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王津津

1、夜风

　　钢の炼金术师
　　[《苍色の回忆》之一]
　　夜风
　　作者：王津津

　　夜幕快要降临的时候，西边的天空被染成了一片血红的颜色——似乎是真的习惯了似的，她并没有觉得那有多刺眼。
　　但自己其实仍是不太喜欢看到那种颜色的，心中有着隐隐的厌恶感——长时间呈卧倒姿势的身体已经有点麻木，即使身体下堆满了尖利的瓦砾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舒服了。但视觉和听觉却仍异常地敏锐着——是不是已经成为了生存的砝码，随时紧绷的神经也仿佛随时有可能断掉似的。
　　本来没什么用处的嗅觉却怎么也无法麻木起来——火药的味道、建筑物爆炸后的焦糊的味道、以及——血的腥味在鼻腔里打着转：但已经不觉得恶心了！已经习惯了吧……
　　明明——搭在扳机上的手指是决不能僵硬的——只要轻轻扣动了一下，一切便都结束了！枪真的很好——即使杀了人！很多人！手上也不会留下真实的感觉！但是，仍旧闻到了浓烈的血腥，而且越来越浓重——或许，那并不是自己造下的罪孽，只是夜风从远处带来的某种讯息……
　　☆★☆★☆★☆★☆★☆★☆★☆★☆★☆★☆★☆★☆★☆★

