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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暗 香 ...
当花瓣离开花朵 暗香残留
香消在风起雨后 无人来嗅
让心在灿烂中死去 让爱在灰烬里重生
烈火烧过青草痕 看看又是一年春风
——题记——
白梅雪>
她站在风雨凄凄的冷袖舞殿中央,他水色的长发铺陈了一地一夜,清泠的琴音在他白皙的指尖下淙淙流淌。
她仿佛听见他用这世间最温文的声音说小乙,我想带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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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在这深深寂寞庭院中唯一一株白梅下。暗香涌动。一如他模糊而清晰的面容。他把她拥
入怀中,问小乙你冷吗,你的手好冰啊……
然后她便伏在那棵树上。
泪水簌簌,落满裙裾;梅飞如雪,落满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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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德元年,也就是她十五岁那一年,她远离了她的世界她的缤纷,她知道自己将在那个精致庞大的囚笼中穷尽一生。
那一日她发髻上插满金玉珠翠,坐在艳红的轿子里,茫然地听任帘外雨声潺潺鼓乐动天,却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干。
驿道红尘,万丈飞扬。迷乱的眼,却蓦地看到他清澈的眸凄冷的眸深邃的眸。他手中的白梅倏忽间枯了谢了落了,她听见他叫她小乙。然后哭得像个孩子,说不清雨还是泪,静默地淌过道道轮回,在他姣好的面庞上划过丝丝伤口。
十五岁的时候,她终于狠下心,潇潇春雨中掐死了这株疯长着的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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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长跪在奢靡的后宫红毯上。
平身吧。抬起头让朕看看。
她听见拖曳垂地的发丝,在地毯上滑过的声响。和他的叹息。笑容在那个被尊为天子的男人脸上弥漫开去。
梅子黄时,江南的雨,悠悠然拂过苍古城墙,拂过琉璃砖瓦,拂过檐角金铃。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
她的指尖摩挲着冰冷的朱椽,摩挲着精致的雕琢,摩挲着这巨大的牢笼里每一朵花每一棵树。
——活着的,和死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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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舞衣薄如蝉翼,舞带随旋律流转随岁月流转。有时候她想大概就这样一辈子在升平歌舞中消磨了耗尽了就这样浑浑噩噩埋葬下一生里的苍翠年华。
有一次,一曲终了。高高的龙椅上一个声音问她想要什么作为奖赏。她的心怦然一动:自由,某个角落歇斯底里地呐喊着自由的渴望。
“臣妾,什么都不要。”
无言地垂下眼睑,一道道阴影落进清澈的眼眸中。红毯在她身下浸渍殷红的泪,一朵朵盛开如漫山啼血杜鹃。
她再次看到那令人诅咒的笑靥在眼前弥漫,溢满整个大殿。
说吧,无论什么,朕都答应你。
“那么请陛下为臣妾栽下一株白梅树。春潮袭来的夜晚,臣妾想守在树下,看那一树白梅如雪盛开如雪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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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泪>
一朝春残,满地落蕊。远方的来者站在凋尽的梨树上俯身挽起她的青丝。
梨花片片在他月白色的长衣边缘上下翻飞,热烈地吻着他的衣角、脸颊和蓝色的长发。纤细的红线缠在他右手,散发着阵阵干涸的鲜血气息。
他紫色的眼眸注视着她:
“你的身上,充满着思念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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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那年,偏殿外蓦然回首,——雨,疏疏落落地,坠在飞扬的发丝,坠在蹁迁的衣角,坠在怀中的琴身。长袍在风中嘶嘶作响。
