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点》山海观

1、人设

　　蒋陶的高一开始于9月10号、一个细雨霏霏的周一。
　　之所以比别的同学晚了9天，那都是因为8月底的小小意外，让蒋陶同学的胳膊受伤打了石膏板，在家休养了好一阵。

　　虽然没能第一时间和其他同学一起开学，蒋陶在第一时间被班主任王老师拉到了高一（一）班的班级群里。
　　有老师在的班级群有可能不会很热闹，尤其在刚开学大家彼此都不很熟的情况下。

　　第一天，班主任王老师在群里发了一段欢迎致辞，引来“掌声”寥寥。
　　“同学们！你们好！相逢是首歌，相聚是欢乐，在此我谨代表锦城高中的全体教职工，张开热情的双臂向你们表示最热烈的欢迎…….”
　　这段发言是相当滴无聊。

　　蒋陶没再多花时间在研读王老师的致辞，他点进了群成员名单。
　　这个班一共有40几个学生，应王老师的号召，大家都已经乖乖将群昵称改成了身份证上的本名。大概因为上一代是看着琼瑶电视剧长大的，同学的名字大都挺言情：张震轩、李梓宸、周芷萱、王诗涵……

　　啧啧啧。

　　有个名为夏梦卿的听上去尤为言情，应该是个好看的妹子吧，不然如何担得起如此曼妙的名字。并且这位夏梦卿应该是位挺有个性的妹子——她的头像是张色盲测试图。
　　蒋陶将头像点开，对于这类测试他一向有点强迫症。他将手机拿远了仔细看了看——是个13。

　　蒋陶愣了一秒钟，感觉自己被手机那端尚未谋面妹子娇憨地捉弄了一下儿。
　　有意思。
　　他笑了笑，点回到群信息界面，将自己的群昵称改成本名，然后关掉了群聊。

　　第二天，蒋陶收到了王老师快递来的课本，并拥有了王老师几分钟私聊的特别关注。王老师嘱咐蒋陶不要担心，说第一周的授课内容很简单，上学后稍微补补就行了。
　　还是位挺和善的老师。
　　然后王老师在班级群里宣布了第一任班委名单。

　　之后的几天，王老师连续在群里强调了几次课堂纪律。
　　“同学们！上课时不可以玩手机哦！”
　　“同学们！之前我们强调过上课不能看手机哦！但今天教务处还是抓到了几位上课看手机的……”
　　“同学们！请今天手机被没收的同学让家长在告知书上签字哦！明天去教务处凭家长签名的告知书领取手机……”然后艾特了6个名字。

　　王老师发消息很喜欢打惊叹号，似乎这样便能引起同学们的关注，然后她的话总喜欢用’哦’来结尾，看上去很是平易近人的样子，然而这看上去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帮她拉到什么好感。
　　群里会回应她的话的只有刚当选的班长和学习委员。

　　和蒋陶的初中班级群迥然不同。

　　怎么能这么对班主任呢！班主任不要面子的嘛？
　　同学们胆儿都这么大吗？上课居然敢玩手机，还屡教不改？

　　蒋陶初中曾当过1年班长，集体荣誉感要比一般同学强那么一点点。不过如今，这些和他都没什么关系了，毕竟在这所锦城高中，他是有人设要立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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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学你手怎么了？”
　　一大早进教室入座，蒋陶打着石膏的胳膊引起了周围同学的兴趣。
　　“没事儿，小事故。”蒋陶挂着不值一提的淡定表情。
　　“摔的？”
　　蒋陶的嘴角保持着大约6度的弧度，轻轻摇摇头，从书包里拿出一本课本放在桌上。
　　邻座看来挺八卦，接着问道：
　　“被人打的？”
　　“怎么可能。”蒋陶轻蔑地一笑，这笑容他是在家对着镜子认认真真练过几遍的。
　　“难不成是装的？”邻座轻轻拍了拍蒋陶胳膊上的石膏板：“但这板子是真的呀。”
　　“嗨，一些私人恩怨而已。对方几个哥们儿被弄得挺难看，我这不得搞点儿伤说明自己是正当防卫么，不然不好交代。”
　　“哟！您对自己还挺狠。”
　　“没事儿，轻微骨裂，过几天就好了。”蒋陶笑得轻巧而自然。

