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铃》遊

11、第 11 章

　　那是旁人无法轻易察觉到的关切，像涓流小溪慢慢浸入辽阔大海，点点滴滴汇聚起来，逐渐漫过那片无垠的时间，不断向前延伸，从过去来到了现在。

　　其实自从记忆恢复起，艾莉便慢慢记起了很多事情。

　　比如在二人最后一起共度生日的日子里，他对她说了想吃一个薄荷巧克力冰激凌，又比如他睡着时不小心说出的真心话。

　　安德的默默付出，其实艾莉一件一件地全还了回去。

　　两个人并排坐下，仰望着天空看星星时，她假装自己什么都不懂，这样就可以让他便傻乎乎地拉着自己去看遍漫天星辰。还有无人在意的小日历上那个标红的日期，她用红笔重重地画了无数个圆才安心放下。

　　艾莉也不敢说那是否就叫动心，但她就是会不自觉地将他放在心上。

　　“你吃完了？”很快，安德最爱的薄荷巧克力在桌上化成了一滩绿色的泥沼，他从几分钟前就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过了。

　　“怎么不说话？你傻了？”

　　安德揉了揉自己的鼻尖:“没有……就是有点……感动。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记得这些事情，我以为你全都忘记了。”

　　“你记得我的许多事情，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心动吗？”安德仰起头看她，目光熠熠，像是要把她盯穿一样。“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那么奇怪呢？”

　　“你想听我说些什么？”艾莉将他丢下的包装纸顺手扔进了垃圾桶里，“或者我说得直白一点，你在这短短七天内想听我说些什么？”

　　“你不过也是别有所图。如果你对我的全部的好，就是在等着这一刻，那我会马上满足你。”

　　“别有所图？”安德顿了顿，他默默取下了手中的铃铛戒指，“我想要的东西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

　　***

　　安德死后第七天，他来到了一间诡异的古董店。

　　这间店铺没有牌匾，没有名字，他走进去时，地板连同墙壁和柜子都被漆成了纯白。柜台上摆满了玻璃瓶罐，但古怪的是，瓶罐中空无一物。这里看上去可不像是售卖物品的地方。

　　店内没有人，可当他走到正中，却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呢喃:“好久没有碰见过这么年轻的灵魂了，欢迎你来到灵魂交易所，我是所长浮屠山。”

　　“你一定很好奇这里是什么地方，别急，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安德什么话都还没说出口，他便感觉自己全身像是被什么东西碾压而过一样，猝然间的剧痛让他蜷缩着跪倒在地，巨响过后，他听见了脊骨在撞击下轰然粉碎的“咔吧”声。

　　“没有人能在这种程度的撞击下生还，如你所见，你已经死了。”

　　“但你不会白死，因为你的灵魂于我而言是有价值的，所以我将你引到了这里，为的就是和你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安德的脚一空，他感觉地板塌下去了一块。等他站稳脚跟，才发现自己站到了天平的一端，在遥远的尽头，天平另一端被他压得高高翘起。

　　他似乎理解了那位神秘人所长所说的“有价值”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还有未完成的心愿，我会帮你实现它，而相对的，你则要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

　　安德眨了一下眼睛，下一秒，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悬在半空的白色画布。

　　画布正中央有一个黑色的圆点，当他凝视着它时，它就越变越大，直到画面的三分之一被它完全占据，安德才认出来那是一只黑色的眼睛。

　　那只空洞无神的眼睛学着安德眨了一下，很快，一抹突兀的猩红从她的眼间缓缓流下。安德认得那只眼睛的主人:那是车祸后的艾莉。

　　此时，她才刚从车祸中苏醒过来。

　　“就是她吧，你为了救她而代替她死去。”

　　“值得高兴的是，多亏有你，她还安全地活着。但不幸的是，她因车祸而陷入了短暂性失忆。也就是说，她之后很有可能再也不会记得你，而你与她之前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都成为了泡影。”

　　“是吗？只要她活着，只要她还活着就好，我已经没有什么感到遗憾的事情了。”

　　神秘人打了个响指，蓝色的火焰将画布烧成了一堆灰烬，像极了现在，他失去了一切，此后，三个人的合影照片中他将不再拥有姓名。

　　“你还记得你送给她的狗狗玩偶吗？”

　　安德想起来那是自己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记得，怎么了？”

