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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十七章 凿天险泉铺秀色 汇东海浪打飞舟 ...

  •   雁字拆两行。李家的兄弟射落孤雁,争过文朝江山;刘家兄弟里刘舸也在十二年前名扬天下,近年来更是声名大显——虽然是狼籍之名。
      “晏秋啊,你看最后那只雁,它一定是积蓄着力量”……
      时刻铭记着这句话的刘舳刘晏秋,用双脚为尺丈量了文王室的山河,用一个个粗糙的老茧,扳开不为人知的石刻。和胞兄比起来,看上去苍老了十余岁的他,无论是声名还是地位都差上许多:谁能记得地图册上,署名或者不署名的“刘舳”二字?
      可倪相管粮草调度和荐首人才,上荐的那一串儿人里,赫然便有他的名字。
      ……
      在整个儿文朝,岭南,并上西边林海雪原的版图上,河流不计其数。但能称上“江河”的,有且只有一条。同样的,山峦不少,能称作屏障的,有且只有一面。
      五彩湾是神山,旭江却只是凡水。
      水的神性,在夜以继日的亲近灌溉中被消磨干净了。“蜉蝣吞鲸”的浪潮太狠,狠得有时旭江都被水染红:当真是红日初升为“旭”。水淹火攻,刀枪剑戟把水逼下了神坛,尸骨横陈把水污浊——可再过百年,千年,旭江仍能这样奔流。
      神山高耸入云,色泽奇瑰多变,则把岭南和而今的文朝分隔开来。若说岭南“四季如春”,那文朝便是“春如四季”。“散水不成河,亦无风帆悬”的民谣,唱尽了文王室的辛酸:若不是神山天堑旭江为背,区区一个岭南王,怎么能跟能占据天时,掌握六郡一百二十余城,早已形成凝聚力和认同感的文朝——哪怕是末道划江而治?
      一山一水,几乎把全部的水汽和生命截留在了岭南:岭南鱼米富庶,而少了旭江水的浇灌,干裂的土地连子孙都哺育不起。痛苦中交融的文化,黄沙漫漫的荒凉边塞……唯有草阔天蓝,海枯石烂。
      文朝和岭南的交接处,便是昔年坐拥三方的都城。那城叫洄步——劝人回步也劝人不悔——留下了多少征人,等征着多少征人。
      名义上的文朝,公子荆悦治下的义朝,之前并之后的许多年,都有一个怪像:在黄沙中打滚成长起来的孩子做梦都向往着那个据传山清水秀、桃红柳绿,连风都温柔的福地。他们费尽心思逃离。
      可逃离后……
      还不是一朝看见险峰奇峻,一颗心便挂在了塞外黄昏的戈壁。
      但见梦里大漠、蓝天、黄沙、荆棘,梦醒泪落沾衣。
      ……
      这几年征战,田园荒芜。恰逢干旱,更是三个县中有两个在祈雨。
      但见田上农夫声声鼓,烈日晒曝裂开房屋。上有烈日,下有焦土,草木也干枯。多年不见雨露,十里无青树,雾气在天边交织,就是不下赴。
      “愿我天公降之以雨,使万物有时”的高呼声中,凝望虚假雾气占据了日出,村人便是一片歌舞。乡民跪伏于地,青烟上浮,仿佛真能沟通天地,四面拜祭大小巫。求水的“走童儿”行街串巷,敲锣复击鼓,从日出求到日暮。
      “祈飞雨逐车将尘土安抚,涌动江河溪流塘池汇我湖。桑麻熟后仓箱富,承蒙四海之福。万物生里丰五谷,解干旱时缓酷暑。求天公降雨,雨露润焦土,黎庶喜极而哭。”
      乡民都在静默等待回应的时刻,这一方的铲子凿地声就格外突出。这个挖地的侍郎叫师卜,刘舳的好友、知己。比起求雨,他更相信自己的手:把希望寄托于神佛,还不如自己踏实干起来来得有效!
      鼓声点点相连,还真像谁回应的脚步。静默片刻后词曲暂停,但闻震天一声收束。
      那遗响,盘旋绕柱;风动,吹灭长长灯烛。于是起惊慌几处,有人说“是天公发怒”,又有人恨“天雨不睦”。
      连师卜眼中都出现一缕微光,这微光也凝固。那管弦象征性地呜咽两声,幽咽归无。
      从日出求到日暮,从日暮待到日出。天意将民负,便向下求地母。何乐兮又何苦?
