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ro》顾倾城

9、hero 9

　　捷旬有着各种各样让听到的人发狂的传说，比方说，别以为只有俊男美女或是衣冠楚楚之辈具有影响大局的能力，即使是衣衫褴偻，头发跟胡子打成十个结的流浪汉、肥到永远如怀胎十月的中年妇人、甚至是一只作狮身人面像姿态蹲在臭水沟前无聊的赖皮猫，可能都身怀绝技，使他们成为举足轻重的角色，在这个乱糟糟的城市占据一角舞台。

　　乞丐样的流浪汉可能会是整条街上的扒手的祖师爷、貌似怀孕的中年妇人可能会在衣服下面的“肚子”里取出无数的毒品样品，管教你挑得满意、摆出明星样子的赖皮猫可能是经受了特殊训练的路标兼引路者，专门任务是在警察的眼皮底下把迷路者引到主人安排的合适地点。

　　虽然捷旬有着如此狼藉的名声，但亚朗到来之前已经有足够的信心和心理准备会遇到各式各样奇怪的人和事情，他本来就来自一个叛乱和秩序共存的地方，每个人都追求自由，却都受到最大的束缚。

　　但是无论准备有多充分，过去的经历有多坎坷，亚朗发现，在捷旬里遇到的人和事还是花样翻新地让人难以招架。

　　第一个遇到的朋友什么招呼都没有打就去投海了。

　　朋友的女友却让自己一会儿开心一会儿伤心，整天好像得了感冒的症状。

　　而现在就连对着一个失恋的女孩他也觉得应付不来，她锐利的感觉跟毫不婉转的措词让他感到忽冷忽热。不管是噩梦还是好梦，被人识破了都是同样不舒服的感觉。

　　这天早上，铃香笑眯眯：“我想去逛街，你陪我怎么样？”

　　亚朗和铃香走在繁华的大街上，铃香双手背在背后，走路轻快，就像一只活泼的小鸟，蹦两下，在玻璃橱窗前停下脚步，发出惊叹声，又往下一家蹦去。亚朗有点沉默地跟在后面，以前他也像铃香一样，对这个陌生城市的一切都感到好奇，但是这种感觉不知什么时候悄悄从他心里消失了，他现在似乎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亚朗，你看这条围巾怎么样？”铃香在柜台前扯过来比量，“是羊毛的哎。”

　　“很漂亮啊，但是现在还没有这么冷吧。”亚朗无精打采地敷衍回答。

　　一到秋天，树上的叶子就忙着变黄，争先恐后往下掉，走在两边都在不停掉树叶的大街上，就像在大树们的哭泣中坚持行进一般，是会让人感到泄气的一件事。

　　铃香把围巾放回去：“天气变凉了，衣服都换季了呀，这里的冬天会下雪，很冷的。”

　　走了几步，回头问：“亚朗，你的家乡会不会下雪？”

　　“会的。”亚朗拿走卡在自己头发上的一片新鲜黄叶，顺手塞进垃圾筒里。

　　铃香兴奋地拍掌：“那不是很好吗，可以在房子前面堆雪人，打雪仗，听说鸟儿会被冻住了飞不起来，一个雪团丢过去，它们就会晕过去，咕咚一声掉下来。”

　　“哪里有那么笨的鸟啊。”亚朗继续无精打采。旁边的人越活泼，他越提不起精神。

　　铃香停住脚步，侧头看着亚朗：“亚朗，你是不是很不喜欢陪我？”

　　亚朗连忙摇摇头，打起精神：“不会的，反正我也是没事干。”

　　“那我就放心了。”铃香拍拍胸口：“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跟我在一起呢。”显然在引导亚朗说不出拒绝的话。

　　亚朗挤出笑容：“怎么会。铃香的性格这样开朗，在你旁边，心情也会跟着变得愉快。”

　　铃香笑得眼睛弯弯：“真的吗？”

