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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金风乍起(三) ...

  •   “你喊那么大声,”黑犬大叔用手掌擦拭一下竹箫,并不看她,淡淡道,“不就是要人救你。”

      “还好你听到了,”玉露吁出口气,偷眼瞧瞧那一抹苍绿,蓦地想起了自己听到的箫音,“大叔,刚才是你在吹箫?”

      他没有回答,把箫别到腰后,“小子,那人为何抓你?”

      “我怎么知道!”玉露气鼓鼓地说道,低头仔细想想,莫非因为自己新得了一对宝珠?人心不足,那对男女见宝起意也是说不准的,刚想告诉大叔,抬眼见他肩上一缕银丝,小脾气发作,不由又翻起了旧帐,嘻嘻笑道,“大概是觉得我太任性,所以要教训教训我哪!”

      黑犬大叔当然明白他的弦外之音,却也懒得与这小子计较,当下看了他道,“那是你的事。你记着,这是我第二次救你,不会有第三次了。”

      玉露一顿,还没想到怎么回答,却听得不远处有人扬声呼唤,“陆兄弟,陆兄弟!”

      黑犬大叔听到脚步声近,便又看了一眼玉露,低声道,“好自为之,”提脚一纵,竟从竹桥上跃了下去。

      “大叔!”玉露一惊,失声叫道,只是哪里还叫得住他,便见那墨黑身影,顺流飘然而下,转瞬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陆兄弟!可找到你了!”玉露被唤回神来,回头却正是风十二,“怎么样,要不要紧?”

      “无妨,”玉露腿上血脉已然活动,便把着桥栏站了起来,一搭眼不禁愣住了,“小狗子?!”那风十二身后,铁剑抱着的小孩子,不是小狗子又是谁?她登下又惊又喜,忙过去殷殷问道,“小狗子,怕不怕?那些坏蛋打没打你?”见那孩子摇摇头,便松了口气,这才顾得上问风十二,“风兄,你们怎么来了?”

      “你看看这个,”风十二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事,递给玉露。

      那是一方小小绿牌,通体碧透,触手顺滑,光可鉴人,坚硬如金石,牌子头上刻着竹叶,看那成色像是上好的翡翠。

      碧玉竹!玉露面色一变,一把将那绿牌抓在手中。这碧玉竹牌是自家的徽记,当年,萧茗在西北大雪山之下发现一种寒竹,其色温润,晶莹如玉,寻常刀剑伤它不得,用来煮水更有基本的解毒功效,他深以为奇,珍重藏纳之。后来便破竹为牌,分给了家中四个女孩一人一方。今夜自己酒醉误事,竟差点遗失,如若真丢了,可要心痛死了,又或被人拿去乱用,更是不妙,幸好被风十二送了回来,玉露暗叫一声好险,忙小心收好。

      “果然是你的,那‘茗满天下’的店家在雅间里拾到了,追了半天才追上我,我想这物事清雅不俗,必是陆兄弟才配得上。怕陆兄弟寻不见担心焦急,便来物归原主,没想到无心插柳,竟救下了这个小孩子。”

      “你怎么遇着小狗子的?是不是还有那个红袖女子?”玉露急切地追问。

      “我们行至半路,忽然听见小孩子的哭声,找来找去那哭声却又断了。我觉得事有蹊跷,索性四处细细查看,后来便在一条巷子之中遇上那名红袖女子,我见她装扮古怪形迹可疑,手中正抱着小狗子,便喝令她放下小孩,谁料她非但不听,还与我动起手来。打了几个回合,她被我伤了膝盖,打了个尖利的呼哨,只将孩子向我一丢,跃上屋顶逃走了。我担心你的安危,顾不上追她,便一路急急赶来,刚才远远听到有人呼救,这才寻了过来,”风十二讲得十分清楚,“幸好你没有危险。陆兄弟,你又是被何人暗算?”

