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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见木簪(一) ...

  •   邬流儿一阵激灵。
      这只邪祟……竟然会开口说人的语言,看来年岁已不下百年。

      邬流儿扫了一眼这只苍白的手,清透得隐隐能看见肉里的骨骼。

      冰凉的小臂上垂着青花瓷纹长衫的袍袖,镶了一道藏青色的袖边,掠过邬流儿的肩头,隐隐泛起一股后院那月见草的味道,甜甜涩涩。

      她没有回头看这个人。光看此人的腕骨和服饰,还有垂泄下来的发丝,应当是个女子。
      至于她口中的“鸳儿”和“开始”,邬流儿不知道指的是什么,于是保持沉默。

      只见身后的女子扣住邬流儿的手腕,动作熟稔,引导她的双手揭开茶盏盖子。
      原本空空如也的茶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溢满茶水。

      邬流儿惊讶。毕竟不管从哪里看,都看不出来这茶盏里有什么机关,可以突然间让这空空的容器里升起水源。

      那女子又动了。

      她领着邬流儿,将茶盏里的水倒入杯盏,一缕缕白雾似的热气从杯中缭绕而起,又轻轻将茶盏合上。

      身后人松开手,静站在身后,似乎在等着邬流儿的动作。

      邬流儿懵。
      这是什么意思?是想让她喝水吗?

      她双手捧握住杯盏,纠结着到底该不该喝。抬眼望向温琅玉的方向,她正沉着眸子看着这边,金童玉女捂着嘴躲在温琅玉身后。

      看金童玉女的举止,应当察觉到邬流儿身后的女子是一只散发瘴气的邪祟。可她们的神色非但不害怕,反而时不时瞅向邬流儿身后,惊艳得眼睛都直了。

      邬流儿得出结论:
      是个漂亮的邪祟。

      “鸳儿,”身后的女子开口说话,声音透着几分薄荷般的凉意,“不会泡这杯茶么?”

      她下意识想要回头看。

      手边的桌面上缓缓出现一片细碎的金色细粒,显现出几个字来。邬流儿定睛看去。
      【念出来:长卿让我泡的是什么药茶】

      邬流儿本不想开口,怕出差错。可身后邪祟的瘴气越发浓烈,隐隐有即将杀人的气势。

      “长卿让我泡的是什么药茶?”她认命,将桌上的小字一字一顿念出声。

      身后的女子有了反应。

      “波斯菊花茶,鸳儿不是一直想泡一盏出来吗。”

      波斯菊花茶?

      这就触及到她的知识盲区了。

      桌上不紧不慢又出现一行金色细粒组成的字。
      【念出来:可是桌上没有药材呀。】

      “可是桌上没有药材呀。”邬流儿见状,继续念出来。

      “你怎知桌上没有药材?”

      身后人的声音凉了几分,升起的瘴气越发浓烈,甚至隐隐透出一股预示死亡的气息。

      邬流儿身心俱麻,这金字是想要害她吗?
      桌面再次浮现一行字。

      【想办法证明你是盲人。】

      没有加那句“念出来”。这又是什么意思?要说出来吗?

      邬流儿思索了片刻,忽然间意识到身后这叫“长卿”的邪祟是什么意思。

      桌上明明没有药材,只有茶盏茶杯。长卿问她怎么知道,是在试探邬流儿是不是她口中的“鸳儿”。

      而这个“鸳儿”,是个盲人。

      邬流儿眼珠子转了转,伸出手来,佯装四处摸索的样子,凑着鼻尖闻了闻。

      “我什么也没有摸到,也没闻到波斯菊的味道,哪里有药材?”

      包围着她的瘴气消散了不少。

      身后的长卿将一盘红色长瓣的波斯菊和一盘乌棕色的葛根放在桌上,从身后走到邬流儿身旁。

      冰凉的指骨勾起邬流儿的下巴,让她仰起头来。
      这也让邬流儿看清了这只邪祟的面孔。

      墨黑的长发,一双丹凤眼,眉间一点忧郁。这女子一身青花瓷纹长衫,面上毫无血色,苍白如纸。她同邬流儿对视后,眉目上的怆然淡了些许,挤出一丝冰凉的笑意。

      “好鸳儿,在这等我,我去取惠夷槽(②)。”

