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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镇河山红尘有令 祈朝暮白帆高悬 ...

  •   塞北望神山,山名五彩湾。
      朝金暮赤色,阔塞牛羊喧。
      散水不成河,亦无风帆悬。
      风沙徒过眼,祈水度余年。
      诗人传唱的山横亘在天地之间,南面是连成一片的杏林花海,逢春是白中透着淡粉的雾色。满城飞花纷纷扬扬,一眼望不到边际,云雾飘渺仿若仙境;南面是奔腾的旭江,自遥远的天际一路疾驰而来,旋着羌笛悠长绵远的曲调,挟着西北方冰川雪原的寒气。
      站在北面的文朝新都看去,垂直于天空的半面崖壁硬生生切断旭江水。于是江水擦边而过辗转向东,仅在崖上烙下几道刻痕权当印记。
      早晨山峰颜色秀雅,青翠欲滴,像是出浴的美人在雾气中梳洗;午时山林流丹,炽热如火,色彩归一只见光环,像是一场明艳至极的大火;傍晚偏又在金黄色的夕阳中披上彩霞,故名“五彩湾”,百姓眼中的“神山”。
      细雨连绵。
      山脚下河水咆哮着卷过堤岸,有渔民一边纠结不舍地交上鱼,一边充满希冀地瞪大眼看向秤砣。水声震耳,刻度嗒嗒,最终停留在——
      ……
      旭江水向崖上的碎石拍去,试图将嵌在崖上的最后几块土夺走,融进自身、化为一体。它将土地向下沉去,将天空向上托起,蒸腾出一片昏黄的颗粒。
      “两斤?!”渔父看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那指的是一个“贰”没错,但也许是“二”加一个“点”,“三”加一个“贝”壳……
      他嘴唇颤抖着,指向那条三年来少有的,村里人都羡慕的肥硕大鱼:“两斤?”
      来称重的官吏一副刻薄嘴脸,装模作样地又看一遍,点点头:“两斤。”
      “什么?”汉子早拿自家的秤称过了,“这鱼明明十斤又半,难得的大鱼。前几年按五斤算也就罢了,今年怎么又减?”
      官吏眼睛也不眨,拿出三板铜钱,“铁秤无私,它就是这么个数。你这钱要是不要?”
      早几年,汉子咬咬牙,勒勒腰带也就忍了,今年却是实在难挨:“欺负俺们不识字是不是?”
      官吏把钱减至两枚,往地上一扔,也不回答他,张嘴就喊:“下一个!”
      “我……”鱼少人多的苦闷、贱税沉重的紧迫,家里婆娘的唠叨、小儿饥饿的啼哭……生活的重压下,壮汉一下子爆发了。那官吏大概也想不到,他这轻蔑又侮辱性质的两枚铜钱,这高高在上的藐视眼神,竟唤起了一个人他作为人的尊严。壮汉扑了上去,四周面有菜色的人们竟无一阻止,还齐齐向后退了一步。
      “你再量一遍?”壮汉扭着他的耳朵,把他按倒在秤前,“再量一遍?”
      “刁民!”官吏有些怕了,掩饰似的喊,“护卫,护卫呐?”
      “你再量一遍,这是几???”护卫本不欲上前,见有人阻挡,也不过演戏似的拿棍子比划比划。有人从隔壁拿来民秤,那鱼上去一量,不多不少十一斤。
      “二……二斤!”官吏脸也不红,继续喊,“快放下我,否则我回去禀告县令,治你冒犯,打几十大板——”
      大汉怒了,抬手就是一拳。“咣”的一下,那官吏被打懵了,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骂他,骂护卫不争气,骂愚民不救官,骂他的孩子没教养……又是一拳下去,他又开始威胁,“本官父亲是京官,家族在岭南……”
      “咚”“咚”“咚”,一拳又一拳,一下又一下。官吏开始说胡话,开始讨饶,甚至许诺给他跪下磕头赔礼道歉。壮汉却是越打越畅快:他小时候偶尔做梦,想的决不是交齐赋税……
      这官吏恐怕不知,他心中的恐惧不过是百姓日常的感受,身上的疼痛不及他们奔波酸痛的一半。他更不知,他的命,即将成为乱世之始的第一抹血色……
      哀叫声渐弱,哼气声渐强,最后渐近于无……
      江水涛涛,张扬着宽阔与深邃。
      ……
      “这么一杆烂秤,十斤取其二,交不齐赋税。”从沉默里站出来的青年身材上也比别人高一头,像一根麻杆,“交不齐赋税是卖身为奴。比为奴好些的是为二两银子参军。为奴被人打杀了,为军咱这种没见过血的也回不来。交不齐赋税是死。”
      “王大哥教训贪官,不想贪官外强中干连橘枳都不如,撞地上摔死了。大伙儿不知竟有人撞地上也会死,也无力阻止——难道看有人摔一跤摔死了,从此之后禁止所有人走路?荒谬呀。”
      麻杆青年冷静至极,惊慌失措的汉子松了口气。众人不自觉地点头,青年便接着说:“可朝廷昏聩,他们会这么想吗?不会呀。所有看见的人都要连罪,自此娇妻为人婢,幼子为人仆。老母无人养,老父修台苦。至于你我……”,他目光扫过众渔民,扫过护卫,扫过大汉:“哪还有命在?”