　　人如果不做出牺牲，就什么也得不到；为了得到某些东西，就必须付出同等的代价。那就是炼金术中的等价交换原则——那时，我们相信那就是世界的真理……

　　☆★☆★☆★☆★☆★☆★☆★☆★☆★☆★☆★☆★☆★☆★

　　钢の炼金术师
　　——夜风——

　　☆★☆★☆★☆★☆★☆★☆★☆★☆★☆★☆★☆★☆★☆★
　　在东部重镇堪贝鲁耶的巷战结束以后，军队终于控制了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的城市；但残存下来的伊修巴鲁人并没有就此放弃，仍旧掌握着数量不小的枪支弹药的他们在废墟中和军队展开了游击战。
　　本来之前是借助国家炼金术士的强大力量而在一夜之间摧毁了城市的防御才占领了城市的军队尝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重大打击：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环境的适应，伊修巴鲁的抵抗者们在短时间内又造成了军队的不小伤亡！本来就没有真正平静下来的城市变得更加的混乱不堪，四处可见军队和游击队交火的痕迹，濒临倒塌的建筑间也回荡着零星的枪声，而空气中的血腥气息也一日甚于一日。
　　莉莎·赫可艾准尉很清楚，正是因为这种状况，一直在仍旧向着东部伊修巴鲁人圣地推进的战线中充当扫清障碍的狙击手的自己才会被调回了这座已经被占领的城市；再次潜伏在那看似平静的城市废墟中，随时准备打破那表面上的宁静。
　　和她同组的另外一个狙击手是一个叫做简·哈勃克的只有十七岁的金发男孩，每天和她进行着每十二个小时一次的轮换；虽然并不是每天都在同一个地方潜伏，但两个人的防区却是一定的。
　　莉莎发现，自从简作上了这件“相对轻松的工作”后，本来爱笑的他的表情就越来越少，脸部也慢慢变得僵硬了——反射性地向那些不是靛蓝色的身影扣动着扳机——看着枪口冒出的亮光在虹膜上留下一片金黄的耀斑，看着冒着青烟的发亮的黄铜弹壳从枪膛中跳出来，看着鲜红色的液体从那些再也不会动的身体中流淌出来……莉莎知道，或许自己也会有崩溃的一天吧。
　　但她必须执行命令！
　　或许自己选择了成为一个狙击手也是为了逃避让自己的手上真正染上无辜生者的鲜血——但谁又是真正无辜的呢？莉莎并不知道。
　　☆★☆★☆★☆★☆★☆★☆★☆★☆★☆★☆★☆★☆★☆★
　　“啊……啊……”抱着头，跪在营房的地上大声地哭喊着，颤抖的身体像是希望就此消失似的尽力蜷缩着——莉莎明白，简已经受不了了……
　　昨天，就在她们的防区，两个蒙面的伊修巴鲁人偷袭了巡逻的士兵：出其不意地从隐蔽点跳出来，向没有防备的士兵们扫射着，当四溅的血液在飞散的灰尘中凝固成一个个暗红色的血滴的时候，简对准其中一个人的头扣动了扳机！
　　当黑色的头巾因为子弹的冲击和飞迸的脑浆而散落的时候，简也同时看到了那个伊修巴鲁人特有的浅灰色的头发在风中散开了——瞄准镜中，褐色皮肤的少女大睁着红色的瞳眸，本来美丽的稚嫩脸庞也在一瞬间变了形，纤弱的身体即使在倒向地面的时候还紧握着手中的枪……而当另一个伊修巴鲁人因为寡不敌众而身中数枪倒在地上的时候，简看到浑身鲜血的他向着死不瞑目的少女艰难地爬去，嘴中好像是在叫着“姐姐”……
　　“为什么……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泪流满面地大喊着，简紧抱着自己的头颅，已经无法自己——突然猛地站起了身，发疯似的冲向了放着枪支的架子。
　　“哈勃克中士！”虽然冲上去从后面抱住了简，但莉莎却并不认为自己可以阻止他，“你冷静一点！这是战争！没有办法……”突然觉得自己言不由衷，莉莎的声音几乎哽在了喉咙之中。
　　“放开我！”回过身想要甩开阻止着自己的莉莎，疯狂的简用臂肘撞击着莉莎的身体——终于在被猛地撞击了侧腹之后松开了双手，莉莎被简甩向了后面的桌子……
　　隐隐作痛的腹部让莉莎有点想吐，被上溢的胃液腐蚀的食管中传来的刺痒也让她不禁咳嗽了起来，但身体的其他部分并没有感觉到预想中撞击的痛感——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被人从后面托住才没有撞到桌子上，莉莎赶快稳住了身体，睁开了眼睛。
　　“你还好吧？”托住莉莎的男人很快松开了手，低低地问了一句。
　　“我……没事！修兹少校！”仿佛反射性地站直了身体敬了个军礼，莉莎马上就认出了刚刚托住了自己的那个留着短须的黑发男人是负责这个区域战后事务的玛斯·修兹少校——突然想起了简的事情，莉莎马上回过身，却看到简已经倒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哈勃克中士！”跑过去，跪下来探看简的情况——显然是被人用膝盖击中了腹部才失去意识的，简脸上的泪水还没有干涸。