有什么在肺腑中奔涌。倏忽间天旋地转。
他清澈的眸凄冷的眸深邃的眸依旧。他已经出落得英俊而挺拔,水色的发丝在和风中微曳。
四目相对的那个片刻,她垂下眼睑。她害怕他看到自己眼中的苍老与落寞自己眸中青春不再的浑浊与心力交瘁的无助。他已长成一个长风而立的男子,而她却在这寂寞庭院中亲手撕碎了她的年华她的一生。
在她记忆中,他一直都用这世间最温和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小乙,小乙。在她记忆里那些梨花带泪的黄昏里,她挽着他的发丝,编织着世间最复杂的网络回环,而他笑着笑着,吻过夕阳映照下的脸颊。和唇。他们眼瞳中摇动着对方的身影,一个声音在耳边低低地回响:
“小乙,我想带你离开,好不好我们一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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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春里淅沥的雨。只开着一朵花的梨树。悄无声息的宁谧夜晚中惨惨淡淡的青黄烛光。
“娘娘,陛下传旨让您今夜去偏殿。”
“知道了。更衣吧。”
……
一袭白纱笼裙。侍女撑起伞,走过那一路悠长的通幽曲径,抚过那一朵带泪梨花。倏忽间,一个不清晰的影像闯入脑海:
——多少年华,多少轮回,如此相似的景中,是否还有相同的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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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受宠的孩子。在家里家人簇拥着小她两岁的幺妹,宫中的寂寞年岁里也有她的身影。她,早已习惯了远离众人目光的那份冷冷清清不温不火。
只有他那么亲切地呼唤着她:
“小乙,小乙,小乙。”
曾经他们在梨落翩跹的花海花潮中追逐,不分彼此;而今,她高高坐在王座一侧,看着他排在最末看着他垂下水色的长发跪在陈奢靡的红毯上。
阶下的乐师门演奏着凄婉的音乐,后主说:
“爱妃,跳一个吧。”
于是她剥落去外层的衣袍,一步步走下阶陛,一步步走向他,走向已死的白梅与曾经飞扬的红尘,看他白皙的手指撩动弦丝撩动她的世界。
泪水,随着旋转飞溅在这冰冷的朱椽冰冷的地毯冰冷的精致牢笼里。那只盛开了一朝一夕却经历了几生几世的梨花,在这一夜冰冷的雨冰冷的音冰冷的泪冰冷的世间萧萧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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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露>
初夏夜雨。花已入梦,红烛高烧。他轻轻撩起那红色的盖头,然后抱起新娘。
潸然的泪,为谁而落?
是他?还是幸福的新娘?
清晨醒来。侍儿扶她走出帘外。昨夜大醉,如今雨已歇而头依然隐隐地痛。泪,和着剩余的三分酒气,半是醇香半是苦涩。
奢靡的后宫四围隔离天日的宫墙终还是挡不住金陵城中肆意横流的流言蜚语。人们盛传着那个倍受后主称道的乐师与清逸温婉的吏部尚书幺女之间的传奇
——那个让她珍爱一生的男子与同她骨肉相连的幺妹之间的故事……
环佩,在腰间清脆地碰撞着,一阵阵空荡荡的寂寞与哽咽的伤感侵袭着虚无的心灵。眼前曲曲折折的水上回廊下面,一朵朵芙蓉绽放如圣女的笑靥如那一夜梦里苍白而幸福的新娘……
春日群芳的姿颜早已堕入红尘,飘零至时空尽处。只那些蝉噪蛙鼓,偶尔地在芙蓉丛中,略微带上一丝鲜活的的气息,就如每日远远地,从亭台楼阁前传出的渺渺清音,让她微微地鼓起一点生存的勇气。然而一想起梨落翩跹夕阳西下想起红尘飞扬白梅凋零想起水色月华中他的长发他的笑靥,心便一阵阵撕裂的痛,痛得她想哭泣的时候只能微笑着面对斑驳铜镜中的自己。
寂寞如潮水急急卷来又匆匆退去。她安静地看着庭院里花飞花谢,心随着那一片落红飘泊凋零浪迹天涯。
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死去的,就让它死去吧。
她终于可以笑着面对镜中颜色日衰的自己。没有人再看到曾经的清澈泪水,也没有人再看到曾经的清澈眼眸。在莲荷的花苞吐露着幽然芬芳的晨曦里,她蜷缩在没有人注意的角落,手中的火把在不怎么明亮的时空中,点燃了那一方角落,同时也点燃了她死去许久的心。火焰狂躁地吞噬着大地的所有,炙烤着她白皙的皮肤。她淡淡地笑着,看手中的火,燃尽她的希望和绝望。她不期望涅槃,然而最后引入她眼瞳的是那紫色的眸青色的发以及
——远空冉冉的如火旭日。
最后一颗眼泪,落在雄雄火焰中。
——为什么还希望着奇迹还期待着那个纤弱的身影?