      说完,长卿转过身,走动时像是没有风从身边经过一般,整个人平稳的移步向外,消失不见。

      原本提心吊胆的邬流儿总算得了喘息的空隙。

      她垂眸,看向桌面。那抹金色的细粒依然在她手边盘旋着浮来浮去,并没有要消退的迹象。

      如果不是这小东西暗中提示,她或许就要在这只邪祟面前暴露自己是外来者,并不是所谓的“鸳儿”。

      她暗暗道了声:“多谢。”
      金色细粒像是回应一般,加快了浮动的速度。

      温琅玉从椅垫上起身,迈步朝邬流儿身边走来。她接过邬流儿手里的杯盏,轻嗅了嗅里面的茶水,又放下杯盏,拾起一片盘中的波斯菊。

      邬流儿觉得奇怪:“这只邪祟,察觉不到你的存在么?”

      “察觉得到!”依然躲在药柜旁的玉女高喊道,“方才我们和温大人坐在这里时,被一阵瘴气形成的套索缠住双脚,根本无法挪动步子……”

      金童接话:“是啊!那邪祟一直知道咱们在这里,死活不让咱们靠近流儿。”

      邬流儿沉吟片刻,略微点头。

      按照刚才这只叫“长卿”的邪祟和她互动的过程,类似于孩童玩过家家。邬流儿也不知道为什么,成了这结界里的主角“鸳儿”。

      依照这个思路,温琅玉应当也是某个推动进展的人。而这个人,是长卿发自内心不想让她干预二人关系的人。

      这一切只是推断。

      得到的信息还太少,目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争取不触碰长卿的逆鳞。当下最要紧的还是保住小命。

      温琅玉看着她坐在椅凳上凝眉思索的模样,轻抿朱唇,覆手将她紧锁的眉头抚平。

      察觉到眉额上温凉的触感,邬流儿抬眸,看向正替她轻抚眉头的美人。

      温琅玉的体温与长卿的体温不一样,触碰到她的肌肤时,感觉也不一样。

      方才长卿勾起她的下巴,让邬流儿觉得像是被蛛网牢牢束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而温琅玉触碰她,指腹间总透着些微温凉,轻柔细腻,仿佛化作温润的溪流涌入她心脉里。

      温琅玉到底还是跟旁人不一样的。
      邬流儿将迄今为止所有温琅玉对她的怪异举止和变化都归结为一个:前世与今生的联结罢了,没有别的心思。

      就在邬流儿这样想着的时候,门外渐渐显出一个人影。

      一身青花瓷纹长衫的墨发女子幽然出现,踏入门槛内。她的目光锁定在邬流儿身上,准确的说,是锁定在温琅玉触碰到邬流儿的眉额上。

      从她的角度看来,两个人亲昵极了。

      一缕缕瘴气陡然加重,自她的脚底渐渐攀升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

      邬流儿偏过头,一股股浓黑得近乎粘稠的瘴气在整个正堂内扩散,像是泼了大片的墨水,一点点将能够看清的空间笼罩覆盖。

      长卿一身白衣,干净得纤尘不染。她从这水墨似的瘴气中一步步走来,那双掩藏在发丝下的双眸溢出一丝掩藏不住的憎恶。

      “鸳儿,”她启唇,声音已经蒙上了瘴气混淆后的浊音,“鸳儿是我的……你是我的东西……”

      一团漆黑瘴气凝聚成一只仿佛炼狱中伸出来的血手,化成拳头直奔温琅玉的方向袭来。

      温琅玉面色一凝,揽过邬流儿的腰肢,如蜻蜓点水般越过案几。

      落在一旁的空地时,正中心的圆桌已经被那袭击她们的血手冲击得四分五裂,一团团瘴气在冲撞过后朝四方消散。

      又是一击瘴气袭来,这一次更为猛烈,刮起了呼呼的疾风。迅猛砸下时,将温琅玉的脸颊划出一道血痕,一缕断发也随着风声缓缓飘散在空中。

      温琅玉被震得后撤了几步,不得不松开手。

      察觉到腰间没了触碰的感觉,邬流儿摇了摇头,在阴风里站稳步子。她侧过身,看向被迫同自己分开十步之远的温琅玉,也看见她脸上溢出血珠的伤痕。

      只见她抬起手,似乎想擦下脸上的阴血。
      邬流儿忙飞身过去。

      “不可以!”

