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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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火
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夏油杰看着昏暗寂静的玄关，心里说不上来是失落多些还是期待多些。
“夏油大人？”
紧紧抓住他裤腿跟在他身后的双胞胎语带疑惑，夏油杰从玄关的鞋柜里找出拖鞋笑容勉强。大大小小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拖鞋就像在讽刺他久久未敢脱口的感情——而他居然为此松了口气，仿佛这样就能为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事情作出更充足的理由。
是她的错、她和那些家伙一样是猴子、既然都是猴子那就去死好了。
他默念，呼吸却愈发粗重起来。
带着双胞胎走进客厅，他让她们先坐到沙发上等等。那个人总喜欢用甜点零食塞满冰箱，美其名曰“冰箱是幸福堆积的乐园”。每当库存消耗得差不多了，夏油杰总是无奈地看着她朝自己撒娇，然后笑着陪她一起去商店买回更多零食糕点。
明明是比自己还要年长的人，却活得像个孩子。
夏油杰不讨厌这种矛盾，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她这份矛盾，所以感情才会逐渐变质。
然而她终归已然踏入成年人的社会，而自己不过少年，就连学业都尚未完成——现在恐怕也不会有完成的那一天了，自己做过的事情，没有一件会被高专所容许吧。
“小孩子……？”
端着热牛奶走向客厅时，他忽然听到熟悉的女声。
要见面了。
他该动手了。
明知自己应该去做，夏油杰的脚倏然间却仿佛被胶水牢牢黏住似的，根本无法前进。
“杰？你要不要先去换身衣服再说呀，我帮她们清洗一下然后找套衣服穿……嗯，前阵子才买到了小女孩穿的衣服，问题应该不大。”
身穿浅灰西服套装的女人在看见夏油杰白衬衫上的暗红痕迹时微微一愣，随后接过他手中的热牛奶边安抚受惊的双胞胎，边和他提议。
她神色自然的模样让夏油杰说不出话。
为什么家里会有小女孩穿的衣服？是结婚了吗？怎么没和自己提起过？
夏油杰满肚子疑问问不出口——明明是来结束她的生命，却在不经意间被带进她的生活节奏中。
矛盾，还是那么矛盾。
令人着迷的矛盾。
“啊、是不是在玄关看到拖鞋所以害怕打扰到我了？”见夏油杰久久没动，像个雕像似的静静望着自己，女人将鬓发勾回耳后，蓦地猜到缘由。
她弯了眉眼，狡黠目光上下打量夏油杰，直到对方手搭到后脖颈露出不自然的表情，才收回视线低声笑起来，“那是为了将来做准备的——杰，我可是很喜欢幻想的哦？自己的未来也好，你的未来……算了，现在说这些不太合时宜。”
“总之我现在还是单身，你不用担心那么多。”
身材娇小的女人走到夏油杰身后，推着他催促他赶紧进主卧的浴室洗个澡换身衣服。几乎是被赶进浴室的夏油杰回神，还没来得及询问干净的衣服在哪里，手上就多了一叠衣物的重量。
从内衣到袜子，堆在袋子里整整齐齐。
他又愣住了。
“很吃惊？”脱下外套后的女人从柜子里翻出小孩子的衣服，朝夏油杰眨眨眼，“我可是打探得一清二楚——虽然你手上那些都是从你家拿过来的啦。”
“我一直在等杰回来哦。”
夏油杰提着袋子，指甲紧紧嵌入掌心。
“你不用这么做的。”他说，“你比我大十岁，意外那么多……万一等不到呢？”
“提到女人的年龄就很失礼了哦，杰，就算是你也不可饶恕！”女人鼓起嘴，气势汹汹地用脚轻轻踢了一下夏油杰的小腿，“等不到就等不到，大不了留封遗书谴责这天下没个男人靠谱然后潇洒离去。”
听她这么一说，夏油杰哑然失笑。
“你终于笑了。”她露出放心的神情，踮起脚摸了摸夏油杰的头，随后转身离开主卧关好门。