　　“我的能力足以让你的灵魂依附在上，这样你就可以一直看着她，陪着她了，这样难得的机会你舍得放弃吗？”神秘人将店面的装潢又变幻了一种风格，他来到了艾莉的卧室里，安详地躺在枕头上，伴着她入梦，又看着她醒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或者说，我想要的不止这些。”

　　安德将他的狗狗玩偶推到地上，他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对艾莉抱有何种感情。

　　他不能容忍自己无动于衷，看着她近在咫尺，却又无法给予她一个拥抱。“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这笔交易的条件可真不怎么样，我可不想和你做这笔亏本交易。”

　　“看来你也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愚蠢。”

　　“那咱们的谈判就算是正式破裂了。回去吧，虽然有些可惜，但灵魂交易所似乎并不是你的最终归宿。”

　　他听见浮屠山发出一声沉闷的轻笑，安德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老地方，可这次，却与先前有着不一样的地方。

　　他看见透明的玻璃瓶罐中装满了无数团黑色火焰，它们张牙舞爪，像是要破开屏障，冲上前去将他全身撕裂。

　　“那是什么？”安德问。

　　“哦，你已经能看到了啊。那是和你的存在截然相反的另一种灵魂。它们邪恶狡猾，且外形善变，最爱做的事情就是蛰伏在人们的梦中找他们的麻烦。但它们顶多算是半灵魂状态，掀不起什么风浪。”

　　安德看不见浮屠山的样子，却能听到声音由近及远，他猜他刚刚从自己的身旁经过。“邪恶的灵魂，难不成这些就是与你完成交易后留下的灵魂？”

　　“你答对了一半。”其中一个瓶子的瓶盖被缓缓旋开，“这些灵魂是完成交易后又再次反悔的人。”

　　“违反规则的下场，就是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黑色的火焰升至半空，他们就围在浮屠山的周围晃晃悠悠，其中几只想偷偷溜走，可最后却像被掐住尾巴一样地给甩了回去。

　　“这些灵魂用来当宠物是再合适不过，无论怎么折磨，都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安德总算是明白了:这些人违背了承诺，便是变相地向浮屠山出卖了自己的灵魂，邪恶的灵魂可以肆意摆弄，他便将他们变作了自己的宠物。

　　纯白一片的房间内充斥着挥之不去的阴霾与污秽之物，安德皱紧了眉，攥着手不发一语。

　　等等，如果这些东西是他心爱的宠物……

　　“你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离开的门已经开了，你可以离开了。”浮屠山毫不客气地赶客。

　　可他没想到，安德趁他不备，悄悄地来到了柜子前:“我改变想法了。”他只要动动手指推翻柜子，这整柜的邪恶灵魂都会因瓶罐的破碎而跑掉。

　　“哦……你认为我不知道你偷偷搞的小动作？你要是真有那本事就放手去做吧，反正他们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浮屠山，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一个灵魂。”

　　“等等……难不成你!”

　　起初，安德对艾莉撒了一个小谎。

　　他根本没有答应神秘人什么条件，限时七天这种话当然也是临时胡诌出来的理由。

　　安德依附着邪恶灵魂成为了半灵魂状态，他依附在狗狗玩偶上，因为太过思念，还会时而出现在艾莉的梦中。但因受邪恶灵魂的影响，艾莉变得爱做噩梦，成了浅眠易醒的体质。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不会被邪恶力量浸染的纯净灵魂，你果然不同寻常。”几天后，浮屠山再次找上了他，安德本想一口拒绝，但他却说了句让他意外的话，“你的灵魂非常执拗，看来的确是命不该绝。”

　　“听着，我可以帮你灵魂复生，但我有一个条件。”

　　“想必你已经在梦里让与你相遇无数次了，但这一次相遇，我要你让她真正爱上你，不然这一切便都只是你与她共度的一场美梦。”

　　“好啊。”安德应得很快。

　　他没有信心让她爱上自己，可他不想再做那个让她害怕的黑漆漆的跟踪狂了。

　　“这是你与我约定的信物。”浮屠山将玩偶上的大铃铛变作信物赠给了他，铃铛发出一声脆响，“它的响声意味着开始与结束，到时你便会知道了。”

　　他将浮屠山给的信物放在了桌上，铃铛没有发出一点响动，想必他放得轻柔，像是将心轻轻地交付出去一样。

　　“无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我要你说一句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