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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章 三旬取一风折柳 子赴青霄我赴何 ...

  •   舍不得。因为舍不得,所以用缺憾割舍。
      “衣服脱了。”
      “……你冷静点”
      “你怎么什么时候都不脱衣服?”郭曲难得有些失态,“听说你中箭?伤了多少刀?差点回不来?”
      “没有。”重黎宣下意识地说着,“中箭的是我的头发。”
      “这次头发,下次是哪儿?”她语气冷厉,“你在想什么?”
      他犹豫一会儿,还是实话实说,“之前无所有,故无畏惧。而今……”他唇齿翕动,没有再说下去。
      “失去斗志与逝去何异?”她刻意忽略了这愤怒中的惶恐,“是因为曲?儿女情长英雄坟墓,这么下去定是你折在战场上——我……”
      “下次不会了,宣会注意的。”
      “你差点就没有下次!哪来的下次?”便是她此后被多方刁难吃了败仗,便是她此后辗转药石养年,便是她这一生都没有像这样生气过。
      “重黎宣你给爷记住了。”她把折扇摔在地上,语气比地面冰冷更甚,“我不要你有情。我要你活。活着,等着被爷算计——你把你这条命留好了。有些事你知道就知道,但这辈子爷都不希望听你说出来。有的字不能宣之于口,有的诺飘渺不让它出口,有的时候-----哪怕爷病得要死——”
      “瞎说什么!”
      “哪怕我唤你名字。”她掩去那一丝悲哀,”军机到时你该哪儿去哪儿去,绝对不能回头。”
      她眼里一片狠戾,可他失神:“阿曲。”
      “十,九。”郭四娘数道,“这话太乱人心绪,每日不能超过十句。一月上、中、下三旬,最多便见你一旬。”
      “日夜?”
      “一半。”
      “太狠了。”他小声祈求着,“太狠了。”
      “顽劣风流石中玉”险些被坏了大计:石中有玉自风流——
      既风流,莫停留。
      ……
      风华如许。
      “司……”那人咬个字就停止了,话锋一转,“重黎兄,可后悔?”
      郭四娘一本正经地摇扇。
      “你再称宣为“兄”,宣凶你了。——这不算在十日之内吧。”
      “哎呀。”装不下去的某人一秒破功,气势一敛,失笑,“好的好的,重黎。反正你下个月也回不来,算不算的有什么干系?”
      “不能叠加吗?——不悔。”在这本该豪情万丈,再说上两句话的时刻,传来细微的、啃咬烙饼的声音。咬饼的声音含糊不清,“宣从不后悔。”
      温情的气氛在他这种声音里都烟消云散了,郭曲有些想笑:“你咬个饼怎么这么磨叽?”接着凑过去,“都吃半天了。给曲一口。”
      “找个感觉而已,又不是果腹。”重黎宣递出去,很快倒吸一口气,“嘶——”
      郭四娘一脸无辜,含糊道:“怎么了?”
      那饼却被她一口撕下一半。她伸出两只手,正捧着饼沿,真正意义上小口小口地咬着。
      重黎宣无奈:“……你这个一口差距有点大啊。”
      郭曲只是笑。
      ……
      笑过也没人再说话了,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啃饼。薄薄的一层,没有调料,不至于浪费粮食,也不是什么奢侈物件。用的是不甜也不咸的高粱面,吃它的人能且只能找到一种咀嚼感和……安全感。
      他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日、下一月、下一年会去向何方:也许是在边塞足民一方,也许是出使异国他乡,也许是……
      谁知道呢。
      他贯奉的信条是韬光养晦,是明哲保身;是隐忍、是积蓄力量。出仕几乎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他宁可装病作愚钝,也是不愿掺合到这种事情上来的。
      但他不悔就是了。
      他看向对面的人,眼里的柔和同这乱世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那双眼璀璨生辉,正如眼前石中玉赞过的那样。
      ……
      一阵风呼啸而来,那风还尚且温柔。
      只是摘下了几枝枯柳。
      远不似啊……
      很久之后那般凛冽的冬。
      “着什么急折柳呢。”眼瞅着要离别了,郭曲却说,“看,这不就有风帮我们折下来了吗?”