等夏油杰收拾好回到客厅时，餐桌上热腾腾的食物香气四溢，看上去就让人很有食欲。
他被双胞胎拉着坐下来，腿上摊开绘本，有声有色地讲起画中的世界。换上蓬松裙子的双胞胎浑身散发着水果香波的香气，甜美而灵动，就像街上那些普通人家的孩子。
能这么快就得到美美子和菜菜子的信任，该说真不愧是她吗？夏油杰垂眸。
她一直很招人喜欢——夏油杰对此深有体会，就算遇上附近有名的混混，她也能用温和的笑容令对方节节败退，甚至朝她弯腰道歉。
不可思议的人。他不由想。
“杰。”将所有餐具摆放好，端着热粥的女人喊了声，“带美美子和菜菜子洗下手，可以开饭了哦。”
“好。”
比夏油杰答复更快的，是像小炮弹一样弹射到厨房里的双胞胎。她俩一人扯住一只衣袖，在温柔而无奈的语调中踩上小板凳，被人带着洗手。
夏油杰合上绘本，走到餐桌前代替她将粥盛好放到位子上。
“知道帮忙做准备，杰会是个好丈夫呢。”她将菜菜子和美美子挨个领到座位，随口打趣着夏油杰，“可惜还小，不能结婚。”
“……我们应该也没交往过吧？”他也不免无奈，“还是我失忆了？”
将清淡的菜肴推到夏油杰面前，又给双胞胎夹了做出狐狸造型的玉子烧，她哼哼两声表达不满，“毕竟杰还是个未成年，作为靠谱大人的我怎么说也不能对你下手呀。”
尽管深知对方只是这么打趣自己，夏油杰的心脏还是不可避免地骤停一瞬。
大脑空白一片，映入眼中的仅剩那似乎在说些什么的红唇。察觉对方似乎看了过来，夏油杰赶紧垂头。浓稠清淡的白粥属实没什么滋味，可对于已经失去食欲的他来说却是正正好好。
她总是矛盾得不可思议——能做出如此适合自己的食物，实际对现在的自己一无所知。
为什么呢？夏油杰想不通。
或许她也能看见咒灵。夏油杰想。她一定和那些猴子不同，是属于“这边世界”的人。
“我说，杰。”
“死亡很可怕吗？”
夏油杰抬头，“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我对死亡一无所知，所以才会好奇。”她边说边放下筷子，似乎有点犹豫，“你就当我最近……看书看魔怔了吧。”
“死亡……吗。”
夏油杰沉默。
明明他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给予她死亡。可现在，本该已经离去的他和美美子菜菜子三人却都坐在餐桌旁，享用她所制作的晚餐。
只要召唤出咒灵就好了。夏油杰闭上眼心想。
只要召唤出咒灵就能解决，他甚至不需要亲手夺走她的生命。
——尽管……自己的咒灵杀了她，和自己亲手送她去往另一个世界差别也不大。
然而夏油杰做不到，下定决心的他做不到，已经夺走父母生命的他居然做不到。
“美美子和菜菜子今晚就在我家睡吧。”她忽然换了话题，仿佛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疑问是得不到答案的一样，“附近有花火祭，杰跟我一起去吧？”
“花火祭？”夏油杰没跟上她的思维，“我就算了，那边人太多——”
“和我去吧，杰。”她打断夏油杰，难得强硬的要求对方陪同自己，“我会换上最好看的浴衣跟你一起去，也不用挤到人堆，还记得那条河吗？那边也能看到的，我们走到那里就好。”
“……如果只到河边的话。”
吃完饭后，夏油杰站在厨房门边看着她洗碗。美美子和菜菜子像是意识到什么，揪着她的围裙不肯放手，又在她低低哄着“没关系”“睡一觉起来我还在”的温柔语调下乖巧地手牵手，主动去往客卧。
她擦干手，视线瞥过倒扣着的碗，忽然拉住夏油杰的衣角，“明天记得把这些都收好，我很喜欢这套餐具。”
“明天你不用吗？”夏油杰皱眉。
她踮起脚抚平夏油杰皱起的眉头，漆黑双眼蒙上水汽，“我用不上。因为很喜欢这套餐具，所以决定送给你了。”
目送着那人纤细背影消失在主卧里，夏油杰侧头看向绘有雏菊花纹的碗碟，一时无言。
她还是那么喜欢雏菊——印象中，从他上初中开始，每年她送的生日礼物好像都和雏菊有关。而当自己询问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时，她也总是拖着懒懒长音为难。
