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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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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涧幽静,水声潺潺,偶尔有鸟鸣。
两人前一后走着,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谁都没说话,只有脚步声和呼吸声。
陆晓研抬头望,商秦州就走在她的前方。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的黑色运动服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背影挺拔如山间青竹,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瘦劲韧,与苍茫山色融为一体。
袖口被随意卷至小臂,露出清晰有力的腕骨和青筋微现的手臂,随手拨开挡路的枝条。
他脚步很稳,不疾不徐。
有时会停下来,等陆晓研迎头赶上后,继续迈步向前走。
头顶的太阳越来越大,陆晓研在泉水旁找了一块平滑的大石头休息。
为了保存体力,他们每人带了一只运动水壶。走到现在,水壶里的水都告罄了,但接下来的路至少还要再走一个多小时。
“还有水吗?”陆晓研问。
商秦州说:“空了。”
“那我有办法。”
她放下背包,从侧袋里取出一个轻薄的折叠水袋和一小瓶液体,蹲在溪边一块较干的石头上,将水袋浸入一处岩石背后回旋的、相对平静的浅洼。
“你在做什么?”商秦州问。
“这种野外溪流,看着干净,可能含有野生动物排泄物带来的细菌或寄生虫卵。”她一边操作,一边解释,熟练地滴入几滴净化药水,轻轻晃动水袋,然后拧紧。
“需要静置至少三十分钟才能确保安全饮用。不过,如果只是暂时解渴或应急清洗,现在也可以,药水本身是食品级的。”
她拧紧袋口,这才站起身,转向他,“商总,要补充点水吗?前面的路可能还长。”
商秦州没有立刻接过水壶,而是看她。
陆晓研半蹲在溪畔青灰色石块上,微微仰着头。
晨间林隙的光,照亮她光洁的额头。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莹润如晨露。皮肤在清澈的光线下显得近乎透明,透出一种健康细腻的暖色调,仿佛自身也在微微发光。
见商秦州半晌不接水壶,而是一直盯着她看。陆晓研有些纳闷,弄不清商秦州葫芦里又在卖什么汤药。干脆当着商秦州的面,拧开水壶盖,昂头喝了一大口,说:“看吧,真没毒。”
这次,商秦州微微顿了顿,将水袋接了过去。
“谢谢。”
陆晓研腹诽。
果然是怕她投/毒呢……
商秦州旋开袋口。
陆晓研忽地想起,她刚才递水壶的时候,似乎忘记擦瓶口了。
“等……”
但商秦州已经喝了。
吞咽时,喉结滚动。
一滴水珠顺着他的下颌和喉结没入衣领。
陆晓研的视线下意识地追随那滴水珠,又迅速移开,看向旁边摇曳的树叶。
“怎么了?”商秦州问。
陆晓研脸涨了涨,摇摇头,说:“没什么。”
她接过水壶,用纸巾非常小心仔细地擦拭干净被商秦州用过的瓶口。
周遭水声潺潺。
她感觉商秦州好像一直在盯着她看。她怕自己是自作多情,小心翼翼瞥去一眼,就见商秦州在盯着她擦拭瓶口的手。
陆晓研立刻停了下来,默默昂头喝了几口。
山泉水清凉,入腹解渴,还泛着一丝丝甜味儿。
她又重新灌了一大瓶,放在背包左侧。
“好啦。”她拉上背包拉链,看向前方山路,踌躇满志地大声说:“继续出发。”
再往前走,山路越来越陡。
腐烂的落叶覆盖着湿滑的石阶,空气里是泥土和蕨类植物的潮腥气。
行至一段相对平缓的弯道,林木稍疏,大片天光豁然洒下,将两人周身映得透亮。
大概是她好心分给商秦州水的缘故,两人的关系更轻松了些。
在一处需手脚并用、攀住裸露树根才能上去的陡坎,商秦州率先上去后,然后留在原地,向陆晓研伸出了手。
陆晓研抬眼,看到他逆着林隙微光伸来的手掌,指节分明,掌心向上。她没多犹豫,握了上去。
他手臂沉稳的力道传来,将她轻松带了上去。
陆晓研站定,松了口气,开玩笑说:“刚刚那个动作,好适合做受力分析。”
“基本功很扎实。”商秦州说:“我记得,你高中物理就很好。高三物理竞赛……你拿了第二?”
