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过去（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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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剑者，身正形正，心中有剑，手中方能有剑！”
翠竹青绿，三岭镇三里外有一竹山，春风轻抚，漫山的竹叶翻动尤似一片绿海。在竹山山顶，有一小门派。门派正门处的石碑上，龙飞凤舞提着清风剑派四个大字。
如今正值日出，晨曦方起，晚露未干，东边霞云万丈。清风剑派后山练剑处，墙外有一大树，树叶微微抖动，随后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扒住了墙头。
紧接着木头做的剑柄冒了个尖，剑柄下探出半个毛绒绒的脑袋，蓝渡一双黑不溜秋的眼睛闪着光。
只见他双手一撑，下脚用力一蹬，一个利索翻上墙头，然后一屁股坐下。昨夜方下了小雨，这一坐，瞬间凉了大半个裤子。
然而蓝渡神定气闲，骄傲地翘起腿，拔出斜插入背的木剑在手中晃着，滴溜溜瞅着院中为首之人，像极了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为首之人年岁看上至多方过半百，相貌端正，手中执一剑，剑上丝丝缕缕灵光缭绕映衬着霞光，宛若神兵。
此人正是清风剑派的第二任门派主——蓝承望，也就是他的师父。
听见墙那边的动静，蓝承望并未理会。在他面前有三个小毛孩，最大的那个十岁，乃清风剑派大师兄名孙少成。他板着脸，神情严肃，只专心听着师父授课。
第二个八岁乃二师兄名李锦，是三岭镇上最富裕商户家的小少爷，皮肤比其余两个都要细嫩，上好丝绸系得发髻整整齐齐，下颌微扬，饶是听课时也天生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此时的李锦正趁师父不注意，轻蔑嘲讽地看向墙上的蓝渡，看似无意地引着灵气和手上之剑相呼应，他得意地唇轻张，无声吐出三个字：小废物！
第三个七岁乃三师兄名李二，是李锦的贴身小厮。他捏着剑，眼神游离，时而瞄风吹动的草，时而瞄头顶嗥叫的鸟，时而不屑瞥一眼蓝渡，时而又被蓝承望手中的灵光吸引。
他们手中的铁剑虽不似蓝承望手中之剑时常闪耀，但偶尔也有一闪而过的灵光。尤其李锦那把铁剑，在刻意引导下最为瞩目。
“落日剑第二式。”蓝承望道。
第二式。
墙头上蓝渡的眼珠子一转，在脑海里连着第一式和第二式比划了一遍后，又盯着院中。
这时三个弟子拎起剑，二弟子和三弟子干愣愣的不知道干什么，看见大弟子挽了个剑花后，这才想起动作跟着比划起来。
“哈哈哈哈哈，瞎子耍棍——乱打一通，好看好看真好看！”
大师兄孙少成不为所动，二师兄李锦捏剑的手攥紧。
“错啦错啦，眼望剑尖，灵气于剑中运行，指向一点。二师兄，你眼望哪儿呢？”
李锦恨不得一剑打下墙上招人厌的臭东西！李二只想着偷瞄动作，压根顾不上蓝渡。
“这招叫猴子撅屁股，二师兄你使得可真妙！”尚带着奶气的声音不依不饶。
李锦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扔下剑爬到墙上去揍蓝渡，却被师父一记平淡的眼神轻而易举制止。
蓝承望负剑而立，看着歪歪扭扭，别说对练，就是法剑都拿不稳的二弟子和三弟子直皱眉摇头。加上一侧煽风点火的蓝渡，本就不正确的动作如今焦躁得真当像猴子般瞎耍，只有看见大弟子时，他的眉头才勉强松开了些。
“这招叫无头苍蝇，”蓝渡还没说完，一道灵气从师父指尖弹出直奔他而来。
蓝渡连忙往旁灵活一闪，奈何那灵气跟长了狗鼻子一样，当即一转，再次向他胸口袭来。眼见躲不掉，他赶紧收回自己手中木剑，插回背后。