“雏菊香气的东西”“雏菊花纹的饰品”“雏菊花束”……她对雏菊的钟爱程度已经到达在她眼里已经没有这以外的花了。
夏油杰记得自己问过她。
“如果和你表白的两个人，一个手捧雏菊花束，一个手捧玫瑰花束，你会选哪个？”
当时正咬着勺子思考从蛋糕哪里开始下嘴的女人是怎么回答他的来着？
夏油杰印象有些模糊，但他猜，多半她会选雏菊花束。
“走吧。”
尚还沉浸在回忆中的夏油杰突然被人牵住，他看着自己身前穿上深紫浴衣的女人，久久未能言语。
夜幕已至，星星点点光芒在天空闪烁。静谧河畔只听得虫鸣声此起彼伏，远远可见走过大桥的三三两两的人群。热闹的吆喝声依稀可闻，节日庆典的鼓鸣节奏刺激着游客心神，时不时能瞧见几个孩童追逐嬉戏。
她长发在脑后松松挽起，照旧别上一朵雏菊花。深紫浴衣绘有熟悉花纹——夏油杰想也不想就明白，那是与发饰相同花朵的纹路。透过河面反射而来的浅浅月光，她脖颈间似有星月般。
夏油杰没见过这条项链，但他觉得缀有温润圆玉的这条项链，对她而言一定有特殊意义。
“杰。”她停住脚步，松开夏油杰的手，“很好奇吗，我的这块玉。”
“……没见你提起过。”夏油杰张了张手，握成拳，收回来。
她笑笑，解释说：“回来前特地去买的，是想给你当明年的生日礼物。”
“明年？”
“对，明年。”她说，“很辛苦吧，杰。”
夏油杰愣住，不明白眼前笑容灿烂的人到底在说什么。
“我都看见了哦。”泪水倏然划过脸颊，双瞳中的星光被黑夜所笼罩，她努力勾着嘴角维持脸上笑容，“叔叔和阿姨的事，我都知道。”
“……这样啊。”
“我其实很害怕。”她继续说，絮絮叨叨得剖析自己的心路历程，“毕竟你也不是什么无恶不作的杀人犯，自己看着长大的好好少年突然就对父母动手——我不害怕才比较奇怪吧？”
“你就那么确定是我吗？”夏油杰看着她。
“杰就像是桃太郎一样。”她眯起眼，“一般人可搞不出来那种动静。”
“那你还敢回家？”
“因为是杰啊。是你的话，我总觉得是有原因的。”她解开项链，将玉交到夏油杰手中，“你是如玉一样的少年，所以我相信你。”
又是这样。夏油杰闭上眼。
她总是那么矛盾，矛盾得让人害怕。
“前些日子，我把书看完了。久木和凛子的故事真的让人为之动容——当然，像他们那样的婚外恋我是无法接受的。”她缓缓搂住夏油杰的腰，脸贴到他胸前，也闭上眼，“但我很赞同凛子的想法哦？如果能在爱意顶端之时怀着幸福死去，这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真要说起来，还是我讨了巧呢。由你来结束我的生命，让我永远停留在26岁的这一天，然后你等到26岁后再死去，我们就不会是世人眼中的奇怪存在了。”
绚烂花火发出咻声冲到天际，又啪地炸开。晨星失去色彩，徒留弯月在水中欣赏被花火围绕的自己的身影。
夏油杰指腹在玉表面摩挲，复又攥紧，牙关紧咬。
她松开手，退后两步，抬臂揽住夏油杰的脖子，踮起脚在他脸颊上轻轻吻过。
“我不希望自己让你为难，杰。”她再度退后，站在河边，双手交叠身前，笑容甜美，“所以动手吧。”
“然后在十一年后的今天，告诉我，你是否还喜欢我。”
手指颤抖地捂住自己的脸，夏油杰撇过头一言不发。
她叹气，像极了面对使坏的孩童。
“杰。”
“这是我的愿望，帮我实现心愿好不好？”
“就当……就当是今年没能收到的生日礼物。”
夏油杰应了。
他没有使唤咒灵，而是在收好她赠予的礼物后，扣住她脖颈。
如果这是她的心愿，那就由他来实现吧。
“杰……”她破碎音节中的痛苦几乎溢出来，夏油杰不得不咬紧牙关加重力气，尽量减少她的痛苦。
“对…不…起…”他听见她说，“爱……”
盛大花火吞没她柔软话语，远远传来“tamaya”的呼喊声。
与消逝在夜空中的明亮色彩一同消失的，是她的生命。
夏油杰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
掉落的玉砸落地面，裂纹霎时布满表面。
玉碎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