……
谁也说不清,然而在那个瞬间,整个庭院——不,是整个金陵城中的芙蓉刹那怒放,全部是血一般的艳红,映透了半边天空。几乎每一朵花上都带着宿夜的露珠,一颗一颗,慢慢地沿着花的纹理
——流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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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来的时候,不知道她面前那个有着紫色眼眸的男子眼中的爱怜与悲哀,不知道高高的宫墙外水色长发的乐师内心痛苦的煎熬,也不知道千万里外另一个国度正在酝酿着一场席卷全国的风暴。
苍灰色的眼眸眺向远方,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沧桑慨叹:
——一张新的画卷即将展现在历史的舞台上。
画卷上形形色色的人只有两种结局:
破灭。或者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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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苇曳>
在那一天,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火将她过去六年的风雨记忆埋葬得干干净净。
祯明三年,隋灭陈。
在他人眼中翻天覆地的巨变,她不过是在混乱中再次沉睡片刻。紫色眼眸的男子轻松地托起她单薄的身躯,穿梭在层层叠叠的楼台间。他不只一次地低头看臂膀中的女子,轻声对她说,有人在等着你,所以请你一定坚持住。
她醒来的时候是在金陵城外的江边。她什么都看不见,但江风仍在耳边呼啸着,依稀还能听见远处嘈杂的人声。前面的风忽然地变小了,他在她面前挡住风。
“走吧,小心点。”
她点点头。岸边的芦苇拂过她的脸颊她的双手她的衣角。她突兀地茫然了:
离开了她痛恨的地方,然而今后又能再往何处安身呢?皇宫,自是进不去的;家,不想回的家。难道真的就要以天为蓬以地为盖行走于山川间流浪一生漂泊一世吗?
——一如岸边蒲苇无助地摇曳在这浩浩江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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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守卫的兵士耳语了一会儿,匆匆奔走在陈奢靡的亭台楼阁间。他在心里拼命呼喊着那个熟悉却陌生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当日梨落翩跹夕阳薄暮中的少女:
——小乙……小乙……小乙……
没有他熟悉的声音,没有他熟悉的笑靥,没有他熟悉的身影,他疯狂地奔跑着,在残破与精致的缝隙中寻寻觅觅,心里空荡荡一阵一阵地痛。枯了的白梅树,化作红尘的梨花,凋零许久的芙蓉。一轮血色残阳,铺陈在九曲回廊下的水面上。这一切,他都那么熟悉,如今却距离他那么遥远,让他无法追赶无法触及。
他走进她那一间,零乱的地毯上安然地躺着她的舞衣,薄如蝉翼的舞衣。他跨步上前,一把捧起,血腥的气息让他透不过气:
——血,血,血……
舞衣,殷红的……舞衣……
他的大脑里突然间空白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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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上一叶片舟中,她的双肩依然有些发颤。
“我们去哪儿?”
“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帮你治眼睛。然后去找……贤。”
紫瞳男子仿佛下了好大的决心才说出了最后一个字。
“不要,我不要去找他。”
“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少年了。他是……我的妹夫。所以,我……我不要,我也不能够……”
她的肩似乎颤抖得更加厉害了,连声音也跟着一起颤抖起来了。
紫瞳男子低头不语,嘴角露出一丝说不清的“笑”。
“是不能,还是……你在逃避现在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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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江边小山上的那片梨树林中,把自己浸没在最寂寞的时刻。他伸出手,抚摸着最近的一棵树。叶,在他的头顶与周边,翻飞着,跳着这世间最寂寞最炽烈的舞蹈,如同晚风中的精灵最后的狂舞。
小乙……
冰冷冰冷的液体,落在刚刚凋零的黄叶上。
站在山的边缘,他慢慢阖上眼。山下的江水滚滚东逝,一去不返。
“小乙,请你等我,这一次,我一定要带你离开,所以你一定要等我。”
浩然江风中纤弱的芦苇无助地摇曳,摇曳。
——如这长江中的一滴水。
——又如这洪流中的每一个个体生命。
生也好,死也罢。
终会有结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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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梦吟>
——谁?我是谁?谁又是我?
