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锋相对》汪子希

2、第 二 章

　　回到宿舍，高峰就倒在床上，不想再动弹。想会明天的实验，起码得做到晚上了；想到越来越少的存款，得花点时间打工了；想起不定时会打来的电话……越想头越痛，又转眼看到铮然送的锅贴，心里升起一股暖意，竟然昏睡了过去。
　　半夜三点的时候，果然电话又想起了。“强哥……我想你……”一个脆弱的女声从听筒里传来。“好的，乖，快睡。”
　　“对不起，高先生，你妈妈一定要打电话才肯再次入睡，医生说不用药比较好，明天还请您到医院来一趟。”果然是私立医院，服务一流。
　　第二天一早，蓉城的人们一到周末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到处都是人。高峰已经7点就挤地铁出门了，被挤成了锅贴。又辗转了几站公交车终于到了医院。
　　穿过医院走廊，他又来到了224病房，突然一声尖利的嘶鸣划破了空气。高峰心一紧赶紧推开病房门，还好不是这间房子里传来的尖叫，病床的女人已经坐起来了，转过头来看他。原本飘逸的长发稀稀拉拉地耷拉在肩上，苍白的脸上浮起一阵笑意。
　　“峰儿，你来了。”
　　“妈——”高峰眼里湿润了，他妈最近病情加重真的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高峰犹豫着还是想抱抱妈妈，他轻轻把早饭放在床头柜上。突然，他妈抓住了他的手臂，尖锐的指甲划到他的皮肤上，霎时间浸出一道血痕。
　　“强哥，强哥……”他妈喃喃着，亲吻着舔食着高峰的手臂，一寸一寸，津液四溢。
　　“妈——”高峰强行抽出手臂，指甲在他手臂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胃里一阵翻滚，没有吃早饭，但是昨晚的酒饭翻滚着灼烧起他的喉头，他冲向房间里的卫生间，抱着马桶不停地干呕着，呕地天昏地暗。
　　护士进来扶起了他，他眼前的金星才慢慢散开。他看见母亲已经在床上呜咽起来。
　　医生随后与他进行了沟通，好消息是母亲确实有好转，暂时不会接到半夜的电话了。要开始戒断的治疗。坏消息是治疗的费用又会加大了。
　　母亲已经入院三年了，几乎花光了积蓄。虽然有医疗保险，但也终究是杯水车薪。前两年他一度退学，做各种各样的工作，补贴家用。今年已经有很大的好转，他才回到学校继续读书，争取上半年拿到毕业证，开始有保障的稳定的工作。现在加治疗费用确实是难以解决的问题，要毕业就没有时间赚钱。得从哪里挤时间呢？
　　想着医生的话他也只得先回学校，完成今天的任务，时间可不等人。吐了一场，肚子里没有食物。又挤地铁回去，更是头晕脑胀，回到宿舍，他坐在公共客厅的沙发上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博士生的宿舍其实公寓模式，一套一室两厅，一层楼四套。两人住一套，一人一间卧室，有个公共客厅和厕所，没有厨房。在睡着之前，他还想回自己的屋子，奈何脚都抬不起来，他那室友好几天都没回来了，估计也不会回来了，于是放心地让眼皮耷拉下来。
　　……
　　梦里的妈妈还是那么娇艳动人，会给他做他最喜欢的锅贴小土豆，会给他讲睡前故事，会给他每晚一杯热牛奶，会把家里打扫得一层不染，井井有条，即使上大学了不住在家里妈妈也每天会给他打一个电话……他妈曾经是县城里公认的最好看的女人，也很能干，还自己考了会计证，跟了他爸后一心在家相夫教子。一切的一切就是因为那个晚上。他接到一个电话，回到家映入眼帘是——