      玉露便将经过娓娓道来,只说是一位神秘高手出手相救,却略过与黑犬大叔一节不提,讲完又道,“我并不认得那两人,该是没什么过节,或许是冲着宝珠而来的。”

      “若他们要的是宝珠,给他们就是,不必硬拼,珠子再珍贵,也不如人重要,”风十二想想却又笑了,“是了,眼下这宝珠已是陆兄弟之物,我这般说了,倒成了慷他人之慨,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风兄说的极是,”玉露也笑了,“这对宝珠虽然稀罕,也值不得我的命去,只不过我是凭本事拿到的,谁要想来拿,也得看看他的本事了。”

      倒不如说你是凭运气拿到的,别人总是不如你运气好呢,风十二心里笑笑,“陆兄弟,我陪你回去。铁剑,你把小狗子安全送回家。”

      玉露经此意外,虽说有惊无险,终究心有余悸,便点了点头,眼角扫到风十二的手,不禁脱口道,“你的手?”

      “蛰的,那妖女放了胡蜂,”风十二吹吹红肿的伤口,“上了药。还好只是几只,若是成群结队,我也要吃不消了。”

      胡蜂?玉露眼中一闪,纱帽罩头,指挥胡蜂,以血祭刀,以锋为轮,信号如夜枭长鸣,这二人还真有点邪门......要被娘知道自己惹上了这样的仇家,不知会不会晕倒......

      “陆兄弟?”风十二见她出神,“怎么了?”

      “没什么,”玉露收起想家的心思,对他笑笑,“走吧。”

      一路无事,回到客栈已是夜深,玉露稍作收拾便歇下,可一合上眼,疑问便一个接一个蹦出来――那青衫红袖究竟是何人?为何对自己那么感兴趣?他们到底有何图谋?还有黑犬大叔,机缘巧合两次相救,未知可会再度重逢?他口口声声说不会再帮助自己,真的会言出必行吗?想来想去,脑中却是一团乱麻,半天头绪也无。这十几年来,她一直跟随父母居住在“醉茶缘”,生活简简单单无忧无虑,何曾遇到过这些问题?真正是在家千时好,出门一日难,不由得念起爹娘身边的舒心,终究是小女孩子,想着想着,心中竟委屈起来,辗转反侧了半宿,方才睡去了。

      次日玉露早早醒来,坐在床上,又将这件事情翻来覆去想了几遍。如今自己在明敌人在暗,不会次次那么走运,都能有人仗义相助侥幸逃脱,与其坐以待毙,莫如主动出击,四处寻找些线索,说不定就能解开自己的疑问,找到应对之法化险为夷。再者,昨夜惊懵之下忘了向黑犬大叔道谢,怎么说人家也救下了自己,若能再次遇见,就算他再是软硬不吃冷嘲热讽,自己至多不和他一般见识,忍气吞声当面谢过,便再也不欠他的人情,打定了主意,起身匆匆梳洗过,便出了客栈。

      木兰渡是水路上比较重要的一处渡口,小虽小,却很是热闹,才清早,就已有不少商旅之人背了包袱提了奁笼,急急赶去码头坐船。玉露放慢了脚步,只沿着长街慢慢走来,眼见就要到了码头,耳后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玉露连忙闪到一旁,回头一看,却是一架马车正向自己的方向疾驶而来。路旁有个卖糖人的摊子,那摊前的小孩见马车汹汹而来,只被吓得呆住了,手举着糖人傻傻站着,浑然忘记了躲闪。那马车越驶越近,车夫这才看到当街的孩子,用力勒马已是不及,说是迟那时快,只见一道蓝影风一样马前掠过,那马车却停也没停半分,噔噔噔噔一路跑了下去,众人只道定是一出惨剧,几乎不忍心再看了。

      就说玉露抱着那孩子滚到路旁,耳畔蹄音连连,近得仿佛就要踩到自己身上,不由心里一紧,下意识合上了眼睛,还好听得那蹄声去得远了,松了口气,睁开眼爬起来,拉起那小孩,一照面却不禁咦了一声笑了,“小狗子,怎么又是你?”

      “......”那孩子手里还捏着个糖人,已经沾满了尘土,想是还未从惊吓之中清醒过来,看了玉露半晌,才叫道,“哥哥!”

