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点壹｜八尺之境》山海观

7、第 7 章

　　晚上，方达彦给李澄发了个消息：“我可以过来吗？”
　　5分钟后收到了回复：“好。”
　　重新踏进李澄的房间，方达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李澄嘴角和眉角都带着伤口和淤青，他反坐在椅子上，手肘搭着椅背直勾勾地盯着方达彦。
　　“伤口上药了吧。”方达彦问。
　　“上了，但你可以再帮我上一次。”
　　“也算是有来有往吧。”李澄补充道。
　　“好。”

　　方达彦拿过药棒，李澄很配合地探过身子，垂下眼眸，细密的睫毛在他眼下投成一片扇形阴影。
　　方达彦从来没帮别人上过药，有点无从下手，只能小心翼翼地拿着药棒轻轻点向眉角的伤口。
　　“嘶～～”李澄叫道。
　　方达彦被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手。
　　“还好吧…..有那么疼吗？”他皱着眉问道。
　　“呵呵，吓唬你的。”李澄笑着说。
　　“精神不错，看来心理承受能力还行，我本来还怕你会一蹶不振。”方达彦说着便继续上手给李澄涂药。
　　“那倒不至于，我的人生本就不是一帆风顺的。这次算是我经历过的第二次比较正式的失败吧。还好，没有第一次痛。第一次才是刻骨铭心。”李澄自嘲滴笑了笑。
　　“第一次是什么？”方达彦随口问道。
　　李澄抬眸，认真地看着方达彦的眼睛说：“第一次是你拒绝我。”

　　方达彦迎向李澄的视线，他的喉咙动了动，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到：“你是想让我心里难受吗。”
　　“你会难受吗？”
　　“大概是不会的。”没等到方达彦的回答李澄便说道，然后垂下眼眸。

　　“其实我今天本不会输。”李澄接着说：“只是碰巧听到大家在讨论狮子和昏君的问题。”
　　“你听到了？”方达彦问。
　　“嗯，然后我分神想了一下究竟哪个是对的，结果被聂勋逮到机会。”李澄叹了一口气：“说到底输了还要赖自己。不过如果每次你都能来看我帮我涂药，再输几次我都无所谓。”
　　“李澄……”方达彦停下手上的动作。
　　“所以你怎么认为呢，你觉得自己是母狮子还是昏君？”李澄笑着问到。他的皮肤很白，几道青紫的伤口在脸上十分明显，就算上了药大概也还要1-2天才能彻底消掉。

　　“以后不要在没有意义的事上消耗自己了。”方达彦放下药瓶说：“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要去隔壁吗？”李澄问。
　　“是，本来都忘了，谢谢你提醒。”方达彦说着便大步离开了房间。

　　从李澄的房间出来，方达彦在走廊站了一会，看了一看李澄隔壁挂着“聂勋”门牌的门，始终没有按门铃。
　　在宿舍楼下，他还是碰到了聂勋。
　　刚走进大门的聂勋看到方达彦后停下脚步，随后温温暖暖地笑了出来，他身长玉立地站着，手插着兜，发型有些乱，脸上带着伤，看上去有些不羁。
　　“这么早就回去了？”他说。
　　“8点多，不早了。”
　　“我陪你走会儿，散散步？”
　　方达彦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好。”
　　两人肩并肩走出宿舍楼。

　　“恭喜你，赢了比赛。”方达彦说。
　　“提起这个，现在想想其实有点丢人。”聂勋说。
　　“哦？”
　　“我看了比赛回放，打得确实过于失态了。你觉得呢？”聂勋问。
　　“不管怎样也是你赢了。”
　　“那不行，结果重要，过程同样重要。”
　　“嗯，今天的过程也就是教官看了都得哭的水平吧。之后教官可能会拒绝承认自己教过你们。”

　　“哈哈哈。”聂勋笑了出来：“以前都不知道你这么幽默。不过，不按套路出牌说不定倒能出奇制胜，学校机器人最高级别的程式应该都算不到这一步。下次你可以试试。”
　　“还是别了，我那个机器人特别狡猾，我都怀疑他成精了。”
　　“机器人成精？哈哈哈。”聂勋笑着说：“其实你就是实战太少，打的时候总想着按套路来，所以很容易被看穿。”
　　“那么直接，一点面子都不给吗….”
　　“我还没说完。其实你的速度很快，反应也敏捷，这是优势，要时刻记住自己的优势。”
　　“嗯。”
　　“我认为耐力不是你的强项。你确实很有毅力，但毅力和耐力是不同的，尤其对于这种激烈的对抗性项目。所以要学会利用自己的优势、主动出击、以最快的时间结束战斗……”