就像意大利人看到披萨上洒满了菠萝,中国人看到饺子里包的是巧克力。陆晓研浑身上下最硬茬的逆鳞,就这么被商秦州一句话给碰到了,她当场红温,几乎要跳起来。
“不是第二,是第一,我是第一!”她着重强调。
“是吗?”商秦州抬了抬眉,说:“可我怎么记得,你那次模拟考是117?”
“是你117,我118!”陆晓研已经顾不得什么成年人的体面和矜持。她赢过商秦州的次数其实不算多,所以每一次她都尤为珍视,视为辉煌的战果。
“我记得非常非常清楚,最后那道电磁感应与力学结合的压轴题,只有我和你两个人解出来,但是我的步骤更简洁,所以老师多给了我1分。”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微微起伏,眼睛亮得惊人,“我记得可太清楚了!怎么可能记错!”
商秦州没再继续跟她争,反而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眼底是一丝极淡的、近乎纵容的笑意。
那笑意仿佛在说:看,你还是这样。
这了然的目光让陆晓研热血褪去,羞赧后知后觉地涌上。
都过去多少年了,自己竟然还为了一次考试的几分之差,在荒郊野岭跟人急眼……
她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耳根发烫。
山顶的风更大了一些,吹散了她颊边的热度。
“真不知道,那时候到底在争什么。不过是一道题,一分,一个名次。”
她抬起头,感受清风拂面,望向更辽阔的天际,说:“如果不是总想追上你,超过你,我可能不会把自己逼得那么紧,也不会……后来走到这里,看到这样的风景。”
商秦州没说话,和她一起静静地站悬崖前吹吹风。
这时,他们佩戴的对讲机同时传来播报:
“各位队员注意!终点已近在眼前。目前排序是红队、绿队和橙队。
“今晚我们还有一个彩蛋环节,首位将队旗插入基座的队员,将获得‘今日攀登之星’个人勋章,并获得由山庄赞助的特别纪念品一份。最后送上我们商总的讲话:希望大家赛出风格,赛出水平……”
这道广播一响,两个人同时正襟危坐起来。
陆晓研脑子只剩下一个键词——
赢!
赢!
赢赢赢赢赢!
几乎在同一时刻,她下意识地看向商秦州。
两个人眼神一对上,陆晓研立马知道商秦州绝对绝对也是这么想的。
“陆总监。”商秦州说。
“商总。”陆晓研稳住呼吸,浑身戒备。
商秦州:“你对这个MVP有什么看法?”
陆晓研做答:“这是公司为我们精心准备的激励,非常有意义。我当然要竭尽全力,为我们团队做出最大的贡献。”
这一刻,陆晓研觉得自己的情商从来没有过的高。
商秦州低低地“嗯”了一声,“说得很好,发言很标准。”
“既然你这么有团队精神,”商秦州微一顿,看她的眼神真诚得几乎可以评上年度最佳队友,“那我们的团队物资,就交给最可靠的战友保管了。”
陆晓研被商秦州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弄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怀中就被塞进了一只沉甸甸的背包。
她被背包弄得往后退了半步,再抬眼,商秦州已经一马当,率先上山了。
陆晓研抱着两个背包,在原地足足石化了两秒。
“商——秦——州——!!!”
“诈骗,这就是诈骗啊!!!!”她一边飞快地把两个背包并排放在显眼的大石头旁,一边气得语无伦次。
商秦州是男性,在体力上本来就比她强,更何况还抢了先手,她不可能卷得过他。但她也不是吃素的,她在出发前就做了最充足的攻略,知道怎么走最快。
她将背包放好做好标记就撒丫子跑,冲向另一条她事先研究过的、更陡但更近的狭窄小径。
在到达终点的最后五十米的缓坡,两道身影几乎同时从不同方向出现。
陆晓研喘着气,瞪向身旁气息竟平缓自如,步伐未乱的男人,控诉道:“商秦州,你,你跟我来阴的???”