　　“真的啊，我就很佩服你这么快就……”亚朗有点不耐烦，有些话突然脱口而出，幸好觉得不妥当，当即打住，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看看旁边，铃香正在看着旁边橱窗的时装塑胶模特，似乎给那条红裙子吸引住了，一点没有听见。果然是言多必失啊，亚朗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却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玻璃橱窗上。

　　他连忙装出感兴趣的样子，探头过来看：“你喜欢这件吗？我买给你吧。”

　　“不用啦～”铃香拖长声音拒绝了，笑着转过头：“我只是喜欢看看而已。”

　　“嗳，亚朗，你知道自己突然改变了很多吗？”

　　亚朗怔了怔：“怎么会，我们认识也不是很久吧。”

　　“没错，我们是前天才认识的，但是我在超市里看见你的时候，你又开朗又活泼，把一群难侍候的客人哄得开开心心，但是现在好像心情很低落呢，话也不大想说了，难道，是因为我的缘故？”铃香跳了起来：“不会吧！我跟男朋友分手影响了你的心情，让你不安？”

　　铃香“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因为别人失恋而自己不开心，你还真当自己是蜡烛人啊？”

　　亚朗有点尴尬地看着她：“你说什么呀？”

　　说着奇怪而又一点不好笑的事情，却有人在大笑，这又是怎么一种尴尬？

　　“我说……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铃香止住笑，很认真地问。

　　亚朗别转头：“没事。”

　　“还说没事？你跟凯薇两个昨晚回来就变得怪怪的。”她用手肘捅捅亚朗的腰：“是不是跟她表白了呀？”

　　“不是！你怎么会想到那回事？”亚朗吓了一跳。

　　“给拒绝了？”

　　“都说过不是！”

　　“不用这样紧张嘛，有哪个男子汉不会给女孩子拒绝几回的呢，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情嘛。照我说，你有勇气这样做已经迈出一大步，接下来……”

　　“喂，你这到底在说什么？”亚朗开始在脑里默默构思临时脱身的理由。

　　“还装？你喜欢凯薇，都写在脸上了呀！”

　　铃香的笑脸就像一记闷棍，击得亚朗的心口很痛。过了好一阵，他闷声说：“不要再说这样的话，爱德华可能不会回来了。”

　　他说了一句，觉得一股气堵在胸口，像要发泄一般，他一连串说下去：“他不回来不回来不回来不回来了……”

　　他走出了好几步，觉得身边空了去，站住了往回望，铃香还站在刚才那个橱窗前。“忘了说要先走。”他想，有点犹豫。

　　铃香看见他站住了，小快步地奔过来，笑着说：“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你更要保护凯薇，不要再让她哭了。”

　　亚朗低下头：“我不晓得怎样做。”

　　“嗯，买礼物呀，女孩子最喜欢收礼物了，对于送礼的人的心意是很在乎的唷。”铃香朝亚朗挤挤眼睛：“我可是刚好知道凯薇喜欢什么唷。”

　　结果亚朗没有能甩掉铃香，铃香把亚朗带到一个卖金饰的店铺，要营业员把一条项链拿出来看。

　　“这条项链，凯薇带我来看了好几次呢，她喜欢这个坠子是个可以打开的小盒子，里面可以放重要的相片。她说记忆里头就有这么一条项链，她一直很想买，但是太贵了，买不起。”

　　亚朗看看那条项链，“铃香，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过来十来分钟，亚朗满头大汗出现在金饰铺，掏出一叠钱买下了那条项链。

　　亚朗摸着口袋里的首饰盒子，心情忽然好了很多，忍不住轻轻吹起口哨来，吹了一阵，突然觉得旁边有点静，才想起一直吱吱喳喳的铃香好久没说话了，想起来，好像从金饰铺出来以后就一句话也没有说。

　　“铃香，你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

　　“没什么呀。”铃香很快地回答。

　　“嗯，没事就好。下午也不去上班吗？”