　　破碎的水晶烟灰缸，他妈踩在上面在棕黄色的地板上留下了一个个血脚印，正一步步走向开着窗户的阳台。
　　“妈——”他大声地叫起来，全身痉挛着惊醒了。
　　一张干净俊秀的脸在他眼前模模糊糊地展现开来，“铮然？”
　　“师兄，你发烧了，去看看不？”铮然取下搭在他额头上的湿纸巾。
　　高峰撑着沙发坐起来，今天还得去实验室进样，说着：“不用，吃点药就好，去实验室。”
　　“不用了，样品我已经进了。我们先去吃午饭，然后告诉你个好消息。”铮然已经雷厉风行地开始烧水了。
　　“你看，这是什么？”他甩甩手上的钥匙。
　　是啊，真是烧糊涂了，铮然是怎么进来的？钥匙？
　　“我要搬来跟你住了，师兄，哈哈。你室友不住了。”铮然转过来粲然一笑。
　　一起住？高峰的心像被小猫咪扑了一下，软绵绵的。其实从三年前开始他就真的没办法喜欢女生了，就连碰触都会难受，甚至呕吐。铮然确实是他喜欢的类型，只是铮然这么好，女生缘有那么好，明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真不敢里的太近，他怕控制不住自己。想到这内心又有点纠结，是不是应该拒绝，应该还有空房间的。
　　“怎么了？”铮然已经端了水和药来了。
　　高峰鼻子有点酸，好久没有生病的时候有人照顾的感觉了。为了避免失态，说了声“谢谢”，赶紧吞了药。
　　“要不你别出门了，好好睡一觉，我去打饭回来。”
　　高峰说着不用，也没有多严重，还是跟铮然出门了。“嗨，高博士！”两长发美女喊住了他，“不至于吧，虽然是前女友，见面还是可以打招呼吧。”
　　“你好，回来玩？”高峰在苍白的脸上扯了一个笑容。
　　“是啊，你在哪里高就啊？高博士。”听着这前女友的话，他的胃就绞痛，以前就是看这女孩吐的，该不会又要吐了吧。
　　“没有，我还没毕业，那你玩愉快。”高峰说完就拉着铮然的手腕走了，正眼都没瞧一下两美女呆愣的表情。
　　掌心下的铮然突然挣脱束缚，与他回握，手掌的温度立刻窜上了脑门。高峰像是被烫到一般马上松开手。铮然坏笑着凑近了看着他。高峰想完了，这是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起来了。
　　“师兄——”就知道他这么一叫准没好事。
　　“好，好，我说，前女友，分了三年了都。”
　　“怎么分手的？”铮然这小子眼睛居然亮晶晶的。
　　“和平分手，就是每次她一碰到我，我就吐了，他怀疑我得了胃病，其实不是，就分手了。”
　　“这么劲爆，那种程度的‘碰’啊？”
　　“普通普通，别想歪，就碰手那种。”高峰真后悔打开话匣子。
　　“哦哦，那师兄这是第几个女友啊？”
　　“没几个。不知道。”
　　“没几个是几个？怎么会不知道嘛，师兄。”
　　“只谈过这一个！可以了吧！换个话题吧！”高峰真不知道这如玉般的男子怎么这么会撒娇，一点都不赧然。
　　下午，高峰还是帮铮然搬了一下东西，铮然的东西说多也不多就只有6个箱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反正就在箱子里。自然也不方便帮忙收拾，高峰就回房间忙碌了。他接了一个写标书的活，一个翻译的活。翻译给的钱很少，标书还可以，但是都要得急。于是晚饭只有作罢。饭点的时候，铮然送了他一份炒河粉，有室友真的是太幸福了。做起事情来更是事半功倍。到晚上的时候他还写了会论文，实在困得不行了，才去卫生间洗澡。他那室友经常不在，他都习惯了几乎一个人住。又工作了一天有点迷糊，直接拧开了卫生间的门。
　　“师兄！”拖裤子拖到一半的铮然扭头惊呼。
　　“对，对不起，我忘记了。”高峰赶紧关门。眼里全是那圆润的两片。高峰心里闪过一丝怪异，都是男人。记得本科时在寝室误闯了室友上厕所，都是被咒骂，或者是不在意的。可铮然……算了，毕竟是小师弟。