　　两人闲聊着穿过花园走过小河沟。
　　“好了，看你安全过了河，我也该回去了。”聂勋说。
　　方达彦目光一滞，随后反应过来这是他上次一头跌进去的河沟，表情瞬间有些僵硬。
　　聂勋笑着看着方达彦的表情变化，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温柔：“其实你今晚没说出来的话我都懂，我以后行事会多加斟酌的。”
　　方达彦轻轻吐了一口气：“别多想了聂勋，回去好好休息。”
　　“嗯，听你的。晚安。”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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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斗课的机器人会陪伴同学们练习两年半的时间，直到三年级毕业。很多同学都喜欢给自己的机器人装饰一下，让它们看上去更有“个性”。但方达彦没有这样的习惯，他的机器人一直是干干净净（冷冷冰冰）的。
　　期末终测的时候，方达彦来到考场，发现自己平日“素面朝天”的陪练后脑勺被贴了一张黄色长方形纸条，上面用红色墨笔画了奇奇怪怪的花纹。
　　方达彦愣了几秒，正要伸手去撕掉黄纸时，身后传来聂勋的声音：“这是降妖除魔符。”
　　方达彦转身，面带不解看向聂勋。
　　“或许可以降住你的机器人精。”聂勋露出狡黠的表情轻声说道。
　　“你从哪儿弄的？”方达彦笑了。
　　“自己画的。”
　　“真能管用吗？”
　　“试试看吧？”

　　李澄站在训练场的另一端，抱肩冷眼看着两人对着贴着黄纸的机器人后脑勺有说有笑。

　　方达彦终测很顺利，分数不错。其实他这学期的总成绩也有了比较大的提高，可以在班上排进20名。即使有了加试项目的加分，聂勋的总成绩也还是没能超过李澄，不过他本人看上去对第一名并没什么执念，也没觉得“万年老二”这称号有什么丢人。
　　成绩出来后是一个两周的短假，很多同学选择留在学校，方达彦也没有回家。
　　而李澄第一时间便回宫了，走之前没再搭理过方达彦。

　　假期里恰逢李兆皇帝90岁生日，皇室举办了小规模的生日宴，邀请了一些高官以及要商出席。

　　生日宴当晚，军校，方达彦的宿舍里。

　　方达彦在预习下学期的功课，南笙半躺在床上看着闲书。
　　“明晚我得出去和我爸吃个饭。”南笙说，他的爸爸这次也应邀赴宴：“你爸也来了吧。”南笙问。
　　“嗯。但他好像并没有要见我。”方达彦说。

　　方达彦和父亲关系一般，从小父亲没怎么管教过他，也没表达过什么要求和期望，只是告诉他自己选择了就要坚持下去，方家没出过半途而废的废物。
　　比起自己，父亲明显更看重年长7岁的哥哥方穹。
　　这些家事外人并不知道，在外人看来，方达彦就是方家长辈捧在手心、万般纵容娇惯的矜贵小公子。

　　“不见也好，不用听长辈们的唠叨。”南笙说。
　　“是啊。”方达彦点点头。
　　“其实还有一件事想问你。”南笙说。
　　“什么？”
　　“你和李澄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达彦不语。
　　“我就直说了吧，你们不合适。殿下外表看上去谦逊低调，其实控制欲极强。你我就不说了，认识那么久我还是挺了解你的，你最讨厌被别人控制。两个强势的人没办法好好相处，发生矛盾了都得上手。”
　　南笙凑近方达彦又补了一句：“你又打不过他。”
　　方达彦眉尾微微挑了一下。
　　“所以我就说了，周正和你最合适…….”
　　“你有完没完？”方达彦有些不耐烦。
　　“我们是朋友，我总是为你考虑的，你以后会明白我的一片苦心。”

　　与此同时，皇宫宴会厅。
　　李澄不喜欢这种老气横秋的社交场合，好在现场有些相熟的同学还可以闲聊一下。有位比较热情的同学将年纪相仿的同龄人张罗在了一起，其中也包括聂勋和他的胞妹聂亭。
　　应对这样的场合，聂勋明显更加自然和游刃有余，他貌似和在座的所有人打交道都不会冷场，除了李澄。

　　有个女生是聂勋的旧识，看上去对聂勋很有好感，不顾对面翻着白眼的聂亭，一直坐在聂勋身边拉着他说话。聂勋举止礼貌绅士，始终和女生保持着得体的距离感。
　　“半年不见，你长高很多啊。”
　　“皮肤晒黑了一些，比之前更帅呢。”
　　“这学期有什么好玩的事？和我说说嘛～”
　　“前几天我还和我哥提起过你呢。”
　　“听说四年级你们要学习机甲操作了？我哥说战神机甲….”