　　“今天一天都休假，不用担心，有别的女孩子管理摊位的，不用凯薇一个人应付。”铃香的语速越来越快，就像身上的某个开关打开了。

　　亚朗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不用解释。

　　两个人默默走了一段，转到另一条街，这条街两旁站着的树们好像哭得没那么厉害。

　　“亚朗，你发现自己跟爱德华有什么不同吗？”铃香突然认真地说，语调放慢下来，好像开关突然又关上了。

　　亚朗放慢脚步：“什么？”

　　“虽然我没有见过爱德华，但是在凯薇说的话中我知道他是个有原则的人。”铃香静静说：“他是不会像你这样在大街上弄来钱的。”

　　亚朗一下子站住了。

　　跟爱德华认识是在赛车场上，那家伙拿命来赌钱，他开的车子是偷回来的，但是却亲手换上赛车引擎，最后还为了车子要拿命去偿还。没错，那家伙从来就是对什么事情都很认真的，虽然装不在乎，但是他最不在乎的是自己的生命，所有的事情都放在生命上面。跟自己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哪，这，就是他说自己不适合这个城市的原因吧？

　　铃香回头看见亚朗站在原地，表情僵硬，就跑回来伸长手臂拉扯他的脸颊。

　　“你做什么，很痛啊。”亚朗一把拍开她的手，铃香的小手力气蛮大，他痛得呲牙咧嘴。

　　铃香甩开手，在背后拍响巴掌：“虽然跟爱德华不一样，但是没有必要变成跟他一样啊。亚朗做回自己就好了，反正我是最喜欢放松又自在的亚朗的。”她给亚朗一个大大的灿烂笑脸，即使是在大白天，也有一种让周围环境“啪”地明亮起来的感觉。

　　亚朗看着她的笑脸，也笑了：“没错。”

　　铃香侧着头看他：“想通了？不钻牛角尖了？”

　　“想通了，反正我怎么做也不可能变成他那样的人吧。”亚朗将手插在衣兜里，作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两个人在大街上走走逛逛，一直在外面呆到下午。亚朗对铃香真是佩服得很，铃香天性里的开朗居然可以令她受到的创伤一下子愈合，昨天才跟男友分手的铃香简直比平常人更开心活泼。但是对于铃香所提供的意见，比如一回家就向凯薇献上礼物，他觉得还要考虑考虑。

　　铃香的性格是鲁莽进取型，她做事不计后果的个性通过言行都表现出来了。第一次怀疑铃香的想法和提议是否适合自己，也许就是这一天开始的吧。但是要到了很久以后，亚朗才会明白，这其实是自己潜意识里头对最吸引自己的事物的一种本能抗拒，就像理智不让自己去做“蜡烛人”一样，本能地去抗拒一个早已知道的宿命。

　　回到房子的时候，亚朗有点犹豫，铃香拉他：“快进去啊，不回去你还能到哪里去？”

　　亚朗才发觉自己在这憧房子住了还不到一个星期，但是已经有一种强烈的“家”的感觉，这憧房子不知不觉成了自己在这个城市的唯一归依，铃香说得没错，不回去的话，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打起精神，亚朗跟铃香一起走进房子，铃香大声叫：“凯薇，我们回来了！”

　　客厅里面坐着两个人。“回来啦？”站起高兴地招呼的是凯薇，仍旧坐着的人是爱德华。

　　爱德华突然回来了，他就坐在他原来的位置上。

　　亚朗看见爱德华失踪了两天，脸好像瘦了一点，他看见自己的眼睛里好像闪过一丝情绪，细微的，一现即逝，亚朗不知道那算不算一种叫激动的感情。

　　重逢的气氛有点微妙，不像想像之中的激动和热烈，有些什么在空气中催化了这些情绪，让这些激烈的情绪产生了化学反应，形成了更复杂的新物质。

　　旁边的铃香突然“呀”地一声跳了起来，打破了沉默。她夸张地叫着：“爱德华！你一定就是爱德华！果然跟凯薇说的一样帅呢。我是铃香，跟凯薇一起工作的，现在借住凯薇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