　　高峰在客厅沙发上看了会电视，这个电视好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画面颜色有点怪异，现在不是一个住了，他就修了会电视，看起来好多了。看了电视，又打开电脑补了一张论文的图，都一个小时了，铮然还在洗澡！
　　正准备喊他，铮然就边擦头发边出来了。高峰看呆了，一个25岁的男人，穿着小黄鸭子的格子睡意，长袖长裤，脸上贴着雪白的面膜。脑海里只有一个词——娘炮。
　　“你别这么看我，师兄。这还不是得怪刘大胖，范老师非要接那个L县的项目，看我晒得，我是万不得已啊。”
　　“是，是，我没说什么啊。”高峰憋着笑，五分钟结束洗澡。各回各屋。说实话从三年前离开学校到现在，身边的朋友该毕业的毕业，该走的走。跟他短暂同居的室友也没说过几句话，整个学校能叫全名字的就只有课题组的五个博士了。说话说的最多的就是铮然了，看着他就觉得时间也没有那么难捱了。
　　高峰睡眠一直很浅，还有半夜惊醒的习惯。今晚醒来已经忘记了是什么噩梦了。清冷的路灯倾泻进客厅，他灌了一杯凉开水。突然没拿水杯的那手腕被一把拽住，高峰差点拿水杯砸过去，还好神志清醒，想起这屋里不是他一个人住。
　　“怎么睡沙发？”
　　“师兄三点就起床啊？”答非所问。
　　“没有床吗？”
　　“师兄的床借我睡吗？”
　　“你……”幸亏没开灯，高峰的耳根都烫了，肯定红了。
　　铮然坐起来身上的外套就滑落下来，“师兄，借我床被子吧，有点冷。”
　　高峰呆愣了两秒，一开灯，才看到铮然就盖了外套就睡了。脚趾蜷缩着，有点楚楚可怜的样子。
　　“你该不会是没有铺床吧？”
　　“不愧是我师兄！”铮然比了个大拇指。
　　高峰叹了口气，回到自己房间，把床上的被子抱出来丢给铮然。关了灯，没有说一句话，回到房间就锁上了门。他的心砰砰直跳，那句进来睡吧就在嘴边，呼之欲出。
　　“谢谢师兄。”铮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蜷缩进满是高峰味道的被子，勾起了嘴角。
　　早上，高峰习惯性早起。去食堂买了早饭回来。小黄鸡还在沙发上酣睡。眼睫毛真的很长，一闪闪的印着晨光。直到高峰不自觉走进他，才睁开睡眼。
　　二人吃了早饭，才推开铮然的房间。昨天搬进去6个整齐的箱子，现在各类东西都是一片狼藉地铺在地上、床上。高峰一脸黑线，这人怎么总是这么表里不一。两个月前第一次见到这个师弟，给人干净清爽的感觉，如玉的容颜，温柔的微笑，做实验搞科研除了八卦了点，真找不出一点纰漏。每次做完实验的台面绝对是整个实验楼最安静的，一尘不染。但是这个卧室实在是没有地方下脚。
　　二人收拾了一个上午才让房间变得窗明几净。铮然摆了一个相框，放在书桌上。问：“师兄，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高峰望过去，是一张夏天的照片，自己一脸木然地和穿着学士服的铮然合照，旁边还有几个笑颜如花的师妹。阳光透过树荫，撒下斑驳的碎片，印在铮然的脸上，仿佛给精致的五官蒙上了一层轻纱，让人移不开眼睛。他当然想不起自己究竟帮导师带过多少本科生和研究生的毕业论文了，和他拍照的师弟师妹不胜枚举，没想到还带过铮然，这么说铮然早就认识他了。他不好说不记得，只得说：“啊，当然，你本科毕业的时候啊。”
　　这学士服一看就知道是本科毕业了，对于这没有诚意的回答铮然也不恼，拉着高峰出门吃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