方藏好剑，胸口一痛，灵气不轻不重正好将他打落墙头。幸好他手脚灵活，落下去那瞬间抓住树干。树枝拽得狠狠颤动，折腾了好一会儿蓝渡这才再次爬上墙。
吃了苦头的蓝渡安分了点，没再吭声，老老实实坐着。
院中三个弟子好不容易练完第二式，蓝承望道：“今日修行落日剑法第三式，并将第一式和第二式连起来练。”
手腕一翻，剑自掌心转动，手中灵气与剑上灵气交相辉映，绚烂夺目。墙头上的蓝渡显然喜欢极了，一双眼睛瞪大了，直直盯着蓝承望。
“接下来是第三式，我先演示一遍，你们看好了！”
话音方落，剑光一敛，法剑再次入掌。
手腕旋转，身形转动。落日剑法，名为落日，乃清风剑派传承剑法，所有清风剑派弟子入门时皆需修行落日剑法。
一剑一动之间，似有落日残阳之美，又有即将落幕之悲壮。
灵光绚烂夺目，映着墙头上的蓝渡眼瞳璀璨。
落剑，收势。
在三个弟子还在目瞪口呆之际，落日剑法第三式已完。
“看清楚没？”
三个弟子无一人应声。过了几息，为首神情严肃，俨然一副小大人样的孙少成开口道：“师父，里面有几招我没有看清。”
蓝承望嗯了声，既然身为大师兄的都没有看清，那么其他两个更别说了：“这次我慢点，你们看仔细些。”
蓝承望再次演练，墙头上的蓝渡看得无比认真，他脑中的小人动作随着蓝承望一举一动完全重合。
第二遍很快结束，蓝渡并没有急着走，他很清楚一般教新剑式师父会演练三遍。
果不其然，蓝承望收剑后，让孙少成照做一遍。孙少成拧紧一双眉，捏紧铁剑，身形动了起来。
不是这样的。
手臂太低。
脚步不对。
少了一步。
蓝渡一边在心中暗自找出孙少成剑法错误处，一边期待着师父的第三遍。他招式看一遍就会，相较于剑法，他更想见师父使剑的模样，灵气和剑光辉映缭绕的样子他怎么也看不腻。
好不容易等孙少成磕磕碰碰演示一遍，蓝渡瞅见师父摇了摇头，在孙少成惨白着脸退下去之后再次握剑。
蓝渡当即来了精神，不由自主往前靠，只恨不得自己跳入那院中。手中正运转灵气的蓝承望似是听见动静，往这边一瞥，吓得蓝渡赶紧板直身子。
第三遍的落日剑依旧耀眼至极。
等这次结束，蓝渡心满意足收回目光，不过他并不急着走。他等着师父收剑，又等到师父吩咐：“这次你们三个一起练一遍。”
“好。”
孙少成心中有底，回复得沉着有力。李锦看了一眼还在墙头上杵着的蓝渡，皱眉咬牙同样答了一声。李二还一头雾水，答得有气无力的。
见三人全拿起了剑，蓝渡大叫一声：“瞎猴子又来啦！”
李锦气得脸发白。
不等蓝承望再次出手，蓝渡冲恶狠狠瞪向他的李锦做了个鬼脸，往后一跃，熟稔地踩着树枝来到树干，像只猫一溜烟滑溜地下了树。
落了地，蓝渡拍了拍磨边破洞的衣服上沾满的树干屑，一张脸因为蹭了墙，黑一块白一块灰一块的。
他学着以前看过师父拔剑的姿势，想象着自己乃剑修大能的模样，握住背后那把歪歪扭扭，足有半身长的木剑剑柄，闭眼，缓缓从背后抽出剑。
气势，提气，出剑。
落日剑法第一式，落日剑法第二式，落日剑法第三式。
连在一起耍了一遍，他开心地挽着剑花，师父和师兄他们说过，落日剑法学成第三式便是入门！是个正儿八经的剑修！
剑修者，除魔卫道，锄强扶弱。
今日三式已成，除妖降魔一事必不再托！
时辰尚早，蓝渡拍了把自己空荡荡的肚子，先不急，再强大的剑修也得先填饱肚子。
他跑到厨房，熟稔地烧火放水，给自己煮了一碗灵米粥。
吃饱喝足，蓝渡将背上木剑一别。
下山收妖！
趁着还在上早课，蓝渡利索从后院翻墙出来。
从山顶去三岭镇的路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布满野草，周围全是翠竹，密密的竹叶遮住阳光，显得格外幽静。
如蛇般的长径消失在竹林深处，周围野草密布，夹着晨露的凉风吹过，竹叶窸窣作响。不知道是不是穿得单薄了些，蓝渡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很快他将背后的木剑一抽，一鼓作气地冲了进去。
竹林中晨雾颇厚，加上昨夜飘了一晚春雨，山露格外湿重。茂盛的草叶直直盖过腰身，在清风剑派待了六年，这还是蓝渡头一遭自己下山。
