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ro》顾倾城

4、hero 4

　　曾经有人说过，不能在海里流泪，流下来的泪水会立即融化在海水里，但眼睛会受到更大的刺激，会掉下更多的泪水。受到更大的伤害，却只有自己和海知道。

　　亚朗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这句话来。眼睛因为睁得太久确实痛得很，不知道在咸咸的海水里泡久了，眼睛会不会像死鱼眼珠一样翻白。而一口气憋在胸口实在难受，连带着刚才狂奔过来引发的气喘，还没有时间安抚，被狠狠压制下去，现在都像火山爆发一样涌出来。

　　实在忍受不了，亚朗找了个不是红彤彤的所在，奋力往上游，胸口快要炸开了，根本就觉察不到四周的热。

　　“哗啦！”就在以为自己的胸膛真的要炸开的时候，脑袋终于冒出了水面，亚朗张大嘴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一个浪涌过来，他狠狠喝了一口水，挖心掏肺地呛咳起来。

　　太辛苦，视线一下子模糊了，居然还可以感受到胳膊上的热。冲出水面的时候，衣服沾上了漂开的机油，不知什么时候着了火，居然现在还不觉得痛，只是热。

　　他本可以长吸一口气再潜入海底让火花熄灭的，但是胸臆间缺氧引起的剧痛令他只是无力地用另一只手拍打着身上的火苗，再也不愿离开空气。双腿踩着水，勉强维持着不要沉下去，但那已经渐渐麻木的双腿越来越不像长在自己的身上。

　　“把手伸给我！”有人在头顶这样说：“快点，你要沉下去了。”

　　少年勉力睁大的眼睛还是一阵模糊刺痛，他看不清楚，只是将一条胳膊用力挥过去，落空了，再挥回来，这回握住了。那个人的身体被他拖得往海里迈了一步，用两只手抓住他一只手，招呼同伴：“罗西格，快来帮忙呀！”

　　又有几只手抓住了亚朗，把他拖上了码头。又有人脱下衣服在他的着火的胳膊上不断拍打，最后有人从海里打了一桶水泼在他身上。而他伏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拼命喘着粗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觉得身体恢复了知觉，他试着用手去撑起身子，手和腿都发软，但终于可以站起来。

　　一个金发少年抱着手臂倚在码头的护栏上看着他，这个少年一副很神气的样子，背后的太阳将他的轮廓染了道金边，两道浓眉背着光还是清晰地挑到鬓角。他看着亚朗说：“没事了，你捡回一命了。”

　　亚朗抬头盯了他眼睛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在他来的地方，谁被谁救了一命，也不用说谢谢，只要点点头就行，意思是说心里明白欠了别人一条命。

　　但金发少年居然看明白了，他站直了：“别误会，刚才拉住你的人是她。”他让了让身体，作了一个手势。亚朗顺着他的手势看见了一个秀丽的少女，一张月白的脸，秀挺的眉，眼睛很大，睫毛很长，神情很宁静。

　　少女看着亚朗，说：“我替你难过。”

　　我替你难过？这句话让亚朗心里一下子酸酸的，他没有找到爱德华，那个救了面前这人一命的人，不声不响消失了。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对少女点了点头。这回他注意到少女身上穿着的是银白和普蓝相杂的军方礼服，原本是男式的，因为要配合她，把长裤改成了中裙，贴身剪裁，穿在颀秀的少女身上，英气逼人。

　　他皱了皱眉头，走开了。

　　“喂，小子！”

　　亚朗站住了。

　　“你忘了东西。”那金发少年在身后这样说。

　　除了朋友，我什么都没忘。亚朗在心里说。

　　金发少年接着说：“你忘了说‘谢谢’。”

　　“无聊！”亚朗冷冰冰说了句，大步走开。

　　偶尔也会有心情坏得连话都不想说的时候，尤其是看见了他这辈子都不想沾染任何关系的人，而这样的人居然还是个救了他一命的女孩。

　　亚朗回到昨晚过夜的街区，觉得自己就像被雨淋透了的野狗，毛脏，垂头丧气，内心酸楚。能在一个并不熟悉的城市找到一个曾过了一夜的地方，事实上他也觉得自己有着当野狗的潜质。

　　来到这个城市还不到二十四小时，情况真是每况愈下，由身无分文的小子迅速变成又湿又饿又累又痛的野狗，中间虽然也曾经有过钞票塞满口袋的小小高潮，但那只是一个迅速戳破的肥皂泡而已。

　　亚朗问自己这是什么啦，现在才是需要打起精神的时候，但是发生的事情全都突如其来，难以解释，他有点伤心地发现现在的自己只剩下了顺着命运安排的路走下去的力气，对于突然的打击缺乏还击和招架之力。