      他一时羡慕她的潇洒气度,可又不敢转身。他看到郭四娘把一根柳条塞到他手里,没说出来也不敢说出来的是那一句“珍重”。
      ——你也有怕的时候?
      那柳条干枯了,没有叶子,看起来已经丧失了生命;但它一插到土里还有一线生机,还能决定自己是发芽,是生长,还是凋亡。
      他有一瞬想回头了。
      可他不敢回头。
      就像他与某人辞别的每一次——不敢回头,不敢相拥,不敢再待上哪怕片刻——哪怕只要多相与一瞬,也会失了锐气,也不忍离去,也有牵挂。
      都知道对方的心意,可又揣摩着对方的心意。不是不坦诚、不是不想摊得明明白白、不是有心让对方不安难过,只是、只是……
      美人乡,英雄冢。
      身在这种位置上的人,怎么有资格有牵挂呢。
      又怎么有资格成为他人的牵挂呢。
      他流连着迟迟不动身,她也不催。
      也不落泪。
      也不挽留。
      最后郭四娘终是忍不住,狠狠地说了一句:“终有一天爷要平了这乱世!”
      ——好来抱我么。
      他只仰起头平复心绪。
      ……
      恍惚间青霄宴上,一个青年安安静静地站在下方。这人面若好女,还不嫌麻烦地从一头墨发中挑出所有白发细细地捆扎成一缕撇在左侧,看起来就是个奇人。
      所幸宴上左武右文,每一个都是这般奇特。左手第一那个将军浓眉大眼如烈阳,右手第一那位公子清清朗朗如皎月。左手第二的女将如湖般平和包容,只在看向首位时因着战意有了几分心。第三的儒雅男子强忍了片刻,一拳向本该站右次第四的那个醉鬼打去——因为那酒喝多了的人抱着他喊“媳妇儿”。曾打过交道的洛芷柔又易容成了平平无奇的男人,看起来和他自己扮女儿装一样毫无违和。右边第五空着,第二的那个青衫姑娘更是离谱——
      人家是一杯一杯地灌,她是一杯一杯地去洒给那第一位的白衣公子和黑衣贵族——白衣公子黑着脸说“你醉了”滴酒不沾,黑衣贵族倒是来者不拒千杯不倒。同样的是这二人——包括席中其他几人——包括这位明面上新来的、本次青霄宴的主角之一都小心护着她——当然不是男女之情的那种护。另一点,就是这两人连同右次第三的那个,是唯三清醒的,且都在打量他。
      右次第三那个看起来真真正正是个普通人,也是唯一一个正常人。正常人李三粟凭着多年教书的经验,看着青年既不靠左,也不朝右,明显愣了一下。心道好心性。
      大器朴钝,重剑无锋。
      正当那青年——也就是重黎宣疑惑右次第四是谁时,右次第二的郭四娘忽地大笑起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晏悠又一次把自己绑起来请罪了嘛哈哈哈哈哈哈”
      醉态横生。
      ……
      那时他就在想……若是青霄路上有她,那也不错啊。
      ……
      “悦说不用拘谨,他们就都开吃了。”荆悦压下青筋道。
      自由的不像话。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武能将山河镇,文能将奸忠审了吗白衣锐士无悔,能人附庸无怨。倪昌起草诏令,自有四方民众。拖家带口来奔。
      谦恭能发召令,顽劣能服四方。通明是起白骨,狂傲是酒千斛。教书育人为辅,内敛与匪气攻守相成,能当几万士卒。而后冷静的被温柔化开,阴狠的被从容吻平。
      正如程桑的诗:“红尘相逢客”,倪昌的“自有身万法,和来一声同”。
      红尘相逢客,皆为万民生。自有身万法,和来一声同。上召天宫,下御游龙。
      光阴不可逆,岁月不可阻。今后这群人将一个一个地减少,或是一个一个的永存。
      重黎宣再一转眼,那左手第一的烈阳已经暗了。
      唯听得雷声轰轰,如若天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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