山上什么都有，加上师父专修剑道不喜人多，从而带着蓝渡也鲜少下山。他记忆中仅有的随师父几次下山也只是匆匆忙忙地置办些杂物，根本不会停留太久，但他却记得镇上熙熙攘攘，各种各样的人多，稀奇古怪的好玩玩意也多。
门派中修行的三位师兄全是山下镇民的孩子，每隔几日便会回家一趟，这小径便是他们来去的路。只要沿着小径一直走，就能到镇上。
竹林里安静得可怕，偶尔有鸟腾起振飞竹枝，淋了蓝渡一头的凉露。
山路崎岖湿滑，蓝渡中途摔了好几跤，最后一摔，顺着下坡路滚了好几圈，裹了一身泥浆，连着头发都蹭上不少。
爬起身，蓝渡着急地看自己护在怀中的木剑，见木剑只是沾了点泥，蓝渡松了一口气。扯过旁边的野草来擦干净木剑上的泥渍，奈何木剑本就不防湿，这一擦，泥水全部晕染开，看起来更脏了。
蓝渡不信邪地翻出自己衣裳内衬，里面早被晨露浸湿，不过还好是干净的。
整理好自己心爱的木剑，蓝渡心满意足将木剑别在背上，顺带抹了把发热冒汗的额头。
不知何时，朝阳高高挂起，竹叶遮不住灿烂的金光，晨辉从细细叶缝中铺洒而下。
蓝渡嚼着刚冒出个头就被掰掉的春笋，在走出竹林那瞬间，刺眼的光芒让他情不自禁眯起双眼。
竹山之后，是一条往下的嶙峋石头路，野草坚韧地从石缝中长出来，再顺着这石头路走到尾，就能看见通往三岭镇的马道！
蓝渡裤腿到胸前的衣服全湿了，不过他根本不在意，拔出背上木剑，一边挥舞着，一边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往下蹦。
有鸟停在石面上，鸟喙时而啄着，时而抬头，豆子大的眼睛机警转动瞥着周围。突然身后传来什么动静，鸟唰一下飞起。
一双黑手扑了个空，蓝渡半个身子摁在石面上，那只鸟似乎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啾啾叫着在他头上飞了两圈才不见踪影。
抽了抽鼻子，蓝渡拍掉手上沾满的碎石子。
一开始走石头路只觉得好玩，可随着时间推移，太阳越爬越高，蓝渡有些吃不消。
石子路不似竹林能遮阴，周围全是野草，身上原本被露水打湿的衣服都快晒干了。出来这么久，别说传闻中的妖魔鬼怪，就是大一点的鸟兽都没看见一只。捏着剑柄的蓝渡，莫名有种英雄落寞，一身本领无法施展的空虚感。
爬到一块大石上，蓝渡踮脚往下望，他惊喜看见在石子路尽头有一条通畅明亮的马道直通远方，随着那马道望去还能依稀看见远方镇子边缘的一两家零星的房屋。
三岭镇快到了！
他似乎已经听到镇上熙熙攘攘的人声！
失落感一扫而空，蓝渡正准备找个平坦的地方歇一下，突然一阵柔风飘过，夹着细细弱弱的怪声。
！
蓝渡一个激灵，什么东西？！
是听错了吗？
蓝渡屏紧呼吸，耳朵竖起来，然而周围安安静静的，只有风吹砂砾滚动的声音。
果然是听错了吧。
正当蓝渡准备离开这里时，那细细弱弱，小得像他在后山捉到过的小耗子叽叽的怪音如鬼魅般再次传来，精准无误落入蓝渡耳中。
蓝渡：！
是真的有东西！
这次这声音没有一下就消失，而是在停了两息后，再次响起。
有一种吃人的妖怪呐，它长得白毛红眼，它身子只有盆这么大，但是它可聪明了。最喜欢发出奇怪的声音，吸引人过来。等那人走到它面前，它就跳起来，咬住那人鼻子，从脑袋开始一口一口的把人吃光！
一阵凉风吹来，蓝渡莫名觉得背脊发寒，脑子里全是懒婆婆讲的故事。
怎么办。
到底只是六岁的稚童，蓝渡心里发慌，猝不及防背上的剑柄撞了一下他的脑袋。
对了！
他可是剑修！强大的剑修！怎么可以这么胆小？
拔出木剑，捏在掌心。剑在手，蓝渡一下有了主心骨。恰时哭声又传了过来，这次的哭声更弱了，像用尽了所有力气。
就算是妖怪，应该是只病病歪歪受伤了的妖怪吧。
这样一想，蓝渡胆子更大了，他握着剑，一步步寻着声音，踩过崎岖不平的石子。
近了。
蓝渡停在一块大石石面上，声音就是从这石头下面的缝隙中传来的。
紧了紧手中木剑，在哭声又一次飘来时，蓝渡一鼓作气跳了下去：“看剑！”
阳光从亮到暗，剑尖所指处，两条细瘦短小的婴儿手臂无力地搭在襁褓上，见到突然出现的蓝渡，胳膊抬起，短短的手指往蓝渡这边抓着。