……
他眼前的那个女子拖曳着乌黑的长发,表情恬淡而安然。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有悲伤,没有痛苦,当然也没有欢乐。
“你醒了。”
他努力地睁开眼睛。窗外翠色的竹,在难得的温柔夜风里轻轻地哭泣与欢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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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常在梦中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子。他不记得她的名字了,只是在那些飞舞的落花中她轻盈地旋转着,身体随着旋转一点一点化作飘散的花瓣……
然后他倏忽地醒来。披上外衣,借着月辉,拼命地从脑海里搜索着到来竹林前的记忆。但,无论多少次,还是什么都没有。捧住自己的头,他觉得痛苦。过去,空白,过去,空白……
“为什么你要救我?”
“因为你还没到必须死去的时候。”
他眼前的女子冰冷地回答。他只知道她叫龙吉,离开家独自在这里修行。他只知道自己是在跳崖后被她救起的,却不记得他曾经度过的前面一个二十年。他只知道自己如今身在此处,却不清楚自己还将在此停留多少时日。
时候,他只是觉得太过疲惫。一个接一个的问号压得他喘息不过,却始终无法解脱。
有时候,他干脆倒在幽暗的竹林深处,默默张开五指,透过其间的缝隙遥遥地望着远方的苍穹。
竹音清发,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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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过去是痛苦的。竹林里他在这样的痛苦中煎熬着自我,没有理由的。他听着夜深人静处眼前这个别冰冷的女子拨动着七弦琴,看着她眼中的幽暗的深邃与莫名的伤悲,宇宙中所有的寂寞将他紧紧地缠绕。
——他甚至忘记了耳边的乐曲曾在金陵奢靡的宫殿中多次回荡。
只为一个人。
一生。
——而现在他忘记了那个为他自焚的女子,忘记了他们曾经何等亲切地呼唤着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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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清晨苏醒。昨夜她做梦了。那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在依稀竹林中轻轻拨动弦丝,水色的长发铺陈了一地一夜,清泠的琴音在他白皙的指尖下淙淙流淌。
醒来了才知道原来她的身边已经没有人会再次如此呼唤着她:
小乙,小乙,小乙。
她面前那个苍色眼眸的男人虽然亦很亲切,然而他温热的唇中吐出的只是太乙——她的名字,她的符号。
而不是她。
然而“小乙”这个称谓现在已不属于她。这是一个只属于在当初梨落翩跹夕阳西下中当初的妙龄少女,只属于已经在她燃起火焰那天轰轰烈烈死去的记忆。她抚摸脸上的伤疤,淡淡地笑着,痛着,想着。
——原来拥有过去也是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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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远离了他们的喧嚣。他已经远离了他们的城市。
生命说痛苦是必然的。
于是竹音中风起风落,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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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草芯>
窗外又见兰草开。
他回来了,带着另一个美丽而悲伤的女子。她看不见那个女子脸上的泪水,但她知道那个女子是谁。
——夺去她一生挚爱的她的幺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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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有着与她不同的蓝色短发,面容清新姣好,声音幽雅却暗淡。
“他,普贤,是隋的奸细。”
“……”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还有大家……都被隋军杀害了……”
她的音调突然激动起来。
“你知道太乙为什么会娶我吗?因为我是吏部尚书的女儿。他根本没有爱过我,甚至没有正眼看过我。他爱的人是你,他嘲讽着告诉我说他毕生唯一的愿望就是把你从那个牢笼中拯救并且惩罚当初送你进那个牢笼的那些人。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的话,大家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然后她听见了肌肉撕裂的声响,泪水落地的声音,她听见那个女人绝望的声音,她听见自己敲打着门喊人的声音,她听见门打开后紫眸的男子说“她死了”的声音。
春雷乍响。
“杨戬,是不是因为我,大家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
“不是。”
“你说谎……”
“没有。”
“妹妹死了,父母都死了,大家都……都是因为我。虽然很伤心,却哭不出来。”
雨,落在天地间。