　　他的音量并不很大，但音色具有比较强的穿透力，这一席话引来更多同学的侧目，前排就有几位同学特地回头盯着他看了几眼。
　　其中坐在右前排第二个的那位戴着口罩的同学得到了蒋陶的回视——是一位美少年，白色的口罩遮住了他大半个脸，但还是能看出他皮肤白净，眉目如画，气质娴静，生了一副讨老师喜欢的乖巧好学生模样。
　　若是一位长相讨嫌的这样和蒋陶对眼，他觉得自己可能要以毒辣的眼神呲一呲对方，毕竟自己在立人设ing。但对于长得好的同学，不管是男是女，蒋陶的第一印象总都是不错的。
　　于是他嘴角一扯，露出了个邪魅的笑容。

　　怎样才是邪魅，蒋陶并不知道；会不会油腻，他也并不care。
　　这些都和他的人设不相冲突。
　　他的笑容似乎也没有引起那位口罩美少年的不适，少年眼眉微微弯了一下，回报了一个礼貌的笑，然后收回视线将头转正。

　　看来是一位友善的美少年，蒋陶心思着。
　　这时，揣在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蒋陶掏出手机点开微信。
　　祥子：怎样，您那个低调孤傲的隐世前校霸人设立得如何？
　　祥子本名盛霖，是蒋陶的初中同学。
　　老饕：初具效果（doge.jpg）

　　“同学？”邻座男同学提醒道：“马上上课了，赶紧把手机收好，学校抓得可严了，上周没收了好几个。”
　　隐世前校霸理应是经历过场面的人，此刻不应该表现出慌乱的样子。因此蒋陶只是朝邻座轻轻点了点头，视线并未离开手机。25秒后，他才抬头，锁屏，将手机放进课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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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城高中是一所普通的三类校。高中考上这学校的想必没什么真学霸。
　　蒋陶是中考发挥失常才被统筹到这里的。他的成绩在以前的学校虽然不是最拔尖，但考进这个区的一类校应该没有问题。然而中考那几天他重感冒，严重影响了发挥，再加上化学答题卡抄串了行，最后的分数勉强只能挤进公立高中录取线。

　　拿到录取通知书后他沉默了好几天。

　　这所锦城高中要说有什么可以拎出来说说的特色，那就是——老、破、乱，这和他以前学校的差距甚至都超出了天和壤的范围。
　　但蒋陶不想复读，那是比考上锦城高中更为丢脸的事儿——虽然其实他已经没什么更多的脸可以丢了。
　　好歹，他’远离春华区’的这个愿望实现了。好歹，锦城也是所有着一些本科升学率的普通高中。
　　但他蒋陶要怎么在这种学校生存三年，对于当时的他来说是个值得深入考虑的问题。

　　他打小就没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学习过，对“这类高中”的认知完全来自社会新闻以及热血校园漫。
　　他会被针对吗，会被孤立吗，会被霸凌吗？万一被人知道了自己的家境，他会被瞧不起吗，会被嘲笑吗？

　　经过几日的深思熟虑，对于今后三年自己的生存之道他终于有了些眉目——那便是立人设。
　　得在最开始，大家互相处于懵逼状态的时候就先声夺人，给自己立一个既牛b又不会惹是生非的人设。
　　比如——低调孤傲的隐世前校霸：
　　校霸——此人你们惹不起
　　隐世前校霸——他虽已隐退江湖、但功夫依在，你们依然惹不起
　　低调孤傲——没事儿别来瞎bb，你们惹不起的他喜欢清静
　　至于学习方面，蒋陶不认为自己需要成为学霸，虽然他自认为凭实力slay锦城高中应该是手到擒来，但他不想引起不必要的关注。他只需要在关键的考试中正常发挥就行了，然后把一切归功于运气。

