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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二十六章 号千军自身难保 防万箭他心难测 ...

  •   同样是在高台之上,李澈在见到来人时下意识后退一步。
      “兄长?”李清站在离他三尺处问道。
      他有一瞬尴尬,但还是细细盯着他:“令牌拿出来。”
      见了令牌,李澈仍不放心:“几岁的时候,孤同你弯弓射雁?射中了哪里?那雁现在养在哪儿?”
      “兄长十七,我十四时。射中了雁左翅。那雁不是当天就炖了吗?”
      李澈松了口气。李清好笑:“兄长受了红尘令不成?”
      “嗯。”李澈也没有避讳。却听李清道:“她不敢只身闯进这里的。她只是精通易容,武艺不见得多高超——不可能在被发现后活着出岭南。那红尘令在文军中颇有威望,除非一次杀了你我兄弟二人和孩子,以命换命都不值得。”
      “况且她敢留令,那都是针对没什么本事的副将。她就真敢杀主将前预告?不能的。恐怕和子澄那种迷惑手段相类,令分明暗两种。”
      有一段时间,岭南军出战必喊句:“嗨——呀——”鼓足士气。有一日常叙暗下令不喊,打得对面措手不及。
      “那她留令做什么?”李澈还未问完,已有了答案,“声东击西。”
      ……
      暗流翻涌,岭南王明里暗里地排查了一番朝臣幕僚及他们的家人,好看看有没有什么意外死亡或怀恨在心的。这一查真出了一些小动作,但更多的还是平静。
      平静?洛芷柔千里迢迢模仿一个侍卫一月,只为了恶作剧一样扔个红尘令震慑他?
      李澈暂时没有时间去想此事。飓风来袭,暴雨倾盆,那淅淅沥沥时疏时密的雨延续了两个星期。把衣服放在屋内,不一会儿就浸透了湿润的空气。寻常人家,积水堆满了院落,梨木都泡坏了花纹,烂在水里。
      泥土并雨的腥气在这一天蒸干一空,按理岭南王连同属下应该去巡查:听说这场雨压塌了不少人家,淹死了不少孩童。尤其是监坝的那个工头——一家老小都被河水冲走了……
      有的地方道路本不平整,他一压过,便险些陷进泥里。途径坝上,那工头扎着白丝,仍汗流夹背地敲打着堤岸,还给他指出:“王上,这里有几道蚂蚁咬的裂痕。”
      沿着河岸,走过洲头。工头追过来,跪地求见。李澈刚问他:“可有什么冤屈?”那工头竟露出一种搏命神情,左肘夹着那岭南王向河水里一滚——与此同时,刚途经的堤坝上裂痕撑大,一向静静的旭江沸腾了,迎接着这两个星期的蓄水,跳动着向本打算施救的人群里冲……
      勉强爬起来的李澈被一个浪头拍下,底下工头还死抱着他的腿,那神情分明是面对杀身仇人才有的神情……
      他突然想起那“手下士兵清理叛徒,伪装成意外”的传闻,于是他突然醒悟,洛芷柔那一月并不是为了红尘令,而是为了仿他李澈的音容相貌;她没有杀肱骨之臣的能力,却选择了借刀杀人。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可笑他防尽万箭,算不透人心……
      ……
      “快捞啊,你们快捞啊……”李清就差跪在地上,被常叙止住了。“兄长,兄长……”
      “公子冷静!”常叙道,“已经过去一旬,主公他可能已经……”
      “不可能!”他大声地辩驳,只不知说给他人,还是说给自己听,“兄长体魄强健,水性最是好,怎么可能……你们怎么不救他啊……”
      都说贵人家里无兄弟,看一眼哭得哀戚的青年,再看看虽然也哭,但半个“找”字没提过的岭南王世子,常叙叹了口气。他先一抑一扬说得当时人心中惭愧,后请岭南王世子为父亲守孝三年,果不其然听到一句不满。李清却跪地:“清愿为兄长守墓三年。”
      雄主已去,在仁主和庸主间挑,常叙绝不会选后头那个。他摸摸有点儿长了的胡子:他已经有家室,此事却得合计合计……
      ……
      “李澈死了。”荆悦在挑烛心的间隙,突然加了这么一句。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但倪昌还是要说:“是失踪。”
      “十多天了,应该是没命了。”荆悦挑完烛芯便坐回去,“他儿子和他弟弟哪个上位比较好?”