“好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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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春来春回。窗外的兰草开了又败,败了又开。反反复复,如同命运轮回。
蓝色的长发温文地飞扬在初夏的风中。凋零的兰花中,她微微地笑着:
“我做了个梦哦杨戬。我梦见普贤走了,小妹走了,父亲母亲也走了。大家都远离了我……但是……这只是梦吧,对不对,只是梦,梦,梦……”
泪水慢慢溢出,她却仍然还在微笑。笑得寂寞纷纷摇落,一片一片,如雪纷飞。
他将她揽入怀中,温柔地抚过她拖曳垂地的青丝,眼神忧郁而悲伤。
“我会和你在一起的,一直在一起……直到他出现。保护你,不再让你受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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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然花开。幽然花谢。
看到你流落的泪,如水晶在微茫的阳光中轻易地破碎,如兰草在安和的春日里淡淡地绽放。只是物是人非的沧桑变故,早已使年轻的孩子们不堪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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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碎>
如水月华中乱花摇曳暗花摇曳。
开在彼岸的花飞舞在竹林中,开在前世的那些荼蘼花,在他的身边她的发丝间来去萦绕翩跹不止。
只盛开在今夜的花只盛开在记忆中的花只盛开在竹林中的花,龙吉的指尖触过那些飘零的花,飞扬的花瓣立刻变成纷纷扬扬的雪。
“素……”
她嘴角不自禁地扯出些许快乐的线条,她眼前浮现着火红的发丝在当初北方原野激烈的风中飘动。那是她最后一次看到他。他哭着呼唤她:
“姐姐。”
她指间下的琴音中浸渍着过往的温馨与忧郁,身后扬起一片寂寞的荼蘼,花落尽之后他面对着冰冷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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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岁的时候。
她悄然地离开了。她从出生开始就没有落过一滴泪。她随心所欲地操纵着她身边的水,但她无法操纵身体中的水。她的身体一直都是冰冷的。没有体温的冷。
十四岁的时候。
她倒在了被自己称为弟弟的那个有着火焰般发色的孩子怀里。也是那个时候,她终于知道了自己的特殊体质,不断地喘息,不断地吐血。
十四岁的时候。
她被送到了无人知晓的这片竹林。她隐隐约约地听见了当初红发少年的哭泣,而她只是微笑着,抚摸他的短发。
“总有一日我会找到你接你回来的。”
“我会努力坚持到那一天的。”
那一夜竹林中月色如水。白色的荼蘼飞过她的窗前,一瓣一瓣被月光撕成碎片,凋谢在旧梦的彼岸,埋葬在生死轮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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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四岁的时候离开了家,在这一片魔法的竹林中,只能存在于这一片魔法的竹林中。走不出这片林,也没有谁能走进这片林,而你只是一个例外。
“我的身体很特殊,无法生活在外面污浊的空气中。小时候还好,但是到了十二岁以后就会表现得越来越明显。我父亲是当初北周的重臣,倚靠着皇室的力量与权威,让当初北方最好的术师选择出了这块清洁僻静之所,在周围布上结界,没有人能够随意进入,因而才能保持纯净的空气。
“从十四岁开始,这里便是我的全部,我的世界。我没有再见过我的父母,还有我唯一的同父异母弟弟。
“我是个很懦弱的人,我很多次想自己离开这个唯一的生存之所也是我自由的囚笼,却不敢这样而去。如果离开这里,我就会死;如果离开这里,那么素找来了也不能见面;然而如果不离开这里,我大概就没有可能在看到素了……
“在故乡的原野上,看不到眼前这些白色的脆弱的花,那里的风的个性就像素的脾气,火爆,激烈,充满着活着的激情与欲望。而我,大概是真正适合此处的,只一袭风,便可飘零散尽,不留半点踪迹。
“但是就算那样,我……还是想再见素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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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吉起身离去。他默默地站在那片荼蘼的残宴中,只盛开在黑夜的花,只盛开一夜的花。
月光悄然化作利刃,割裂白皙的皮肤,刺破柔软的心灵。然后,任灵魂自由飘去。
他站在似从远方而来的风中,默默看一地惨白拂过两人的衣袖。他的和她的。看她的肩在月色中微微地颤抖,伸出双手,想去给予别人星火般的温暖,却只抓到了些少月光的碎片,些少落花的回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某些东西在一瞬间被触发,多少年前,他也曾经想给予某个孩子一点温暖,用他仅剩的一点温存。然而他没有做到。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因为某个现在遗忘却是当初刻骨铭心的缘由,那个模糊的影像一直残存在他记忆的角落,拖曳垂地的青丝,霞光中映照的面容,幽雅从容的笑,还有……谁的白梅?一瓣一瓣,飞扬在驿道红尘中,消散在萧瑟春雨中。
这之后的一切他都记不怎么清楚了。他只知道那一夜的月如许皎洁,黑暗的屋子里月光羞涩地穿过他和她的身体,他蓦地拥住她的肩,然后在他说出“我带你离开”刹那,双手开始颤抖,是谁?曾经拥抱着另一个绝代佳人说过如此相似的话?是谁?曾经微笑着落下两行清泪从此飘然远去?