原本盯着上面的眼睛也转了过来，眨也不眨地看着蓝渡。
不，不是红毛白眼要吃人的怪物，而是个好小的小东西呀。
蓝渡把剑插回背上，他看了眼周围，空旷的石子路空无一人，所以这是被丢了吗？
他弯下身子，探身入昏暗潮湿的石缝中。因为下了雨，石缝里面渗了些雨水进来，沾了水的石沙又黏又脏。整个石缝中阴冷潮寒，格外不舒服。
“咯，咯咯咯。”
在蓝渡伸手抓住襁褓，抱出小孩时，小孩冲着他咯咯咯的笑了起来，两只手挥动起来，照着他脸糊了好几巴掌。
不过一点都不疼。
爬到石面上，本来在挥动的手又垂了下去。蓝渡好奇地打量着怀里的小东西，真的好小一只。
全身一共才这么短，又瘦又干，头发都还没长出来，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他。
唔，像小耗子。
有点丑。
“啊——”怀里的小耗子叫了一声，又冲着蓝渡咯咯笑。
小耗子弯着眼看他，张着没有牙的嘴。
他也看着小耗子。
几息后，蓝渡不忍直视地挪开眼。
噫，还是好丑啊！
蓝渡抱着小耗子坐在温暖的石面上，春天的太阳并不炙热，蓝渡看见那布上沾满了石沙。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石沙唰唰往下掉。
蓝渡伸手去拂小耗子脸上的泥沙，这时他才看见自己裹满泥的手，手背上还不知何时摔破了皮，凝着血痂。
看起来脏极了。
“啊……”突然，温凉的柔软包裹住黑不溜秋的手指。
蓝渡浑身一哆嗦，眼见脏兮兮的手指要被带到口里，吓得蓝渡连忙抽回。
“这个不能吃的。”
“啊。”
小耗子似乎有些失望，她伸手试图去够蓝渡抽离的手，可惜还没抬起又软软垂了下去。
“你是不是饿了？”
小耗子没再发出声音，脑袋往里偏，轻轻靠在蓝渡稚嫩的胸口。眼睛时而闭上，时而又张开，一副有气无力就要睡过去的样子。
是饿了吧。
也不知道放在这里多久，他半天不吃饭都会觉得饿。
“没事啊，我带你回家吃饭。”蓝渡双手抱起小耗子，他大声喊道：“有人吗？”
周围空空荡荡，尚带着奶气的声音传开之后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有人在附近吗？”无人应答。
隔了几息后，蓝渡又喊：“那我带走了？”
依旧无人应答。
“我没有偷哦。”
依旧空旷寂寥得可怕。
这次蓝渡抱紧怀里已经瞌上眼的小耗子，心中了然，小耗子啊小耗子，你这是被扔掉了，不过没关系！没人要你，我要你呀！
蓝渡转身往山上赶。
路险而峭，下山需注意脚下，上山却格外耗费力气。
爬石头路时，因为石头太松，蓝渡一个不小心踩滑，天旋地转间，蓝渡身体反应极快地转了个身。
脊背狠狠磕在坚硬石头上，伴随着咔嚓一声，脑袋往后一砸，脖颈刺痛。
见到双手护住的小耗子依旧稳稳当当停在他胸前，蓝渡松了口气，他慢慢支起身子。
这么大的动静吵醒小耗子，小耗子无力睁开眼，看了眼蓝渡，往蓝渡怀里蹭了蹭，又沉沉睡了过去。
全身又酸又疼，喉咙干得发涩，蓝渡顾不着这么多，把小耗子放在自己腿上。他转身去抽背上木剑，然而只抽出来一半。
还有一半已经碎裂掉在地上，心疼地捏着已经没法再用的木剑，他做这把木剑做了好久，还是最好看的一把。
蓝渡擦了擦额头，扔下手中木剑，重新抱好小耗子。感觉后面衣服有些温湿，后颈也疼得厉害，蓝渡抬手一摸。
沾满血的稚嫩手掌和纤长布满茧的掌心重合、分散，重合、分散。
初升的金阳透过窗扉照了进来，醒来的蓝渡恍然间分不清现在的他是六岁还是二十四岁。
他迷茫地摸向刺痛的后颈，没有伤口。
是假的。
是梦却又不是梦
手疲惫地搭在额头，比起梦更像再经历了一次，连那种无法言喻的紧张和担心都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第4章 第四章：过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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