔司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他依稀记得，江星的指尖滑过了自己的手背。
　　有些烫。

　　*

　　出了2号大厅，江星立马转身背靠在了旁边印着数字“2”的玻璃镜上，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后闭了闭眼睛。
　　检票口的女生似乎注意到了江星，连忙带着一瓶苏打水走了过来。
　　女生的神色有些慌张，尤其是对上了江星这张愈来愈白的脸。

　　“您好，您脸色看上去有些不太好，没事吧？”女生拧开了瓶盖，将苏打水递到了江星的手里，“要不喝点水先。”
　　江星往下吞了好几口，最后抬着眼皮说了句谢谢。
　　但女生并未离开，只是站在原地盯着江星的脸。

　　“您出了很多汗……是因为2号厅里太热了吗？”女生的声音很轻，语气也温柔，“商场规定现在这个季节已经不能开空调了，要不我去前台帮您拿个小风扇过来？能稍微缓一缓。”
　　“不用了。”江星笑了笑，“我。我只是胃不太舒服，呆一会就好了，没关系的，你去忙你的就好。”

　　“……”女生似乎真的信了，她抿了下唇，最后偏头沿着2号厅的门缝看了进去，“这场电影还有十几分钟就结束了，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告诉你电影的结局，这样你就可以早点去医院看看了。”
　　“咳咳咳。”
　　江星被呛了一口，弯着腰咳了几声，苍白的脸色逐渐被一抹血色所代替，“我不是一个人来的，如果我现在就这么走了……估计那小孩，之后都不会放过我了。”

　　女生其实并没听懂江星话里的意思，她只是轻轻点了下头，随后又指了指他手里剩了一半的瓶子。
　　“那……还喝吗？要不我再去拿一瓶。”
　　江星摆了摆手，偏着头笑了笑。“真不用了，我没事，放心吧。”

　　“那你朋友……”
　　“我在这里等他出来就好。”

　　*

　　又不知过了多久，2号厅里终于响起了这场电影的片尾曲。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但江星却久久没等到乔司出来。
　　等到整个2号厅的人都走完了，江星才重新推门而入。里面的灯比之前亮了许多，一个身着工作服的男生正在前排清理着残留的奶茶和爆米花桶，江星忍不住看向了第七排。

　　乔司依旧坐在原地一动没动，只是一脸哀怨地盯着门口的位置。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江星突然觉得自己刚刚不该在门外站那么久，他开始有些后悔了。
　　但同时，江星又很庆幸，毕竟这是乔司第一次在自己的面前漏出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情绪。

　　“小孩，这场电影都放完了。”江星缓缓走上了台阶，偏头看了一眼黑掉的大屏幕，“你还坐在这里干嘛？你就不怕人家工作人员轰你出——”
　　“是你说让我在这里等你的。”
　　乔司突然打断了江星，双眸里的光点也跟着消失殆尽。他低了低头，最后按着旁边的扶手按了起来。
　　乔司重新抬起了头，忍不住吸了两下鼻子：“是你要我好好呆在这里别乱跑的……对吗？”

　　“我刚……”
　　“我没乱跑……”乔司的眼眶瞬间红了一片，整个身子都不停地颤抖了起来，“我真的没有乱跑……”

　　“阿淮，对不——”
　　“我很听话，也没有乱跑，可是你为什么不要我们了……”

　　“……”
　　江星没说完的话，瞬间就噎在了嘴边。

　　“爸……”乔司的情绪逐渐崩溃，最终将额头抵在了江星的胸口。
　　江星的手停在了半空，最后又重新覆盖在了乔司的背上。
　　陈艳小时候哄他睡觉的场景不经意间涌进了他的脑子，虽然江星觉得有些傻，但他还是长舒了一口气，有样学样，轻轻地拍着乔司的肩膀。
　　一下又一下。

　　“阿淮，对不起。是哥哥的错。”江星的语气更温柔了些，他的下巴蹭着乔司的前额，最后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以后不会了。”
　　乔司的呜咽声逐渐消散，他的全部声音都闷在了江星的胸口。
　　他说：“什么不会了……”

　　江星将乔司从怀里拉了出来，从兜里摸了几张餐巾纸出来，沾掉了挂在乔司眼尾处的湿痕。
　　“以后都不会让我们阿淮等着了。”江星耸了耸肩膀，曲着指尖点在了乔司的鼻尖上，“我保证。”

　　*

　　电影结束时，已经过了晚上11点30分。星河路上空荡荡的，只有那堆落叶在巷口打着旋。
　　和来时一样，江星依旧背着乔司。他走了很慢，时不时侧着脸回头看一眼。

　　大概是困意太浓，加上刚刚哭过。乔司有些无力地贴在江星的背上，他闭着眼睛，看上去有些疲惫。
　　乔司体弱，江星又担心这小孩会着凉。所以刚出电影院，江星就将自己的外套直接裹在了乔司身后，最后连带着他整个人一同卷到了自己背上。

　　“小孩？睡着了？”江星忍不住笑了笑，轻声喊了一句。
　　“嗯……”乔司依旧没睁眼，只是轻声应了一句，后面嘟囔的那几声，江星愣是一句都没听清。
　　不过他猜，这小孩多半是困到自说梦话了。

　　陈艳打来电话的时候，正好是晚上11点40分。江星压低了嗓子按下了绿色的接通键。

　　“星仔啊，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天冷，早点回家。”
　　电话那头的陈艳听上去并不着急，语气平缓。她按了两下遥控器，又问道：“大概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我让你爸去小区门口接你一下？”
　　“不用了，妈。”江星说，“再有个5、6分钟就能到。”

　　“你现在人在哪？干嘛压着嗓子说话？”陈艳长叹了口气，突然来了兴致，“你旁边有别的人？谁呀谁呀？”
　　陈艳这八卦之心，还真是不分昼夜。

　　江星有些无奈，偏了偏头说道：“没别的人，是阿淮……沈暮今天多给了两张电影票，我们刚从万达商厦出来，只不过……他太困了，趴在我背上睡着了。”

　　“哦……”陈艳忍不住笑了两声，随后又暗了下遥控器上的红色按钮，“那要不要妈妈帮你给乔阿姨打个电话说一声，就说阿淮今天晚上住我们家就行。明早我给你们两个做好吃的……”

　　“……”江星突然停下了脚步。
　　身后传来的呢喃声依旧不断，至于电话那头的陈艳，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江星一句都没听进去。

　　“喂？星仔？星仔？”陈艳提高了音量，捏着手机又“喂”了好几声，“宝贝儿子，你还在听吗？”
　　“在听。”江星将乔司整个身子往上托了托。

　　“所以你决定好了吗？是要把阿淮送回花店，还是——”
　　“妈……”江星突然打断了陈艳，他下意识仰了仰头，看向了头顶的那片星空，“那就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