是谁?让一切的知音相遇互诉衷肠变成可能又亲手将这可能撕裂撕碎然后扔进永不回首的洪流之中?
答案,在他找到之前,或许已化作夜空中扬起旋转碎裂的荼蘼白花。还有同样脆弱的他的和她的花样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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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菱河>
没有多少人还记得她曾经是前朝的妃子。她渐渐从人们视野中消失了,而在杨戬心中的份量却越发沉重。清晨他轻轻为她篦头时竟拈出几丝白发。他咬着唇,什么也不说,慢慢地抚过她曾经引以为傲的长发,她才二十二岁,却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故变迁,派生出那么多的情愁爱恨,她的容颜在岁月中消磨尽,她的心智在风雨中耗费尽。现在的她,已然不是当年风华正茂的那个女子,只是一具躯壳。
她已经很久不说话了。眼神迷离而忧伤,一个人静静地望着远方一天一夜,尽管她已经无法再看见什么。杨戬带着她到处奔波。认识杨戬的人都说不值得,和一个小疯妇在一起挥霍生命。杨戬淡淡地笑,从不解释,事实上是他累了,累得解释不动了。他们都累了,但却没有放弃过,不愿放弃,不能放弃。
即使所有人都说她疯了,杨戬也只是不相信。她站在雨中,为一树梨花撑伞;她站在水边,看一池红莲绽放;她站在雪里,等一朵白梅盛开。而这一切,只有她身边的蓝发少年明白其中滋味。
他带着她不停地奔跑,陪她面对每个告诉她没有办法的医生,他明知道她的心已经死了,从很早以前就死了,只是他不甘心那样的死去,他抱着一丝希望,燃烧的希望。
他摸着她的脸说我要医好你,然后他听到冷漠的笑,缺乏生命的干笑。他听到她说没有用的,带我回家吧。
他和她走在秦淮岸边。停住脚步,她突然地转过身。
“这里不是我的家。”
“那么在哪里?”
“在一条河边,这样的季节河里漂满了菱花,无根的菱花,只能到处漂泊。像我们这样到处漂泊。”
“像我们这样?”
“让我自己去寻找吧。我的家,只有我自己知道。和我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会在乎结果吗?”
“不会吗?我不知道。只是,我请求你,离开我。生或者死,都不过是一种选择。命运的选择。和我的选择。”
“那么我要怎样才能和你一起去呢?”
