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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022 ...


  •   言官这个物种,在庞大的官僚体系中是一个较为特殊的存在,他们一般品级不会太高,但胆子却极大。生平以讽刺皇帝和百官为己任。职场观点是:我喷你,你急了,那你就是心虚了,你要不心虚你急什么。我喷你你若是不急,那一定是因为我说的对,所以我就要继续喷你,而且还是往死里喷。由此可知,这个物种有多么的难缠。

      此时站出来提出异议的这位言官叫余连,他年轻,秉性刚烈,又极欲出头。

      “启禀陛下,据微臣所知,此人诗才平平,往日里也并无任何杰作流出。怎可能在突然之间就诗仙附体,写下如此锦绣篇章,这其中不能不让人疑虑啊!”

      皇帝闻言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他的视线看向尤长景:“你怎么说?”

      此时的尤长景完全是心若擂鼓,眼前阵阵发黑,但仍努力昂起头来,强辩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余连闻言却嗤笑一声:“如水调歌头这般的文章,可不是妙手偶得就能说的过去的,况且……陛下,据微臣所知,此人有位胞妹才华了得,曾出过一本《思怨集》,还被称为千古第一才女。微臣有理由怀疑,他的这首诗,是其胞妹代笔所作。”

      此话一落,整个朝堂顿时便有些炸庙的趋势。

      尤璇这段时间在文坛上那可是风头正劲呢!在场的文化人们,大都拜读过其大作。

      如果是那位白莲居士的话,说不定还真有可能嘞!

      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就会迅速的生根发芽。

      果然,余连立刻表示,此时站在这里的考生们中肯定有与尤长景打过交到的,不妨传一个过来问话。

      皇帝同意了。

      于是片刻之后,就有一三十多岁的男子被传了进来,此人叫朱光庭,是尤长景的“朋友”,喝过酒吃过饭的那种。朱光庭知道来意后,立刻干脆的表示,尤长景和朋友们在饮宴的时候,的确也曾当众做过几首小诗,他略微沉吟一下后,便凭着记忆挑了首出来【春风撩拨燕丝喃,夏晚花枝立梢头,落叶方知天下秋,冬无千里寂如雪。】

      此诗一出,殿内的议论之声不由变得更大了,没办法,两相对比太强烈,人们实在无法想象,写出这种打油诗的人和写出《水调歌头》的能是同一个。

      果不其然,就听那余连越发有底气地大声道:“陛下明眼慧心,定当看出此人是捉刀代笔请您圣裁。”

      “我没有,我没有!!!”眼看众多怀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本就心虚的尤长景,此时更是慌张的没有办法用言语来形容,于是他情不自禁的跪在地上,大声叫屈道:“陛下,学生冤枉,学生冤枉啊!!!”

      就在这满堂喧哗之时,诸公之中也不知是谁,竟然嘀咕了一句:“莫不是有人泄题?”

      好嘛,问题瞬间升级,居然牵扯进了科场舞弊上了。

      这可是要命的关节,本届的主考官,一位头发花白,神情却严肃的不得了的老人猛然出列作揖,大声道:“陛下,不如您亲自出题,考他一考,其成色真假一试便知。”

      皇帝莞尔,很显然也觉得这个主意颇为不错,于是便看着尤长景问道:“你可敢?”

      他敢个屁!!!

      就见此时此刻的尤长景面色惨白,浑身摇摇欲坠,整个人完全就是那离水的鱼,箭前的鹿。

      但没有办法,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学、学生、愿、愿意……”

      “唔嗯。”皇帝沉吟了片刻后,很快地就说道:“下个月便是端午,不如你就以此为作吧!”

      尤长景一听这话,整个人顿时由呆若木鸡变成了欣喜若狂。

      你道这是为何,还不是因为尤璇给他的那些“作品”里,恰恰就有一首欧阳修的《渔家傲·五月榴花妖艳烘》。于是此时此刻,只听尤长景迫不及待般地大声道:“五月榴花妖艳烘。绿杨带雨垂垂重。五色新丝缠角粽。金盘送。生绡画扇盘双凤。正是浴兰时节动。菖蒲酒美清尊共。叶里黄鹂时一弄。犹瞢忪。等闲惊破纱窗梦。”【注】

      好的诗词具有无穷之魅力,这首渔家傲虽不能与那首水调歌头相比,但毫无疑问也是一首上品之作了。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这样的诗,算是非常难得了。

      果然,龙椅上的皇帝陛下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也是颇为满意的样子。

      然而他满意了,却有人不满意了,这个人就是余连,他今天跳出来攻歼了尤长景,若是能砸实自是政绩一件,若是不能那变成笑柄的便是他自己,他日说不准还要落下个嫉贤妒能之名,这如何能够使得?况且余连也不是眼瞎的,明明尤长景刚刚还是一副魂飞魄散、心虚到绝望的表情,那种样子是绝对装不出来的。