      “以后要小心呢,”玉露帮他擦擦脸上的泥土,“你看看,刚才多吓人呢,要被大马踩到了,该多疼啊。”看他手里还攥着那个泥糖人,便道,“这个脏了,不能吃的,哥哥再去带你买一个好不好?”起身一看,却见自己也是尘土满身,那蓝衫背后下摆,赫然印着一枚蹄印,一道车辙,原来只差一点,便会伤到腿脚,玉露暗暗抽了一口凉气,心想飞来横祸一桩接着一桩,好不邪门,莫非流年不利,该去给菩萨烧烧香?

      “小狗子!小狗子!”一个穿着短打的男人跑了过来,一把拉住孩子,上下看了半晌,见孩子无事,这才一泄劲跌坐到了地上,回过神,站起来抓着孩子打了两下,“叫你不听话,叫你乱跑!”

      “喂!”玉露拦住他,“你干吗?”

      “这位公子,”那人见玉露一身尘土,便知道是她救了孩子,“是您救了小狗子吧?我这里谢谢您了!”说着就要下跪,被玉露拦住,“有话好好说。”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那人作了几揖,指着小狗子道,“这是小儿,我是个船夫,他跟着我在码头上玩,我一个没看见,这孩子就没影了,我方才见那马车眼前跑了过去,吓得要命,还以为......多亏公子救了小儿,谢谢公子,谢谢公子,”说着又要跪下去。

      “罢了,”玉露不让他跪,却忍不住责备,“怎么不把孩子留在家里,这里车来人往,多危险!”

      “公子有所不知,家里孩子他娘病着,没人照看,我只好把他带在身边,咳,”那船夫叹口气,“穷人家的孩子,命贱哪!”

      为了温饱生计,连亲生骨肉也不能照看周全,想必昨夜这孩子被人抱走,他爹娘也没有觉察了。想想家中,莫说自己,就是三位师姐,也是蒙爹娘疼爱有加,何曾受过半点累吃过半点苦?与这孩子简直有天壤之别,玉露想到这里,不禁起了恻隐之心,从袖中摸出锭银子,递给船夫,“拿去给他娘看病,别让小狗子再到处跑了。”

      “这,这......”那船夫又感激又惊讶,推着不肯接手,“公子――”

      “拿着吧,就算我给小狗子买糖人吃的,”玉露摸摸小狗子的头,把银子塞在他的小手里,见那人的打扮,心里一动,“您就在这码头撑船吗?”

      “正是,咳,要不是小狗子他娘病了,我这会都在船上了,还能多赚几个子。”

      “您今早看没看见一男一女?都戴着纱帽,一个穿着青色的衣服,一个袖子是红色的?”

      “......”船夫沉思片刻,摇摇头,“可没有,我一大早就守在这了,没见着一个这样的。”

      玉露有些失望,转念又道,“那您见没见过一个黑衣人,头上戴着一顶斗笠?”

      “......”船夫又低头回想,玉露正以为没戏了,他却一拍手,叫了起来,“这个有!有!他到得可早呢,头一个上了船,往凤凰城去了!”

      “凤凰城?”

      “对,离这水路百里,可真是繁华热闹,”船夫诚心实意地问道,“公子也要去吗?我送您去,不收您的船费!”

      “我......”玉露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还是不去了,”这一番话说下来,又勾得她心事重重,再没有了继续查找线索的劲头,见小狗子无事,便同两父子告别,返回了客栈。

      刚要进客栈,却见风十二和铁剑走了出来,迎面遇上玉露,便笑了,“陆兄弟好早,风某正要去寻你呢。”

      “风兄有事吗?”说实话,昨晚的事情他帮了手,也算欠半个人情,玉露说起话便比从前客气,“但说无妨。”

      “我们进去说吧,”风十二示意玉露进来说话,二人选了一张犄角的桌子坐定,风十二这才开了口,“陆兄弟,我明日一早便要离开这里。”

      “去哪?”玉露脱口问道。

      “凤凰城,我有一位朋友住在那里,请我去做客。”

      又是凤凰城?玉露心中一动,怎么人人都去凤凰城?倒是巧了。

      “陆兄弟如有兴致,不如一同前去如何?”风十二终于说到了要点,“我与陆兄弟结交时日尚浅,未有机会痛饮畅谈,若是就此别过,未免叫风某有些难舍。况且陆兄弟现在身处险境,对手神邪莫测,便与我结伴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这后两句话说到了玉露心里,虽说她胆子大,但终究缺乏江湖经验,一切都是初次经历,难免力有不逮,若她功夫如三位师姐般出色也倒罢了,充其量不过是只三脚猫,偏偏一出道便惹上只大老虎,不,是大老虎虎视眈眈不放过自己,如果哪天真的失手,自己受苦不说,再被当作人质用来要挟父亲和师姐们,那才是糟糕透顶。眼下既有人盛意拳拳主动来作自己保镖,再拒绝岂不是傻子?况且,凤凰城――我也要去看看......