“找到那条河,如果可能的话。”
——————————————————————————————————————
他离开了她。他轻轻地合上门,就在前夜他告诉她说不要离开这里,我愿意为你寻找一切。他离开的时候没有看见她的泪水从那看不见的眼眸中汩汩流露。
天空中最后一只飞鸟消失在他紫色的眼眸中。风撩起他的长发,蓝色的长发。他不动声色地哭泣,他不知道他在哪里才能找到她的故乡,在哪里才能找到她流离失所的心和灵魂。
他一抬头,看到的只是苍茫的天,深邃幽暗的天;他一低头,看到的只是茫然的水,万劫不复的江;而当他目光直视遣返的时候,民生百态,世间万象,仿佛都在他的掌心,盘旋,更迭,流逝……
他为了什么?他至今依然不清楚。他只是隐隐地记得相遇的那个久远的年代。她隐匿在落蕊之中,淡淡地悠然地笑,笑得寂寞一片片纷纷扬扬如冬季霜雪飘落,笑得让人心痛却无法安抚让人怜爱却无法说出口。那时候她的眼眸如许清澈如许通明,带着隐忍的忧伤,和思念的气息。
他知道或许只要挥一挥衣袖,便可得一水漂菱。他可以变魔术般地满足她几乎任何要求,然而不知为什么他没有。他在山水中游曳,找寻着一条漂浮着白色菱花的河。
当他抬起头时,日暮归鸟灰色的影子正正落在他眼瞳中央。他忽然地起身,追逐着它的踪迹,胸膛里心脏有力地跳动着。
不知已然经历了多少路程,突然间,他停了下来,躺在草丛中,疲惫不堪,伤痕累累。夜的柔光透过他的手指落在他孩子般的面孔上,落在缠绕着他许多的红线上。
月透水华,粼粼波光。
—————————————————————————————————————————
“太乙,我找到了!我找到了你描绘的那条河!漂浮着无根的菱花,和你所说的故乡。”
她抬起黑色的双眸,仿佛想看穿他脸上的神色他所有的心事。几乎在此同时,她迅速地垂下头去,像个孩子般的惊恐无比。
一阵无语。
空气里是他的喘息和血腥的味道。红色的,她无法看见的眼前,无法看见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他只是默默地擦拭着,然后新的血液再次从破裂的皮肤中涌出。
“不要用这样的表情面对我。我们出发吧。”
他走上前,一如曾经地托起她柔弱的身躯。而她第一次,把头靠在他流血的胸膛,听着里面有力的心跳声,吻着他的伤口。
然后轻声啜泣。说对不起。
过去的终会过去,该来的未必会来。
—————————————————————————————————————————
荼蘼殇>
她只站在原地,什么也不说了。他们的路和他们的路。不应该拥有的相逢。
在她喊他的瞬间,他似乎回忆起什么。一直萦绕着他的那个问题,一直萦绕着他的那个身影。混沌的眼神蓦地变得清澈。天空最深处的呐喊,在心底苏醒了。
相遇原来可以变得如此轻而易举却痛彻心肺。
飘满白色荼蘼花瓣的小径上,他看着她满目疮痍的面容,看着她澄清不再的眼眸,心疼得几乎要落泪。然而他不能,他甚至不能再多看她一眼。时间已经所剩无多了。他无法忘记他身后那个冰冷的女子,没有泪水的女子,自那日离开后不断吐血的女子。他必须远离他的所有,因为他知道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听见夜里她轻声地呼唤着:
素,素,素……
然后他垂下水色的长发,从她看不见一切的眼睛前面徐徐走过,离开。仰面朝天,不再想象她流泪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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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风中消失了,一言不发地消失了,随着风中的片片荼蘼消失在了远方,她永远无法看见无法追随的远方,甚至没有给她一个解释,一个能让她释怀的解释,哪怕只是一个谎言。
她站在原地,什么也不说了。她从再次感受到他气息的那一刻起,就最终明白他已经死去了。他们的路和他们的路。一切都不过是个错误,从最初开始。她不想有个错误的结局。
所以,她不再哭泣。
她疲惫地靠在身边少年的怀中,任凭他苍穹色泽的发丝缠绕在她的手臂她的肩膀她的胸前。
“我累了,杨戬。我们回去吧,一起生活。”
她依然靠着那博大的胸怀,没有抬头。紫眸的少年却已满面绯红。
“那——我们往哪里去?”
—————————————————————————————————————————
“然后呢?我们往哪里去?”
