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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一章 黄粱梦醒几经秋 红尘宿醉唯曲留 ...

  •   “啪”的一声清脆,将长久伫立的人打醒。
      盲者好似才从一天前回神,转头去无声地问那白衣清朗的人。
      “她已经走了。”倪昌那样冷静地叙述。
      盲者皱眉,启唇,却无从辩驳。
      “你就这样了?”见他又生自暴自弃的意思,一股怒火攻心而上,“她守了你两年!才也不用貌也毁败,也不修习一味堕落,你对得起她?”
      又是一会儿没有回应,倪昌不知该向前再抽他一个耳光,还是后退以防他发疯。却见他抬头,露出一个并无半分勉强的、有些阴冷的笑来:“你说的对。”
      “黄粱梦醒……太晚了……”
      他仿佛一瞬又变回了那个惊火戟分兵百万的将军,一计定半壁的锐士,又仿佛和这些过去告别。从此,他是身陷潮中的政客。
      ……
      “叶大娘!”
      凝望江边的老妇应着孩童的招呼,和蔼地笑笑。
      她老啦。
      她还记得当年和人去钓鱼哩:叹一声,花易落、月难圆、人茕茕,而今各西东。
      放一竿,线易断、眼难明、钓潜龙,他笑说“尚掌生杀”把手松。意薄于云水,云水阻千重。久不见落木,老了英雄——原来秋风已吹白了她的头发,逝水已经洗皱了她的肌肤。
      风声来去匆匆,佳会只是梦。似乎仍是少年欢悦,犹在长风中相拥。她藕臂将月拢,压酒醉华琼。眉黛回转,说是天宫。
      可之后……
      没有了之后,人去楼空,无力吟咏。她的眼也渐渐浑浊,快看不到啦。
      原来啊……
      绘一面,少年事、沂水里、游惊鸿,都付与秋风。弹一曲,别君后、间寒暑、变颜容,百般、不与今番同。
      意薄于云水,云水阻千重。久不见落木,老了英雄。和衣睡去,不卸妆红,似现当年,繁花万种。情深不寿、潇潇血冷,还盼、渔樵来相逢——
      原来啊……她老啦。
      ……
      却说江夜被逼走后的岭南,因着君王的一意孤行和胡乱指挥元气大伤。“夏”势沦落,很快被两方瓜分,当然,文朝占了大头。
      失去了盟友的岭南,内无敢站出来的肱骨之臣。虽说还十分富庶,鱼米一方,但常叙、应焦等人都觉得快要盛极而衰了。
      可李清尤不悔改,甚至怀疑着当年兄长后人的事,常叙不敢触其霉头。坚持了几年,应焦提出了告老还乡
      岭南王准了。
      应焦千百次地在信上写:“我想你了”。叶氏若知,定会随流水回上一句:“我也想你了,为什么不回来呢。”
      正如阿曲所说,“开心不开心都是一天。”别放弃,别怯懦,伸出手。因为……
      人的一生,有太多后悔的事了。
      ……
      恍惚间雾气朦胧,却见扁舟一叶,正立渔翁。
      ……
      临风的人腰间佩一块玉玦,有如月中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头戴锦帽、丰神俊朗的男子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般笑得开心,一只手还不忘遮住自己的双眼。若不是目盲,铁定会笑出眼泪:“倪昌你也有今天!倪运哈哈哈哈、运……”
      倪运忍住揍他一拳出气的冲动,加快脚步。
      却见本以为轻易能甩掉的某人紧随在后跟上来,语气格外自负:“宣可是把这一百二十里皇城大街小巷的路程走遍了。”
      可倪运知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记住了每一条小道、每一个拐角,每一家户到门间要走几步转几折;不但如此,还能在车马声、叫卖声、人言声中,辨认出他倪运的脚步声。
      他才失明几年?便是天生目疾也做不到吧?
      倪运顿了顿,赞了句:“学习能力不错。”
      “当然。”
      毫不谦虚的回答,倒是像极了某个人。倪昌、不,应该叫倪运怔愣片刻,大踏步向前走去。
      “运啊!”身后那人咏叹调一般吟唱他的名字。
      他一拳挥过去,那人却能看到一般避开,反手将他制住:“怎么,说两句而已,就恼羞成怒了?”
      他是故意的。倪运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男子前半生都在世人的冷眼和非议中度过,而这仅仅因为他卓越,因为他出群,因为他、世所不容。
      郭曲说,他不容易。
      倪运一直对此嗤之以鼻。
      ……原来只是一次中伤便如此令人难以忍受吗。他沉默又猛地抬头:他想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他的手笔……
      “宣还不至于为难手下败将。”男子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说,他习惯了被猜疑被揣度。
      这种被多年前还不配与他交手的小人,说好听点是谋士钳制的感觉尤其让他不爽:“昌、运什么时候输给你了?”
