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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心弦 ...

  •   望夜山庄的家祠建在后院,除了祭祖、庆典还有面壁思过,夜怜几乎不来这里。但不得不说,祠堂内布置着许多特定用处的符咒,是庄中最安全的地方。

      夜怜一路小跑着奔向后院,内观神识快速翻了一下那讨人厌的话本。果然,那记录着她此时人生轨迹的第一页已经补全,页尾落下一行“金泽有惊无险,望夜山庄得以保全”的烫金色小字。

      她再往上看了看,却没有找到自己是怎么从“难逃一死”变成“大难不死”的。

      无奈,她翻开了第二页。

      【你开始在望夜山庄学习法咒,因天赋异禀很快超越了夜周水,取代了她庄主的位置。但因你人缘奇差,在修真界四处树敌……】

      什么玩意,她直接跳行!

      【学会所有法咒后,你离开望夜山庄独自闯荡,却在历练途中遇上无法战胜的恶鬼……】

      她怎么可能会输?跳行!

      【你因不愿与夜周水争锋,假意学不会法咒。在一次外出历练中,夜周水为救你脱困,替你挡下恶鬼的致命一击……】

      “砰!”夜怜摔上了书本,退出内景,剩下的十几行字也懒得再看,只觉得浑身上下极度不适。

      夜怜深深吸了口气,稍微冷静了些许。她猜想的果然不错,若是留在望夜山庄并无法改变未来,眼下最好的去处还是要回她的老师门,皓华宗。

      拿定了主意,她的心情轻快不少。穿过大片的梅花林,点满了长明灯的夜氏祠堂便出现在她的眼前。

      看见并未合拢的门扉,夜怜的脚步一顿,转而踩着猫步悄无声息地靠近大门。

      透过门缝,夜怜看见前堂的中央,黎徊还躺在那口棺材里,顿时黑了脸。那些人怎么回事?让一个大活人躺在棺材里三天三夜?他们以前就是这么侍奉神尊的?

      她心下打抱不平却未轻举妄动,因为此刻祠堂内还有另一人在,正是先前离开书房的云昆长老。皓华宗的客房都安排在前院,他深夜跑到这来是何居心?

      只见他伸出手在黎徊的棺材里上下摸索,奈何背对着夜怜看不清楚。

      她有些沉不住气,弯腰捡起地上的一颗石子,注入灵力弹指击向云昆长老的后脑勺。

      “谁?!”云昆长老好歹也是金丹修士,他敏锐地躲开这一记偷袭后警惕地盯向门外。夜怜也不客气,推开门扉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

      “这么晚了,云昆长老不去休息,反而在别人家的祠堂散步?”夜怜扬了扬眉,挑衅意味十足。

      云昆长老一见是她,脸上狗急跳墙的凶恶神情当即收了回去,悻悻笑道:“折剑山庄突逢大变,云某是担心黎公子的安危才来这里看看,夜庄主也是准许的。”

      “哦。”夜怜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若无它事,云某就先告辞了。”

      “请便。”夜怜巴不得他离开,免得坏了心情。

      她让开大门,待人出去还未走远,便哐当一声关门落闩。

      夜怜检查了一圈四周的符咒,皆无破损,这才放心地走到棺前。棺中的少年依然被黑色铁锁扣住与棺木连在一起,他安静地躺在柔和的烛光中,眼睫的阴影犹如一片鸦羽落在他肤质雪白的脸上,像极了一副意境深远的水墨画,而眼角的那点朱砂痣仿佛是画手不慎滴落,却又显得别有韵味。

      夜怜盯着他莹莹发亮的脸蛋出了会神,忽然觉得有些燥热。她解下大氅和碟子放在一旁,伸手想帮他整理下云昆长老弄乱的衣襟,却发现他的胸前尚有大片的血污。

      想起自己当时趴在他身上险些吐血身亡,夜怜顿时觉得满脸羞愧。她又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少年的额头,上面的咒文已被擦去,只余下温润的触感……

      心弦莫名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夜怜指尖轻颤,下意识顺着他的额心滑到了额角。

      这又滑又润的手感好像有点熟悉?

      夜怜咽了咽口水,有些做贼心虚地摸了摸少年那看起来手感极佳、肉感适中的脸颊,这下她终于明白这熟悉感来自何处了,可不就和阿娘方才给她的玉蛹手感一致么?