　　事实上，命运总会比大部分人猜想的要离奇得多，因为命运女神的善变心情，谁也难以捉摸。

　　傍晚时分，街区还是一片平静，像昨晚午夜一样的平静，夕阳斜斜照在石板路上，把人的影子拖得分外孤独。应该是归家的时间，但是这街区平静得不同寻常，每家每户都窗门紧闭，才半天，这地方已经不认识他？

　　亚朗远远看见了一憧红房子，他有点心怯，不知道怎样跟凯薇说。不过，也许那家伙已经回来了呢。要这样想，才有勉强足够的勇气支持他的脚步。

　　跟所有的房子不同，红房子的门是敞开的，少年皱皱鼻子，空气中飘忽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凯薇！”他叫。

　　“是亚朗吗？是你吗？”凯薇从房子里面奔跑出来，在亚朗面前停住脚步：“爱德华呢？”

　　亚朗没有回答，他盯着凯薇身后，房子门前出现了一个高瘦的男人，眯着眼在看着自己，他认得这个人，昨天晚上，这个人的长风衣拍在爱德华的车灯上。

　　凯薇拉住亚朗的袖子，紧张地问：“爱德华是不是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那个人是谁？”亚朗盯着那个男人问。

　　“我不知道，他说来找爱德华。”少女轻轻说：“他说要等到他回来为止。”

　　亚朗把凯薇拨到自己身后去，跟那男人对视。

　　男人没有把他看在眼内，闲闲问：“昨天晚上跟你在一起的小子呢？”

　　“他死了！”亚朗闷声说。

　　“什么？”尖声叫出来的是凯薇。

　　那男人也非常诧异，挑起一边眉毛：“你是说，你跟他在一起，你没事，他反倒死了？”他皱着眉头掏出一个银烟盒，抽出一支烟塞进嘴里，又摸出一个金属打火机，“嗒”第一下没打着火，又打了一下，才点着了烟，他吸了一口，吁了出来：“怎么死的？”

　　亚朗注视着他，心里不断转着念头。这男人大有来头的样子，虽然爱德华似乎很抗拒跟他扯上关系，但是借助他的力量来找人一定会比自己一个人要有效率。

　　“他在码头跟一艘快艇撞了车，沉到海里去了，我找不到他，也许被海底的暗流冲去别的地方了。”

　　凯薇在身后突然发出了啜泣声。

　　“被冲走了？”男人皱着眉：“那场事故原来是他干的。”

　　“没错。”少年硬邦邦地回答。

　　“明白了。”男人掐灭了香烟：“你是他朋友？”

　　亚朗没有回答。

　　“跟我走吧！”男人说。

　　“为什么要跟你走？”

　　“你不是想找到你的朋友吗，那就跟我走啊。”

　　亚朗感觉到身后有一双颠颤颤的小手抓住自己的衣角，他大声地说：“我是不会跟任何人走的。”

　　男人终于走了，这个人似乎随身带着一种肃杀的气氛，他一离开，这个街区又活转过来，人们的家门又打开了，街上又开始有人在走，小孩在嬉闹，慢慢地，饭菜香也在暮色中弥漫开来。

　　亚朗手脚伸得开开的摊坐在爱德华的座位上，夸张地□□。正在默默流泪的凯薇注意力给吸引了过来，自刚才从亚朗嘴里知道爱德华出了事，她就一直在发呆，呆呆地掉着泪，又呆呆地自己擦掉，给这样夸张的□□惊醒过来，也算是很了不起的知觉复苏了。

　　“你怎么啦？”

　　“我想我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少年哭丧着脸，回答得很文艺。

　　“什么？”凯薇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我全身都不舒服，特别这里，痛得要死。”少年按着自己的肚子，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这里？”凯薇伸出手来试着按按他自己按过的地方：“你受了伤吗？”她突然吓了一跳：“你在爆炸中炸伤了。”

　　“差不多罢，不过不必替我担心，人总是会有这么一天的，虽然对于我来说，这日子来得太早了点……”

　　凯薇吓得跳了起来：“要去找医生吗？我要怎么办才好？”她急得转了两个圈，突然半蹲在少年面前：“你有力气站起来吗？来，我背你去找医生，这样快点！”

　　亚朗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他很快地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想不用了。”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没有希望？”

　　“咳咳……我大概是吞了一柄刀子下去吧，胃里像有把刀子在绞……虽然症状很特殊，但也不用这么麻烦，好像吃一片饼干或者喝一杯温水就会缓解了吧，好像书上是这么说的……”

　　凯薇站直了，转过身来，大眼睛迷迷懵懵地看着他。

　　亚朗一摊手：“别哭了，你再哭，我就要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