      风十二见玉露不言,还以为她犹豫不决,又故意道,“说起来我倒很是想念他家的美酒珍馐轻歌曼舞,‘连城十二’的歌舞弹奏,可谓见者忘情,回味无穷。”

      连城十二?玉露心中一喜,她早听说有这样一支歌舞伎乐班,由十二名女子组成,声色艺俱是一流,只可惜为豪富所蓄,从不在外表演,若果能得一见,倒可大饱眼福耳福,更是拿定主意,含笑点点头,“好。”

      风十二未料到她如此干脆,喜出望外,自听了铁剑的描述,他便起了将“陆羽”收为己用的心思,见她心气高傲,须得用软招套交情,若非长时间的相处,怎能令她收了尖刺藏了利齿,乖乖为自己效力?所以才邀她同去凤凰城。玉露自然猜得到他的意图,不知他若是发现“陆羽”并非“陆羽”,而是“玉露”,可有胆量再留自己当幕僚么?想及此不由得微微一笑,心道,“风十二,你就慢慢等着吧。”

      城外,破庙。

      青衫席地而坐,左手扶着右肩,摇了摇臂膀,红袖已帮他将骨头归位,虽还有些酸痛,已无大碍,他放下手,凝视着地上那燃烧着的篝火,不禁陷入了沉思。

      不知何时,红袖走了进来,弯腰放下皮囊,原来是去河边取水去了,见青衫不语,便也默默坐下,伸手除去纱帽,理了理鬓角,却正是一位明艳照人的美女,高鼻深目,肤光胜雪,年纪不过二十,此刻转眸看看青衫,犹豫着想开口,终还是忍了没言语。

      “你膝上好些了吗?”青衫问的却是红袖,目光却还在篝火上。

      “没事了,”红袖从腰间摸出一只细颈小瓶,拔去塞子撒了些药粉在火上,只见火焰腾地窜起,幽幽地发着蓝莹莹的冷光,旋即落了下去,空气中多了一股清新奇特的芳香,“那两个家伙,还没那么大本事。”

      青衫知道她洒的是调理内息的药粉,便也解去纱帽,生得倒是一副平常容貌,至多只能算眉目端正而已,只有一对眸子迥然有神,才让人觉出几分特别来。他静静吐纳片刻,方道,“他们能与你周旋许久,也不简单了。”

      “哼!若不是巷子窄小,无法使出八方蝙蝠阵,又怎么能让他们伤了我去,定叫他们好看!”红袖提起来还是不服气,一面用树枝拨弄着篝火一面道,“这二人不足为惧,倒是你遇见的那个黑衣人,不知是何方神圣,好生麻烦。他到底是本来就认得那个小子,还是随手相救?若是前者,便真要想个法子出来,否则再想得手,可就难了。”

      “红袖,”青衫微一迟疑,“那小子――是个女子。”

      “什么?”红袖一惊,手上树枝落入火中。

      “途中她曾摆脱纱巾,大声呼救,那声音尖利细脆,我事后回想起来,决不是男子能发出的声音,再仔细想想她的容貌身量,姿势表情,却是越想越象,十有八九便是了。”

      红袖也凝神回想起来,种种迹象果然正如他所说,不由心有所动,“若她是个女子,莫非――可是――”却又停了不说,看着那篝火,心中竟糊涂起来。

      “我方才已飞鸽传书,请夜相以――”青衫顿了顿,“画像线稿相示,待收到线稿,再作打算吧。”

      “是那幅画像?”红袖脱口而出。

      青衫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一阵狂风忽然呼啸着从门外扑进,那残焰被吹得东倒西歪,终于熄灭,四周陷入了一片寂静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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