      但是仅凭这触感就把两者联系起来也未免太荒谬了,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夜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并未意识到自己那股爱不释手的手瘾又犯了,甚至还顺着那触感捏了捏……

      当她移下目光与上少年平静的目光想对时,她整个世界都崩了。

      她麻木地缩回手,双眼空洞地后退一步,看着棺中刚刚苏醒的少年假装自己也是一具尸体。

      就这样过去了十几个呼吸的时间,祠堂内一片安详,只剩下烛火在燃烧的声音。

      “咳,你醒了。”夜怜重重地咳嗽一声,再不说话她可能要先憋死了。

      沉默的少年并未回复,他神色冷静地躺着,打量着目力所及的地方,最后又将视线落回到她脸上。

      夜怜捂眼,不敢看他,内心抓狂道:“这是我家,你很安全,放心!”

      可恶,她这次心虚的时间为何如此之长!

      棺材里头的人仍未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凝重。紧接着听到“嗒啦”一阵铁链拖拽的响动,夜怜这才睁眼看见他扶着棺沿坐了起来,可惜锁住他手脚的铁链太短,并不足以他起身。

      夜怜长吁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别急,我找找有什么能帮你把铁链砍断。”

      “……砍不断的。”少年低哑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虽久未出声却难掩珠落玉盘的悦耳。

      “砍不断?”夜怜回头不解地看他。

      少年未答,只是抬起一双晶莹的银灰色眼眸,用眼神示意她看向一处。

      她随之看向一旁的矮几,上面摆着一副与肩同宽的狭长剑匣,漆黑的剑匣表面呈现出凹凸不平的质感,让她回想起剑冢里滚烫的铁水冷却后的样子。剑匣弧形的四角包着银皮,匣面正中用铁烙印出赤红的“壶天”二字。

      夜怜神色微变,如果她没记错,这壶天剑匣应该是折剑山庄庄主的本命法宝,其中可容纳三十六柄仙剑。只是几百年流传下来,遗失了七七八八,黎徊在剑冢的那几年,便是在复原壶天剑匣中丢失的仙剑。

      他那时怀里抱的是壶天剑匣?可以他和黎晟天恶劣的关系,以后不应该打死不往来么?

      夜怜敲了敲古朴的匣面,却诧异地发现剑匣已经开了。绘制着特殊纳物法印的剑匣内仙剑早已不翼而飞,只剩下最后一柄窄短的匕首。

      银白的刀刃如同一面光滑的镜子,倒映出夜怜一双睁大的黑眸。她记得,这是黎徊自己做的匕首。

      这是黎徊在一次次被拒绝离开剑冢后,唯一一次以自己的意愿偷偷铸得。至于他当时到底是怀着怎样心情,夜怜已经不愿再去回想。

      她转动匕首,在反光的刀面上看见了旁边的黎徊,他的目光也在望着这里,却平静地仿佛无事发生。

      夜怜回头,对着他由衷地笑了笑,“这匕首不错,我来帮你。”

      起初夜怜并不相信这铁锁是砍不断的,但当她又一次用匕首招呼锁链,却连一丝划痕都没留下的时候,她终于觉得自己该找一个地洞钻一钻。

      然而她并未从黎徊的脸上看出半分不耐,只见他蓦然伸手覆上她的手背,一阵微凉的触感将她包裹。

      少年的手因为常年铸剑的缘故,虽有天生的好肤质却还是在虎口处留下了一层薄茧。略有些粗糙的细茧摩擦过她的手背,传来细细的痒,她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她几乎大脑空白地被黎徊按着手,稳重的力道从他的手上传来。黎徊未动黑铁,只是在坚硬的棺材木上使力挖出了一个洞,连接棺木那头的铁链便从里面拽了出来。

      他继而握着夜怜的手拉向棺材另一侧,夜怜被他这一带,伸长了手臂几乎半个人要扑到他身上去。

      “停,你停一下。”夜怜后知后觉,严肃地扶着棺沿,想抽回手却没抽动。

      她咬牙道:“你先松手。”

      拜托,他现在抓的是她的手,不是匕首好吗?