      她知道极阴之体使用阴血对身体会有什么副作用,就凭温琅玉现在这刚脱离天师塔禁锢的脆弱身子,是断然承受不起阴血的负担。

      听到呼喊声,温琅玉的动作不由得顿住。
      桃花眼的清丽少女在她身前站定,扑在她身上,搂着她的腰身一起倒向身旁,躲开又一道横劈过来的巨大血手。

      瘴气再一次从半空中消散又凝聚,呜呼呼的风声越发凄厉,像有大群鹧鸪泣血啼叫。

      长卿看着邬流儿扑身保护温琅玉的情形,那双原本凄美忧郁的眼眸渐渐被漆黑瘴气吞没。
      她浑身颤栗,大片瘴气从她的眼瞳和口腔中滚滚冒出。

      “鸳儿……鸳儿……不管过去几十年,几百年,你都只能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四面八方的木桩被骤然增强的瘴气轰散,石墙也被侵吞,化作粉碎的砖块和沙砾。几根支撑的房梁断裂,摇摇欲坠。

      瘴气如汹涌的海浪,将邬流儿和温琅玉掀起。

      也不知道是不是死到临头了回光返照,邬流儿忽然觉得自己力气大了许多,环过温琅玉的腰身,在被瘴气筑成的风浪掀飞时,用尽全力将她护在身前。

      这样,就算两个人不受控制地坠落,她也可以替温琅玉削减摔在地上的疼痛。

      两个人重重摔落在木栏围成的药圃里,浓黑的瘴气将正堂的房屋割裂摧毁,大片蒲公英被刮散,漫天飘零着白色的花种。

      整座房屋四分五裂,在转瞬间便倾塌成碎块和废墟,刮起大片烟灰尘土。

      瘴气混杂着烟尘和蒲公英花种,掠过邬流儿的鼻尖时,让她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

      “阿嚏——”她揉了揉自己的鼻尖,迅速擦去鼻头上的灰。

      温琅玉正俯靠在她怀中,抬眸同她对视着。那双无星无月的眼眸里看不出什么,可那眉尾却垂搭了下来,似乎在担心邬流儿。

      “没事。”邬流儿忍着后背被木栏穿刺出伤口的疼痛,看着温琅玉鬓旁微乱的发丝,想抬手拢一拢,却生分地收回手,“我只是一点皮外伤,很快就好了。”

      骗人的。
      自己的血腥味已经在这风沙里弥散开了,一定瞒不住温琅玉的鼻子。

      她看着温琅玉白皙脸颊上那道血痕,心里揪起来。
      当初来到大乾朝,她还信誓旦旦要保护好自己的前世。如今温琅玉受伤,让她心里满是愧疚和酸楚。

      只见瘴气一缕缕从废墟的石块下飘出,渐渐在石堆上方汇聚成形。一身白衣的长卿在瘴气的包裹中迈出步子,从石块上一步步走下来。

      邬流儿此时疼得起不了身,温琅玉又身子虚弱,逃跑定然逃不了多久。

      “金童玉女!”她高喊着。

      一直躲在远处的两个小孩,听到邬流儿的呼喊,一边哭哭啼啼一边硬着头皮飞过来。

      “呜呜呜——流儿!”
      一道金色的壁障笼罩在邬流儿和温琅玉的全身,是两个小孩使出的法术。

      邬流儿复而看向那缓步走向她的白衣邪祟。

      “你叫长卿吧!”
      她咽了口唾沫,紧紧握住温琅玉的手,额前冒出一丝冷汗。
      “你听着!我不是鸳儿,也不是你的东西!我不知道你先前是什么身份,但你如今已是一只邪祟!若继续杀生,将来无法踏入轮回,你就再也见不到真正的鸳儿!”

      长卿听着她的话,脚步微微一顿。

      她的神色从憎恶,渐渐转为愤怒,又多生了几分痛苦。

      瘴气越发浓烈,似不见停。

      她看着邬流儿紧紧护住温琅玉的双手,听着她为了温琅玉而出言训斥她的话,一行血泪渐渐从她苍白的面容上滑下。

      “我的鸳儿……鸳儿只能是我的,只有我才能陪在鸳儿身边……”

      她周身的瘴气化作黑色的千只手掌,一点点扩大,朝着四面八方扩散,掌面正对向二人的方向。

      “所有夺走鸳儿的人……都去死吧……”

  • 作者有话要说:  ①惠夷槽:中药铺制药的药碾子,学名惠夷槽,据传与华佗行医有关。
    Ps:关于长卿和鸳儿,来自作者专栏《赠君一树春》的第二章gl短篇。
    宝子们感兴趣可以看看,了解这个小副本的背景=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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