　　想通了人设，下一步便是制定实施方案。但，真正去立住一个本不属于自己的人设哪儿有那么简单。
　　正当蒋陶愁眉不展之际，福灵心至，他的胳膊在逛大卖场的时候被大门夹住了，虽然疼痛让他不体面地哀嚎了几声，但这给他的胳膊带来了拉风的石膏板（以及大卖场送的一堆购物券）。
　　为了配合这拉风的石膏板，他特地去剃了寸头，再加上自认为五官轮廓本身就比同龄人要凌厉深刻一些，个子高、肌肉也结实，真是不怒自威、气势如虹。
　　足够先声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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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上午的前两节课是英语和数学。
　　蒋陶视线可及的范围内、教室中后方的很多同学，对于学习很是心不在焉。看漫画的，睡觉的，将头顶在桌面偷偷看手机的，干啥的都有。
　　不听课上什么普高呀，蒋陶内心属于（EX）班长的浩然正气不由自主滴涌了上来，但随后又被他压制了下去——他不想看上去和周围过于格格不入，并且，校霸怎么能被人看到爱学习的一面？
　　于是他故作散漫地将右胳膊摊在桌上侧着脸靠了上去，时不时打个慵懒的哈欠。

　　老师在讲什么其实蒋陶有在听。对于锦城高中的教学水平他虽然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真的身处课堂上，内心的落差依然是巨大的。毕竟精英区的一类校（春华一中）与平民区的的三类校（锦城高中）的学术差距在哪儿摆着。
　　课上得如此无聊、没有起承转合跌宕起伏，也怪不得那么多同学都不乐意听。
　　不过，教室前排还是有部分好学生在认真地在听讲的，这大概是由于他们离讲台近，不方面做什么小动作。
　　不过这个理由大概不适用于那位口罩美少年，因为美少年一直趴桌上认真滴记笔记，生怕漏掉什么重点。
　　有什么好记的，这不就是复述课本吗。蒋陶心想，课本需要老师背诵吗，我自己不会看吗？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枕在右胳膊上的脑袋又低下来2-3寸。

　　2节课后是课间操时间。因为下雨，今日的课间操改为了自由活动。
　　蒋陶现在已经知道了他的邻座名叫许有杰，班主任王老师特地叮嘱许有杰好好照顾手臂受伤行动不便的蒋陶。
　　许有杰十分八卦，他极其想从蒋陶那里得到更多开学前那次打架斗殴的细节，这会儿更准备趁着长课间多搭几句话。
　　“对方真的有一个进医院了？”
　　不过蒋陶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多说多错，他本来也没想要编更多的细节，于是他打算用冷漠脸冷处理。

　　这时，教室走廊的窗户被人刷滴一下拉开。
　　“一班体委呢？许有杰，是你吧！”
　　来人长相粗糙，身高马大，嗓门儿巨大，后面跟着4-5个同样身材高大的壮汉，脸上写满了“来者不善”。
　　许有杰暗骂了一声，然后站起来走了过去。

　　“下午4点的室内篮球场是你们借的？”领头壮汉问到。
　　“对。”许有杰答道，态度还算是不卑不亢。
　　“让出来。”领头壮汉语气很是不客气。
　　“凭什么。”许有杰反问。
　　“篮球队要训练！”跟班壮汉A说。
　　“今儿篮球队没有训练，我订场地的时候问过老师了。”
　　“我们要加练，下个月比赛了。”跟班壮汉A说。

　　锦城高中篮球队长这样？看上去又壮又蠢还要参加比赛，这是认真的吗。蒋陶心想。

　　“我上周就定好了，我们班也要准备学校的比赛呢。”许有杰说。
　　“学校的业余比赛和区联赛能一样么？”跟班壮汉A说。
　　“甭跟他废话。”领头壮汉有点不耐烦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哥儿几个特地过来告知已经算是给你面子了。”
　　教室后方的几位高个儿男同学有些看不下去了，纷纷走过去帮着许有杰和篮球队的人理论。