      “这么快就适应新名字了啊。”重黎宣仍是笑:“你输了……四娘。”
      提到这个尘封了七年的名字时,二人都停顿了,倪昌剧烈挣扎起来:“你不配提她!”
      “为什么?”男子神情有一刹那的阴暗,很快又想起什么似的笑:“她是我的。”
      “你们成亲了么?”
      倪运问出这话就心知坏了,这人是出了名的心狠:本来有一个弱点郭四娘,可现在也随着那人的离去而无所顾忌也无所畏惧。以他的性格,当众杀了他都未尝没有可能——心下骇然,抬头去看,却见重黎宣不怒反笑,笑得狼狈但张狂,很矛盾又很协调:“这不急。宣……之后,定会偿她一场盛世婚礼。”
      冥婚吗?
      看着眼前人兀自笑得开心,倪运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已经疯了。
      当初那个满眼期待里藏着不安惶恐,跟在郭四娘身后的少年,已经完全不在意任何东西,官职、声名、财富、美人,都留不住他;他现在只是伪谋主,却志在四海,甚至是……更高。
      他是要倾覆这天下的。
      他是要灭世再推翻重来的。
      这是某人的观点,不破不立——去她的不破不立!
      “现在咱们来聊聊你的名字吧。”重黎宣不给他时间细想,“国号顺昌。更昌为运。”
      “一个名字而已。”他皱眉。
      “你不在乎?”重黎宣换了下手,脸上是看破一切的表情。倪运试了一下,还是没有挣脱控制,“名姓字句,受之父母。他荆悦是在说——你的一切都是运气得来的啊。倪相。”
      这恰是他最恐惧的地方。他抿了抿唇。
      “荆悦白手起家,只记得长伴他出征的谋者和舍身救他的战士,回身犒赏三军,大封功臣,稳定后方的你——”他轻声低语,语气里有些蛊惑的意味,“又算的了什么呢。”
      “公子怎样,自是他的意愿。”
      “但看着自己举荐的人各得他心,自己却在原地,你开心么?”
      “……又不是争宠。”
      “你的本意又不是这个。”重黎宣轻笑,“文朝覆灭之祸……难道不是后主最信任的你,带来的么?”
      “……”
      他沉默。
      “犬子单名一个去字。”又是许久,倪昌突然莫名说了这么一句。
      “啊。”他这一个字答应得一波三折,意味深长,“是想让他早点从风波场上退去,明哲保身?”
      “还是……”这一句“还是”听得他瞳孔微缩,又听重黎宣说:“……还是,运去?”
      国运败去。
      重黎宣松了手,同样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她曾说你会笑,我原先不信。”
      ……
      “在刻史吗?”倪运轻声问。
      “是的,倪相。”
      “我四处看看可以吗?”
      “当然。”纵是终日长伴古人书卷的史官都知他为人最是正派坦荡,用不着担忧什么,只是随意派了个侍郎,“您随意。”
      “你去忙吧。”倪运说。
      “好的,大人。”侍郎求之不得,放心地去了。
      ……
      “夫君?”
      倪昌踏进门,没话找话地嘱咐一句:“今晚做些羹便可。”接着径直走向书房,大开着门户,淡定地看一眼四周,从袖子里掏出一卷书札来。
      若是有史官在这,定会认出:这不是他们千管万管的史册又是什么!
      ……
      这是一项精细的工作。
      要把竹简中某一条镂空又不破坏上面的字迹,不能动坚硬的部分;还要用细小的毛笔浅浅划出要写的字。
      他这算不算监守自盗?
      倪昌边小心地挑着烛火,手中细针挖着一条条竹芯,边这么想。
      “运啊。”耳边竟又回响起那天那人的话——似乎四娘离去,他打了重黎那家伙一巴掌反而使他们暂时和解。也不能这么说,只是他疯了,也就不太在乎这个;或者是、早看透了今朝会有这一局。“你要义还是要节?”
      他瞳孔微缩,苦笑:“运,两者都没有。”
      “好!”那人如他每一次应郭曲所求那般回答,得了他这句话,又大笑着远去了。
      ——我夺位的话,你帮不帮公子? ——一个盲者还能夺位,你可真是……
      ——目盲不等于盲目。
      ——……那盲目的是谁?
      ——你说呢。
      ——昌、运,谁都不帮。
      倪运愣神片刻,在纸上刻下一个字: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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