　　“你是……”抬起头，仰视着刚刚击倒了简的年轻军官，莉莎的视线中没有丝毫的胆怯——那个男人也同时垂下了眼睛看着她，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上带着画着红色炼成阵的白色手套……
　　☆★☆★☆★☆★☆★☆★☆★☆★☆★☆★☆★☆★☆★☆★
　　“这位是从前线被派过来协助我们的罗伊·玛斯坦少校！”十分亲密地将胳膊搭在对方的肩头，玛斯的笑容像以往般随便，“你别看他一副若不经风的样子……”说到这里的时候，莉莎看到了玛斯突然皱了一下眉头，显然是因为他的脚被人重重地踩了一下——但这并没有阻止他的后话，表情稍稍严肃了一些，玛斯继续说道：“他可是国家炼金术士——焰之炼金术士！”
　　“焰之……炼金术士！”来不及掩饰自己的惊讶，莉莎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靠一个人的力量瞬间摧毁了整个城市的防御，那个人——就是焰之炼金术士！
　　直视着面前这个看上去确实有点弱不禁风、而且脸色苍白的青年，莉莎很难想象他是如何能够下手将数百个伊修巴鲁人在一夜中化为了焦炭——那个人是使用炼金术的吧？就像是用枪一样，一定不会在手上留下什么真实的感觉吧……
　　“你有什么不满吗，”突然对着莉莎开了口，罗伊的嘴角突然挂上了一抹有点奇怪的笑容，“莉莎·赫可艾准尉？”
　　“没有。”终于意识到自己视线中包含了类似“敌意”的情绪，莉莎垂下了眼睛，低声答道。
　　“对了，”仿佛不经意地插到了两个人的中间，玛斯表情严肃地问着：“哈勃克中士怎么样了？”
　　“他已经醒了……”很快地将视线转到了玛斯脸上，莉莎却觉得罗伊似乎仍在盯视着自己，“他平静下来！少校，”突然站直身体向着玛斯行了个军礼，异常严肃地说道：“作为他的搭档，我没有及时发现他的异常，请您处罚我……”
　　“你们两个我都不会处罚的。”微笑着拍了拍莉莎的肩膀，玛斯很快洞悉了莉莎真正要说的事情，“这两个月以来，崩溃的可不止他一个人呀……”很随便地转过头看向了自己身后的罗伊，玛斯的声音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修兹少校？”清楚地看到了罗伊躲避着玛斯的注视，莉莎的心中突然一动。
　　“好了！你去休息一下，顺便照顾一下哈勃克中士好了！我会派其他人暂时负责你们的区域的！”转过头再次注视着莉莎，玛斯脸上的笑容一直也没有褪去。
　　“是！我会尽快归队的！”再次敬礼，莉莎转身离开了营房。
　　“是个不错的女人呢！”看着莉莎消失在营房的门外，玛斯将头转向了已经坐了下来的罗伊，有点嬉皮笑脸地说道。
　　“是吗？”挑了挑眉毛，罗伊未置可否。
　　☆★☆★☆★☆★☆★☆★☆★☆★☆★☆★☆★☆★☆★☆★
　　简的情绪虽然稳定了下来，但莉莎清楚，他短时间内是无法再拿起枪去射击别人了——好在他们的防区在那次事件之后基本上已经平静了下来，莉莎便拒绝了玛斯再派一名搭档给她的提议，一个人回到了潜伏的地点。
　　其实，虽然玛斯没有说什么，但莉莎很明白像罗伊·玛斯坦这样的国家炼金术士之所以被从最需要他们的前线派回到几乎已经平静的已占领城市，一定是因为犯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误”！而她也清楚地记得，当玛斯对她说“这两个月以来，崩溃的可不止他一个人”的时候，她在那个男人黑色的深邃眼眸中看到了一种十分熟悉的神情——绝望和无奈……
　　而前方战线也不断传来了消息：凭借国家炼金术士的强大力量，伊修巴鲁人最后的圣地也被攻陷了——显然，这场旷日已久的战争就要结束了……希望如此！
　　在之后的几天里，莉莎有些意外地发现那两个男人经常一前一后地出现在她的防区里：像是在散步似的，玛斯总是走在罗伊前边不远的地方——虽然听不到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但莉莎总能看到玛斯几乎是“手舞足蹈”地向罗伊讲述着什么，并不时回过头要罗伊回应自己。但真正让她惊讶的是，虽然当玛斯回过头去看他的时候，罗伊总摆出一副“受不了你”的表情；但当玛斯再次背对着他的时候，莉莎却能清楚地看到，罗伊的表情缓和了，微微地笑着……只是有点忧郁。
　　城里确实平静下来了，莉莎也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开过枪了——或许是因为圣地沦陷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这座城市的缘故，一直抵抗着伊修巴鲁人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精神支柱！
　　简也恢复了——他甚至可以来莉莎潜伏的地方陪她待上几个小时；莉莎发现他的脸颊仍有点肿——那是被人打的，被那个“弱不禁风”的黑发男人打的！虽然或许有点粗暴，但罗伊的申斥却确实起了作用——莉莎并不知道他跟简究竟说了什么，但显然简是接受了他的说词——接受了自己的罪……