      “岭南王世子有一腔之勇,李清有妇人之仁。”倪昌说。“前者莽而后者懦,前者不可控,而后者可预测。”
      “好。”
      ……
      “公子认为世子好过李清?”郭曲却是抱着暖炉反问。
      “嗯。”
      “世子不会纳谏,而李清应该会听。”
      荆悦沉默一会儿,最后笑了:“眼前两条路。选大道,恨不选小道,错过风光万种。选小道,恨非大道,而前路难行。选哪个都是错。”
      “也是。’
      ……
      这一年旭江的倒灌,压垮了大片良田,夺去了太多生命。而这江现在又没事儿发生过一般波光敛艳,晃得神台清明。神山巍峨,甚少滑坡:大抵它已经失去了可滑的东西,磨得自己像一把刀。
      山缺了水的温柔,水少了山的刚烈。“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险峰藏宝,青山妩媚催人老”。水自有水的优势,其最大的优势在于海纳百川的包容和契合万物的可塑性。温柔的是溪流,澎湃的是浪涛,宜人的是池塘,润养的是江河。
      说水多变吧,它从亘古起便一直这么流动着;说水永恒吧,它又狡猾地从你掌心指隙间溜过去了。可水太柔和了:什么人都碰得,什么事都容得。大善大美的,也不是没有江边逼死过;臭万年的罪人,也不少在江边绝处逢生过。山就不一样,最奇伟最瑰丽的景色一定在山顶,而不是人人都有能力到达山顶。
      “无论是怎样的人,真上过什山顶一趟,都会有些不同的。”
      “那样难的地方都去得,那样的苦涩都吃得,还有什么看不开,攻不克的呢。”
      夕阳残照,芳草鎏金。灿烂流光中,红衣的美人立在湖畔,身姿婀娜,体态窈窕,红衣胜火,像是锦绣绸衣身上穿。正如民歌中唱的那样,她是淇河的“神女”,淇河的神女站在河岸那头。
      每踏一步,腕上的铃铛便叮当作响。如画的眉眼不加粉饰,更胜过世间任何一种姝丽,直照得春花失去了颜色,湖水忘了起波。美人垂下眼睫,似有万千愁绪,便让人恨不得把心都交付给她。她忽而扬眉泠泠一笑:“所以人们在雨里哭,在山间笑。”
      ……
      山是无情的,它阻碍着任何一个试图踩在它之上的人;水是多情的,它抚慰着任何一个接触了它的人。
      可是呢?
      数十日前荆芽还同那叫金雀儿的小戏子许下白头偕老,在破晓时分将帐影摇。现今突又有荆节的那一跳,逼得这个青年不得不飞速成长。“我去挣一场富贵,应君王的征召。待我归来时十里红妆,同你暮暮朝朝,可——”
      许是看出了戏子的自嘲,荆芽吞下那一声“可好”,改口道:“你快应声好。”
      戏子忽地一笑,山水也为她折腰。
      更有晚霞坠雨,旭江畔传来妇人的低低哀哭,哭的是啊:
      “十三随君去,白首不相离。自图许良人,一生休矣……啼向江潮水,何苦夺我君?君既不幸死,妾何贪生?不如归去……”
      其声凄凄,直哭到孤夜现月,哭乱了多少思妇的梦!
      被时代束缚的可怜人,头一次下了莫大的勇气:她死死撰着一支儿子送的发簪,像握着人世间最后一点温存和念想,犹豫着脱下出嫁时穿的那双金线绣鞋,便再不迟疑地径直向江水走去……
      水冷彻骨,一点点没过腰肢、脖颈、口鼻、发顶……
      人类下意识的挣扎声响起,但很快又静下来了。
      襄岭水汤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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