　　李澄对他们的对话并不感兴趣，但女生一直叽叽喳喳的说着，声音又尖又细，穿透力很强，想不听到都难。

　　“军校没什么女生，你们每天得多无聊呀。”女生问道。
　　“为什么会无聊？”聂勋说。
　　“我哥说的，他们那时可无聊了，好在后来认识了我嫂子，然后就开始想尽一切办法弄点卡。
　　看我多了解军校的生活。所以你的点卡都用掉了吗聂勋。”
　　“没有。都送掉了。”
　　“为什么？”女生瞪圆了眼睛。
　　“因为用不上。”
　　“那也先留着呗，万一以后用得上呢。”
　　“应该没有这个需要。”
　　“你又知道喽？”女生娇滴滴地说道。
　　“嗯，我喜欢的人就在学校，每天都能看到，不需要点卡就能联系。”聂勋旁若无人地说道。

　　李澄听到这话，猛地抬头看向聂勋，在座其他人也齐刷刷地转头看向聂勋，聂亭更是一脸震惊。
　　“哥们儿你在开玩笑吗？”有人问。
　　“如果我没记错，军校是不准谈恋爱的吧。”
　　“没谈恋爱，暗恋而已。”聂勋说。
　　女生的神色黯淡下来。
　　“暗恋？！能让大勋暗恋的得是什么神仙呀，说来听听。”
　　聂勋垂下眼眸笑了一下，喝了口酒，没有回答。
　　那人转向李澄问道：“殿下你知道吗？是你们同学吗？”
　　李澄眼神尖锐地瞪着聂勋。
　　“不知道。”他冷冷说道，然后起身离开。

　　夜深了。
　　方达彦的手环连续震了好几下，将他吵醒。
　　几条连续的消息都是李澄发的。
　　“睡了吗？”
　　“我在学校后山。”
　　“望月亭。”
　　“你过来吗？”
　　“我等你。”
　　方达彦叹了口气，起床披了件外套出了门。

　　学校后山西面临海。望月亭是临海一侧观赏日落的绝佳地点。很早以前这里确实曾有座完整的石头亭子，但年久失修早就塌了，如今只剩一片石底平台和一些石头基座。

　　李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面向大海。
　　方达彦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第一星的“月亮”是蓝色的，这晚的蓝月很圆，月光倒映在墨蓝的海面，十分梦幻。

　　“很美，是吧。”李澄问道。
　　“嗯。”方达彦点点头。
　　“我经常来这里，看看月亮，听听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内心也会变得平静。知道为什么第一星的月亮一直是蓝色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
　　“曾经有位先帝，最爱的颜色便是蓝色，他在任期间将第一星的月亮调成了这样的蓝色，后人便一直沿用至今。”李澄说。
　　“蓝色也是我最喜欢的颜色。”他伸直双腿继续说道：“今天生日宴上陛下开玩笑说，希望自己百岁生辰时能将太子册立的事定下来。还有十年。我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担这样的重任，一国之君应该是勇敢无畏的，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具备这样的素质。”
　　“没有人是完美的李澄。”方达彦说。
　　“我连自己的感情问题都处理不好…….”
　　………

　　“达彦，我喜欢你，喜欢到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很抱歉，之前给你造成了不少困扰。我发现，爱情其实是种很现实的东西，它会激发人的嫉妒心、占有欲。但爱又是如此浓烈及深厚的一种存在，让人沉醉，深陷，甘之如饴。”
　　“你了解这种感受吗达彦？”李澄看向方达彦，感觉到了李澄的视线，方达彦也转过了头。

　　两个人离得很近，彼此能感到对方呼吸拂过自己面颊皮肤的温热。
　　然后，距离似乎越来越近。

　　“李澄。这里是监控覆盖区域。”方达彦轻声说道。
　　李澄笑了，他转过头将背挺直说道：“呵呵，对，我得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其实我想要达成的事和感情并不冲突，只是，现在谈这些会让人感觉有些不合时宜罢了。今后我会学会控制。
　　离毕业还有5年多，我们别再冷战了，还像以前那样相处好吗？这样至少每天可以在一起，每天都能有交流。”
　　“好。”方达彦说。
　　“但，在有些场景下我真的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失控……你能不能……离聂勋远一点儿。”

　　“李澄。”方达彦说：“我没什么朋友，聂勋算是我在军校为数不多的朋友了。”
　　“哦？你之前不也说过我是朋友？”
　　方达彦看向李澄：“但你并不承认阿。”
　　“我不承认就不是了？那么听我的吗。”李澄笑道：“那你来说说，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嗯？”
　　方达彦望着海面，并未作答。
　　“说啊。”李澄用肩膀轻轻撞了方达彦一下。
　　方达彦深吸一口气，说道：“先规规矩矩地把剩下的学业完成好吗，之后我会给你让你满意的答复。”
　　李澄凝视着方达彦的眼眸，月光本带着暖调的柔和，映射在方达彦的眼中却是冷的。柔情是方达彦脸上最罕见的表情，李澄似乎一次也没见到过。
　　难掩脸色的失望，李澄还是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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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山位于军校最偏僻的角落，山上并没有路，要穿过幽深静谧的树林方能下山。
　　两个人各自拿着照明器一前一后地走着，谁都没说话，林间只有二人的脚步踩在落叶上的声音。

　　突然空中传来一阵尖厉的啸声，瞬间，大半个天空被照亮，山顶传来爆炸的巨响，随后无数巨大的火球旋转着从天而降。
　　李澄感觉自己被人从身后扑倒在地。又是一连串的爆炸声，爆炸仿佛就来自他们身边，将整片树林掀起，然后李澄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