“带我去金陵吧。听说他在那里。”
她轻声地说,带着急促的呼吸声。指尖上是殷红的液体。
“我想见他,我想再看一次素。”
他回过头去,心疼地看着她,看着暗夜里的最后一朵荼蘼花在阳光下渐渐枯萎凋零。他的眼眸里落下灰色的树影落下叶间点点滴滴的光线。水色的长发已剪去了许多,还是那般色彩,在天地间随风轻飏。
然后他蓦地想起她的容颜,她的一切的美丽和悲伤。都是曾经的。他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动摇了,但他知道她还是他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那个被他不断呼唤着小乙,只是他无法再告诉她那些日子的煎熬。
——失去一切的苦痛和忘记过去的折磨。
他一次一次地看着她从他的世界里离开消逝,无影无踪;没有哪次他不想伸出双手拉住她的裙带,把她揽到怀里,然而每次……
在他经过的一刻,他分明看见了她看不见一切的眼眸里失望或者叫做绝望的那种东西,在疯狂地闪烁跳动。他从没有想要伤害她,只是仿佛每次他都在伤害她,一次比一次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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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我们从开始就已经错了。”
江岸上黑色与蓝色纠结错综着,她安然地笑着,一如当初夕阳下那个纯真幸福的少女,没有经历过任何磨难,没有遭遇过任何伤悲,把头枕在杨戬肩膀,仿佛找到了最后的归途。
而同一时刻,他为另一个女子拨动琴弦,原本只为一人而响的琴终于为第二个人响起。他或许才回忆起,这曲调原该配着那婀娜的舞姿,她春燕般的身影曾经舞动着,在当初的后宫里,在当初的偏殿上,在当初的残阳夕照梨落翩跹中。
他面对指尖拂过的琴,轻轻自言自语着:
“请你等我,小乙,我一定会带你离开,所以请你等我。”
……
乍然弦断。
斜斜的夕阳,将最后的晖光洒往世界,落在岸边的两个身影与窗边的一张断弦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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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最后一个夜晚将龙吉带到了金陵,带回了她朝思暮想的人身边。他看着那个冰冷的女子第一次展露绝美笑靥流落晶莹泪珠的瞬间,当朝相国眼睛里霸气褪尽柔情升腾。他轻轻地抽身退出,他听到身后那个沉稳的声音不断的呼唤的同时,闻到了逸满整屋的血腥气味。他知道那个泪水里的微笑已经成为一段回忆一曲绝唱,他知道暗夜里最后一朵荼蘼花在朝阳尚未升起的时候,就已飘零,溅落,消逝。
他不知道,曾经只属于他的那些些微回忆是否依然在黑暗中等待着他的回归,等待着他答应过不只一次的那句承诺:
——小乙,我要带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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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散>
他离开了繁华的金陵街市,独自往大江的方向走去。
走之前杨素曾经与他同在庭院中观赏缤纷落英,他说他要将这一片种上翠竹与荼蘼,然后让他一生中唯一爱过的女子永眠在能够守护她的一片净地中。然后他遥遥地眺望远方,可以看见却无法追随的远方,说面对他只能道声谢谢。
沉默。两人再无多言语。
一阵风过,一缕暗香。
他站在曾经纵身跳入的那个地方,不远处蓝色的长发轻轻飘在流溢芬芳的风中。他曾经看到过的蓝色,在那一日飘满荼蘼残片的小路上。
他走上前,苍灰色眼眸中已然没有了当日的光华。他问他小乙呢?
“你想再见她一面吗?”
“……是。”
他的嘴角扯出些许模糊的线条,紫眸里全是不屑。
“跟我来吧。”
走下山,芦苇摇曳的江岸,波涛拍打着岸边的礁岩。他在刹那惊愕了,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在夕阳下,没有等到应该到来的人。她本应该枕着他的肩膀,然后快乐地活着……我不是她要寻找的人,却扮演了那样的角色……”
杨戬指着芦苇丛中一座小小的新冢,声音淡淡地说:
“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掌心里一片小小的白色花瓣,中间一点殷红血色,散发着幽幽暗香。普贤轻轻地握住,再摊开手掌,看花瓣轻盈舞动,飞向大江彼岸。
然后他垂下头,江风扬起他的蓝色和他的水色发丝。
——以及他们眼中无法掩饰的泪光。
风起风落,暗香散尽。
——全文终——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 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还 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
对不起小乙啊~~~这一次竟然把他写成了女孩子,还是陈后主的妃子~~
这一次的配对里面,那个杨素……对应的是燃灯道人,玖玥对于藤崎的原作中燃灯和龙吉公主的兄妹恋情印象颇深呢(笑)!
还有那个陈叔宝,当时和沁白定的好像是崇侯虎作为原型吧……
不管怎么样,像所有能够将这篇莫名的文章通读下来的朋友致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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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暗 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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