      于是余连上前一步大声说道:“陛下明察。此人瞬息成诗,其中定有猫腻,请陛下再试他一试。”

      皇帝闻言眉头紧皱,他心知朝上诸公多数还是对此人心存疑虑的,于是便开口说道:“既如此,你便以气节为题再作一首吧。”

      此时此刻,尤长景就像是在天堂和地狱间来回蹦跶一样,当他以为自己陷于绝境的时候,下一秒就迎来了希望。当他以为自己身处希望时候,对方又告诉他你还得再经历一回绝望。

      兴奋、心虚、惊慌、恐惧,无数激烈的情绪在其脑海中嗡嗡作响,他本就不是一个心里强大之人,此时的精神基本上已经面临崩溃的边缘了,所以在听到皇帝说出【气节】二字时尤璇给他留下的那本小册子里的其中一页,几乎瞬间就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于是如同神鬼附体般,尤长景说道:“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注】

      尤长景念完此诗后,精神骤然一松,觉得此事成了。毕竟已经验过两回,总不能再来第三回吧!然而与想象中自己搏得满堂喝彩的场面不同,此时整个大殿之上,肃静的几乎没有一点声音,龙椅上皇帝陛下的脸上也再没了一丝笑容。

      这是怎么回事?

      尤长景茫然四顾。

      其实众人沉默的理由非常简单:这首《过零丁洋》本是南宋诗人文天祥,在山河破碎的绝望下,怀着无比悲壮的心情书写而成,他当然抒发了作者宁死不屈和慷慨赴死的气节,表现了自己忠君爱国的高尚情操。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离那场轰轰烈烈,死了无数人的夺位之乱只过了区区数年而已,你又是山河破碎,又是惶恐零丁的,这是在影射谁呢?

      还有汗青。

      那个被当今皇帝赶下龙椅,夺走一切的前皇太孙,其表字就是:汉卿啊!

      所以你的气节是为谁,你忠的又是哪个君?

      大殿之上,寂静的就像是所有人都死了一样,即便是刚刚跳的最欢实的余连此时也紧紧闭上了嘴巴。是的!无论现在的皇帝陛下表现的有多么豪爽,多么开明,多么的礼贤下士,但归根究底人们是不会忘记,他身上标注着的“反王”印记。那是踏着无数人的鲜血和尸骨才得来的残酷之印。

      “诗……写的不错。”在如同结冰般的气氛中,皇帝陛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看着摇摇欲坠几乎快要吓尿了的尤长景,而后淡淡地开口说道:“不过,朕,不大喜欢。来人啊,废黜此子身上的功名,贬为白身,其家族所有男丁,三代之内不允入朝为官,拖下去吧!”

      此时此刻尤长景只觉得两股中间一道热流涌过,下一秒,整个人便彻底晕死在了大殿之上。

      老天爷啊!

      这一切一定是场梦。

      对!

      就是一场噩梦!

      ****

      承安伯府。

      阮霜已经在地上来回走了几十圈儿了,她面带希冀,眼含忧虑,把一个为儿子牵肠挂肚的母亲形象演绎的是淋漓尽致。

      其实不光是她,承安伯的心里何尝不是焦急的。

      哪个男人不望子成龙啊,况且现在伯府的日子每况愈下,极需有人站出来支撑门面呢!

      “娘,您可别转了,弄的我头都晕了!”尤璇抱怨般地说道。

      因为今天就会揭榜,所以她便提前回了娘家,很显然也是想要在第一时间分享兄长成功的喜悦。

      “璇儿你说长景能中吗?”阮霜惴惴不安地说道:“我也不求别的,只要能上二甲,哪怕是吊车尾也心满意足了!”

      瞧你这点出息,尤璇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巴,心里想到:凭我给他的那些诗词,但凡拿出一首出来,都足够让其扬名四海了。

      考上个进士算什么,说不定,连状元都能一举斩获呢!

      时间就在全家人心急火燎般的盼望下悄然而过,一直默默地没有出声的承安伯心里却想道:都这个时辰了,若是考中,也该有官差进门报喜了。

      当然了,承安伯府也是派了下人在宫门口守着的,就盼着能得到第一手的消息嘞!

      而很快地,他们的“梦想”就完全成真了,门口处,传来阵阵嘈杂的声音,承安伯等人闻之精神陡然一振纷纷以为是有吉讯传来,然而万万没有想到——

      他们居然看见完全晕死过去,被人四脚朝天生生抬回来的尤长景。

      这、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这一刻全家人四目相望,心里却都不约而同的泛起了一丝不好之预感。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欧阳修《渔家傲·五月榴花妖艳烘》
    注2文天祥《过零丁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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