　　而蒋陶的心情有点复杂。虽说手上打着石膏板，但一心想立校霸人设的他此时此刻不能怂吧？好歹也得有番作为吧？不然这人设还没立住就得塌呀！
　　但是，从小就是好学生的蒋陶同学从来没打过架，他甚至没有亲眼目击过斗殴。
　　算了，反正他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手上夹着石膏板想必篮球队的那些人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于是蒋陶刷滴一下，笔挺滴站了起来，和他同时站起来的还有前排那位口罩美少年。之前一直缩在座位里不觉得，一站起来，蒋陶发现这人可不矮，大概能和自己一般高了
　　美少年左手拿着书，转身走了过去，脚步不紧不慢。他踱走到许有杰身后，从旁边随便拉过把空椅子，金属椅子腿在水泥地板上划出慵懒悠长的“吱吱”声，然后他坐在椅子上，继续低头看书。

　　领头壮汉的满脸横肉，在看到美少年走过来、坐下后，稍有舒展。
　　“青青。”他抬了抬下颌对美少年打了个招呼。
　　美少年抬头看向领头壮汉，微微笑了一下。
　　“看书呢？”领头壮汉问。
　　“嗯。我看我的，你们继续聊。”青青略带沙哑的声音也是不徐不紧，然后握拳放在口罩前轻咳了几声，继续看书。
　　“感冒了？”领头壮汉问。
　　“有点儿。你们继续呀，刚才不是在跟许有杰商量事儿呢吗。”青青连头都没抬，掏出根荧光笔开始在书上划重点。
　　“嗨，今儿不是下雨吗，室外球场不能用，就想着过来和许有杰协调一下。”领头壮汉看向许有杰。
　　“协调个p，没啥好协调的，我们先定的，你们等下一场吧。”许有杰说。
　　跟班壮汉A红着脖子又要开嗓，被领头壮汉拦了一下。
　　领头壮汉看了一眼正在书上划重点的青青，转向许有杰说到：
　　“这不就在和你们商量吗，后天我们和三中有一场友谊赛，这几天得充分研究一下战术，毕竟三中是去年的亚军。”他的语气和缓了不少。
　　许有杰身边的哥们儿们看上去都没有要让的意思，于是说到：
　　“你问问三班蒋伸？他爸是社区活动中心负责人，让他爸给安排一下篮球场？”
　　领头壮汉犹豫了一下，说：“成吧。那你们用。我们再找地方。”
　　然后便带着跟班们哗啦啦滴撤了。

　　教室顿时明亮了很多，空气也清新了一些。
　　许有杰拍了拍青青的肩膀，转头和周围的同学说：
　　“没事儿了，今后见到顾荣和那帮篮球队的不用慌，一帮怂货而已。”
　　青青站起来将椅子放回原处，不紧不慢地走回座位上继续看书。

　　蒋陶站在原地有点目瞪口呆，他想不明白为何看上去温温柔柔的青青就只是坐在哪儿，废话都没说一句便震住了一群壮汉。
　　发生了什么，我干嘛站在这儿，这就结束了嘛？
　　不怒自威。这才是不怒自威吧。
　　牛b，开学第一天就见识了什么叫真·校霸。

　　“所以对方住院的那个被你打成什么样儿了？”许有杰回到座位上继续开启了八卦模式。
　　而蒋陶嘴里发涩，压根儿就不想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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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节语文课，蒋陶终于认识了心心念念的夏梦卿同学——
　　“夏梦卿，你来把这段课文读一下。”老师在讲台上说到。
　　“老师。”答话的是一位前排女生，声音很好听，蒋陶坐在后面看不清她的长相。
　　女生继续说道：“夏梦卿感冒，嗓子哑了，读不出来。”
　　然后女生伸手指了指邻座，她的邻座正是真·校霸——卿卿（青青）同学。

　　夏梦卿居然是个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