      黎徊抬眼看她,银灰色的眸子宛如千年无波无澜的冰湖,湖面上却有她朦胧的影子。他扇动了一下鸦羽般的眼睫,徐徐放开了她。

      “……东海沉铁,唯神剑可断。”他再次开口,却是在为她解惑。

      “你从何得知?”她好奇问道,毕竟她可是陪着黎徊在剑冢里当了六年文盲啊。

      黎徊沉默,就在夜怜以为他会继续埋头苦干不再搭理自己的时候。黎徊伸出了自己一直紧紧攥着的另一只手,他摊开手心,里面藏着的竟是一片燃烧掉一半的金叶子,正是她那晚不小心落在他身上的。

      “……谢谢。”少年的嗓音犹如秋风细雨。

      夜怜眨了眨眼,说出心中的猜想,“你……之前是装睡?”

      若是一直未醒,没可能藏起这片金叶。

      静谧的少年缓缓点头,夜怜轻轻拿回他掌心的金叶。看他的样子应该不记得当时在神识中发生的事了,她也不必担心自己灵魂是恶鬼的身份被拆穿,如此也好。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所以现在醒过来?”这莫大的好奇,她还是问出了口。

      少年那双静谧的灰眸在凝视着她,好像冰封千尺的湖水终于遇上暖意而有了涟漪。

      “……你来了。”

      他之所以愿意睁眼再次面对这个世界,并不是因为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或者人生感悟。只是因为她来了,仅此而已。

      夜怜懵了,她回过神迅速捧起大氅,将碟子塞到他手里,磕磕绊绊道:“花饼、我带来的,你饿了、吃。”

      黎徊并未看向手里的食物,而是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伸出玉润修长的手指,从她的唇珠沿着她的唇瓣轻轻刮到唇角。

      “!!!”

      夜怜只瞥见他的指尖上多了一片酥皮渣子,顿时气血直接冲昏了她的天灵盖。她无法思考地奔出了大门,还被高高的门槛狠狠绊了一跤。

      夜怜远远蹲在门外的台阶上,把脸深深埋进手掌里,内心叫嚣。

      有谁能告诉她!天道转世居然是这样的!

      黎徊望着掩上的大门,慢慢垂下了眼皮。他摩挲着指间尚存余温的碎屑,在鼻尖闻了闻,这花香有些熟悉,不知道是食物的气味还是少女的唇脂,毕竟无法从书中辨别。

      “吱呀——”

      门扉蓦然传来响动,黎徊抬头望去,微微睁眼。

      离去的少女不知为何又折返,她脱下了厚实的大氅捧在怀里,鹅黄色的中衣沾上了几朵梅花,红润的双唇呼出了一缕寒气中的白雾。

      她笔直地向他走来,将手里的大氅摊开罩到他身上,清澈的嗓音犹如细雨。

      “睡棺材,也该盖个被子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紧闭的大门外渐渐没有了她的脚步声。

      黎徊僵硬着身体,缓缓揽住了身上温暖的大氅,他拿起碟中的一块鲜花饼,一口口慢嚼咽下……

      窗外腊梅簇簇盛开,屋内暗香流动,火炉之内正冉冉烧着银丝炭。里间的少女披散着秀发赤脚站在毛毯上,专心致志地手执狼毫在案前的画卷上细细描绘,她的目光盯得很紧,似乎一笔一画都极大耗损着心力。

      “小姐?”青叶敲了好几次门都未见有人回应,只好擅自走了进来,却见夜怜还在绘画,吃惊地张大了嘴,“小姐,你这都画了一天了,怎么还在画?”

      夜怜搁下笔,抬起一双眼睛明亮地看向青叶,招了招手,“青叶,你来看看这画。”

      “哇,小姐你画得真像。”青叶看向刚刚绘就的梅林雪景图,发出由衷地赞叹,“和您小时候比起来,越画越好看了呢!”

      夜怜叹了口气,指着画上的几处笔触给她看,“再看看。”

      青叶几乎盯穿了画卷,才一知半解地问道,“小姐是在画里绘了咒印?”

      “呼,还算有挽救的余地。”夜怜拍了怕她的脑袋,将干了的画卷塞到她手里,“以后就挂在你房里,每天看着。”

      她又指了指几个画缸里新旧不一的上百幅画,“还有这些,等我明早离开后送给阿姐。”

      “离开?小姐你要去哪啊?”闻言,青叶好奇又不安地问道。

      夜怜推开窗子伸了个懒腰,窗前的占风铎发出一声“叮嘤”的脆响。窗外的夜色正好,月明星稀,屋外这片熟悉的花香让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她漫不经心地倚窗说道,皎洁的月光落在她神色坚定的容颜上。

      “去皓华宗,我要拜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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