商秦州侧目看她,因运动而汗湿的额发下,眼眸深邃。
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挑衅的弧度:“谢谢。兵不厌诈。”
“好,好好好!”陆晓研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样子激得头脑发热,“就这么玩是吧,是吧……”
士可杀不可辱,她今天非要赢了不可。
她连自己都没来得及思考,就突然抱住商秦州的脖颈,商秦州因这意外接触而身体微滞。仰起脸,带着一丝报复般的狠劲,将温热的唇齿不轻不重地碰在他上下滚动的喉结上……
触感温热。
血管剧烈的跳动。
就像那个朦胧的夜晚,她光脚踩在他的脚背,随着音乐摇晃。
指尖好奇地抚过他颈间凸起,问:“为什么男生会有喉结啊?女生就没有。”
他捉住她作乱的手,反剪到她身后,声音低哑:“这是男人的弱点。”
商秦州的脚步骤然顿住。
陆晓研趁商秦州落后的时刻,朝着近在咫尺的终点旗杆,奋力冲刺:“嚓!”
用尽全力,将自己的镖旗深深插入山顶的基座。
红色镖旗在山顶的风中猎猎展开。
山腰处隐约传来被扩音器放大的、断断续续的欢呼和音乐声。
紧接着,一道洪亮激昂的通报声,借助散布在山路上的广播设备,层层叠叠、由远及近地传了上来,回荡在空旷的山巅:
“红队登顶成功!!!!!”
“这次的登山获胜团队是红队!!!!”
“红队——登顶——成功——!!!!”
“重复!红队——登顶——成功——!!!!”
“本次登山活动——获胜团队是——红队!!!”
“让我们恭喜——本场‘攀登之星’MVP得主是——”
山风似乎也为之屏息了一瞬。
陆晓研听到她的名字,被无比清晰地、伴随着山下隐约沸腾的喧嚣,送上顶峰:“——陆、晓、研——!!!”
“恭喜陆晓研——!!!”
风声,广播里循环播放的庆祝音乐,以及她自己尚未平复的喘息和心跳,
陆晓研心脏狂跳,胜利的喜悦却很快被脚踝传来的一阵锐痛冲淡。
刚才她冲得太快,最后那下不顾一切的发力好像扭伤了脚踝。
她撑着旗杆,像拄着一根拐杖,慢慢挪到旁边一块背风的大石旁,试着活动脚踝,才刚一扭动,立刻就传来了钻心的酸疼。
紧接着,商秦州也过来了。
陆晓研连忙将头扭开,不太敢去看商秦州的方向。
用那种方式“赢”……商秦州肯定气疯了。
只盼着商秦州没发现她崴了脚,赶快走,别让她这副一瘸一拐的惨状再雪上加霜。
脚步声在她附近停下。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她身上,在她故意缩起的肩背上停留了片刻。没有预想中的质问或冷笑,只有一片令人心慌的沉默,混合着山风呼啸的声响。
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
却是朝着下山的方向,不疾不徐,渐渐远去。
商秦州走了。
陆晓研紧绷的肩线微微一松,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别的什么,只觉得赢了似乎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快乐。脚踝的痛楚似乎也更清晰了。
她咬着牙,尝试动了动脚腕,立刻又疼得“嘶”了一声,额角冒出冷汗。
那熟悉的脚步声,去而复返。
商秦州不知何时已折返,就站在她几步开外。
山顶的风吹乱了他的黑发,脸上没什么表情,呼吸平复如常,只是额角与脖颈处还留有运动后的薄汗。
目光移在了他的脖颈上,陆晓研仿佛被烫到,连忙移开眼,“我赢了哦。”
“嗯,知道了。”
商秦州走到她面前,然后,转过身,背对着她,微微屈下了膝盖。
“上来。”声音平淡,不容置疑。
“干嘛?”陆晓研将镖旗攥得更紧。
见她不动,他侧过头,淡淡地对她扔下一句:“你说我干嘛?我把第一名背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