      等众人噤若寒蝉,主心骨似的看他,他又接着道:“时运不济,县令手下也不能吃饱。铁器紧制,他们的武器未必比我们……”他掂了掂手里的鱼叉,柄端一触护卫手中长棍,“要精良。”
      “人也怕死,世道也末,占领此地也不难。民不聊生,积怨也重,一呼百应也无不可。左右是死,何不扬布帆而反——若死也本其所,若成则你我——”
      “皆为王侯。”
      这个身材奇高的麻杆青年叫常叙,被称作“王大哥”的汉子本名王大猴,此后名为王侯。
      ……
      被神山改道的旭江水,仍澎湃着激情与宽阔。入东海处辽阔坦然,怪石间扎着一束墨绿的海藻。潮起,海藻被拍在尖石上呼气;潮落,海藻借着坑凹里的积水发扬。小小的一株植物,写尽了生命的坚韧与倔强。
      白帆阵主营门口,贴着这样一副对联:左侧是“青山远隐隐隐远山青”;右侧是“岭襄水汤汤汤水襄岭”。
      “什么玩意儿?正着念反着念都一样?”见了血的渔民一阵挠头,碍于常叙那点“读书人的面子”,还是让这书卷气的联在刀剑边挂着。
      “山与水,发源与延续。”常叙摇摇头,不再解释,眼神怔愣地看着火舌中起伏的纸张。
      这是他一生,唯一留下来的一首诗。是他的初心,也是他日后的羞耻。
      “丰收也欢喜。着眼望,风压金穗,盈仓粟米。极目念春华秋实,入口百味千滋。立而捧,曲且俯拾。刻心上赏心乐事,汗如瀑,心踏实。志向笃,力行之。
      一岁之乐丰稔时。数古今,风流才子,几多贺词。民生在勤歌且颂,同字意歧谁知。或为种,酵酿酒肆。或为功成名就时,顾平生,可道无憾事。无所述,两三字。”
      这个从沉默中站出来的布衣英雄正在快速地蜕变。他背弃了山川去拥抱江河,他的真诚替换成了野心。他的字里行间皆有意无意带上了目的,这目的或多或少救过他几次——
      家母亲启:
      儿子不孝……
      ……
      不孝子叙奉上。
      一封短书,严明反因,并列序时政弊端。其言辞之恳切,可谓字字见血。墨迹未干,旁边的小厮站了许久,忍不住凑上去看。只怪这封信太过透彻一针见血,便是识不得三两字的小厮也被那张扬力量感染,惊得举不住烛台。手里摩挲的一块牌子几次欲出,又被他按回衣袖。
      “小六子?”解手回来的常叙匆匆往回赶,潜意识的警觉让他顿生疑窦。可对方生活方式、行为习惯、音容相貌无一处不对,神态更是自然大方。
      小六子甚至自如地回道:“常大人。”
      凝神看一会儿,他笑自己的多心,挥手让小厮退下。不过半柱香,又追了出来。
      门口小六子已然酣睡,刚刚的“小六子”却是某人乔装。
      一切风平浪静,抹平了来人的痕迹。但常叙清楚地知道,那牌子上有着扁平而沉稳的“红尘”二字;那来人有一句称号,是“御剑峥嵘真绝色,心藏风云动乾坤”。那一枚没落下来的红尘令,却是不忍把他们逼上绝路的希望。
      “红尘有令……”他失神道。
      欲知这让常叙变色的“红尘令”是谁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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