　　有很多事情，莉莎觉得自己是没有必要知道的——包括为什么那两个男人会一直出现在她的防区里，让她能够用瞄准镜清楚地看到他们——似乎是在一起等待着战争终结的消息……
　　☆★☆★☆★☆★☆★☆★☆★☆★☆★☆★☆★☆★☆★☆★
　　虽然听说过很多次，但莉莎并没有真的看过那个焰之炼金术士使用他引以为荣的炼金术——不，虽然一直带着那画着红色炼成阵的白色手套，但似乎罗伊来到这个城市之后并没有真正使用过炼金术。莉莎不想探究其中的缘由，也不是真的想看——那个恐怖的传闻一定是真的吧！他将他的“敌人”瞬间烧成了焦炭……
　　后天就要撤回中央了——这并不是一个谣传，虽然还没有下达正式的命令，但军队里已经开始了小小的骚动：活下来的人们很想雀跃一番，但这长达数月的折磨却已经让很多人变得麻木了……莉莎觉得自己或许是生性地平淡，她仍旧来到了潜伏的地点，决定站好最后一班岗。
　　果然在呢！那两个靛蓝色的身影仍旧在废墟里一前一后地走着——已经看不到其他巡逻的士兵了，本来空旷的废墟里显得更加的空洞。仍旧听不清玛斯在对罗伊说些什么，但瞄准镜中的两个人却显得有点不同以往——罗伊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跟在玛斯的身后；而玛斯也垂着眼，一次也没有回过头来去看看罗伊。
　　心中突然有了一点奇怪的感觉，莉莎将眼睛移开了瞄准镜，任那两个靛蓝色的身影变成了两个蓝色的点；第一次在任务中闭上了眼睛——她确定自己看到罗伊从后面抓住了玛斯的手，紧紧握着！
　　当枪声响起的时候，莉莎不禁浑身一颤，猛地睁开了眼睛，却一时无法聚焦；但她再次通过瞄准镜捕捉到那两个靛蓝色的身影的时候，却看到了另一种颜色——鲜红的，从身体中流淌出来……
　　玛斯倒下了，或许已经失去了意识——而在废墟的另一个方向，一个伊修巴鲁少年仍端着枪，指着正跪在玛斯身旁、紧紧抱着他身体的罗伊！
　　熟练地将枪口指向了少年的头颅，但莉莎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却突然僵直了——满脸泪痕，身体像暴风雨中的树叶般颤抖着，少年对着罗伊大声地喊着什么！
　　垂着头，身体也在不住地颤抖着，罗伊似乎是想把玛斯扶起来；但他作不到，越来越多的血从玛斯的军服中渗出来，染红了罗伊的军服——抬起了头，脸上是带着掺杂着迷惑的痛苦表情，罗伊对着少年抬起了右手，聚拢了手指……
　　随着肩头的一阵震动，莉莎看到那个少年的直挺挺地倒下了——被击中头部的话，甚至连痛苦都来不及感觉到就死去，或许已经很仁慈了吧？
　　罗伊将头埋在了玛斯的肩头，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着——玛斯用自己染满鲜血的手紧抓着罗伊仍旧保持着那个手势的右手，另一只手轻轻抚着罗伊黑色的短发，喘息着闭上了眼睛。
　　站起了身，将手中的枪丢下，莉莎第一次仔细地看向了西边天际的那片殷红的晚霞——起风了！所以，似乎是听到了哭声……
　　☆★☆★☆★☆★☆★☆★☆★☆★☆★☆★☆★☆★☆★☆★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副官了，莉莎·赫可艾少尉！”将手中的一叠文件递到了莉莎的面前，罗伊笑得有点奇怪，“还有，”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紫罗兰色的请柬，“修兹少校下个周末结婚，他请你一定参加！”
　　“我知道了！”并没有与罗伊的视线相交，莉莎垂着眼接过了文件和请柬，“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下去工作了！”站直了身体，莉莎终于抬起了头。
　　“你的态度还真是冷淡呢。”耸了耸肩膀，罗伊撇了撇嘴。
　　“那我走了！”敬了个军礼，转过身，莉莎走向了办公室的大门。
　　“那是你吧……”仿佛自言自语地说着，罗伊直视着莉莎的背影。
　　“您说什么？”没有回头，已握住门把的手却停止了动作。
　　“没什么……你下去吧！”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再次拉开了抽屉，进而翻找起来，“对了，麻烦你把哈勃克上士叫过来！”
　　“是！”转动门把，推开了大门，莉莎走了出去。
　　莉莎知道他想说什么，也知道他为什么没有说出来——其实，玛斯也一定知道，她一直在看着他们！一直……她们也一定在盼望着相同的事情——在等着那个人真正“崩溃”。
　　那天傍晚，莉莎并没有闻到血腥的气息，只是从夜风中嗅到了一种叫“悲哀”的东西……

　　Ｅｎｄｌｅｓｓ
　　２００４．０６．０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