      农妇眼里一点湿润晕开时候,只听得侍郎一声惊呼:“出水了!!!水!”
      ……
      “嗨——呀;嗨——呀”的劳动号子,在锤、铲与地脉撞击的间隙,交织成一首粗犷浑厚的嘹亮高歌。黑鸭与白鸟在不断地惊起栖息惊起间往复,时而用绿豆大的小眼珠盯着来回挥动铲子的人们:他们在干什么?
      一定是筑巢吧,那样欢快的步调,愉悦的心情,只有他们为所爱衔枝时,才会出现啊!
      这些飞禽扑棱着翅膀,这些人欢欣着欢欣:时间真是流逝的太快了,同样是“大兴土木”,谁还记得十三年前三阙台起,那繁重的徭役与可怕的刑具呢?
      三阙台与“逐水道”——现在的它还没有得到这个名字——同样的辛苦,同样的艰辛,只是一个是为君王,一个是为自己呀。
      其实早在几十年前,便存在着这个工程。只是当时年少志高的皇帝,太轻看自然的伟业:造势了十几年,投入了十几年,也只是开了河道,融了雪水。真正雪脉分流,却是现在的事。
      至少现在,他九泉下的声名只是“昏馈”并“所图甚广实干甚少”,并且看东南风送来的潮湿气息和不时的泉眼痕迹,他辛苦干成的唯一半件实事,将成了荆悦反他子孙的筹码了……
      朝堂上的博弈,刘晏秋厌烦它。他只知道惊火逐水,百姓日夜求渴的生命之源,连同日后的粮田百里,苇帐森森,都在这温和却坚定的一挖一铲里了。
      “不如他啊……我们都不如他。”信传一封,郭四娘颓然叹道。
      “术业有专攻。”身侧磨墨的阴柔男子认真宽慰一句。
      “那也不如他啊……”这个让多少人在智计上心悦诚服的女子,久违地意识到了折服的感觉。身边人刚感受到一丝危机,她又跳起来:“好时机!”
      “怎么?”
      她留给他一句暗语,什么“神鬼象征皆器也”,起身便要向外奔——重黎宣连忙把一件衣服递过去。
      “你别去。”她却补充一句,接衣,推门,留下无边的夜色与大敞的门扉。
      身后那人神情渐渐阴翳。
      ……
      公子荆悦身着华贵的外衣,一步一步地登上白玉般的“三阙台”,现在的“不殊台”。
      一片白雾里露出的高台,每一层阶梯都是上升的肃穆。梯上的四周莲连顶含苞,白玉雕成,上面常若霜雪。红粉饰门,三面面东而开,其势恢宏,中间围住那一轮滚圆红日。深殿高楼,映着上空蓝中透紫的云海。云海接远处的旭江,近处环绕的却是河道:文朝便开凿的河道,今日终于没有行人在道中的沟壑停驻。
      集朱楼画阁,汇天地灵气:难以想象,是怎样巧夺天工的构造,怎样竭思尽虑的设计,使它不费一钉一鉚而严丝合缝,紧密相连。不设一夹一网,而避虫噬、驱硕鼠、阙门不立归鸟。
      难怪前任君主会做那样的美梦:磷灯千盏,五色高悬,长照着宫阙的烛火彻夜不息;丝竹声声,靡靡冉冉,永不断绝……宫后的花火团灯,艳过耀目的红日;各色名贵的香料烧出香云,比最浓的雾霭还要诱人……
      公子王孙,美酒佳人;衣香鬓影,水袖夜深……
      台下面若好女的青年看破这故弄玄虚的把戏,嘲讽的一笑。他又怎知道,未来他亦会登上这汉白玉高台向下眺望,高台路远,一路山河那么长。
      “差不多了吧?”
      “差不多了。”
      于是公子龙行虎步,在民众的敬畏目光中,一步步踏上最中央的高台。剑履一踏,威仪在身,高呼一句:“水来——”
      于是左右的武将高声重复此话,向下一传到下层的营长,再传到校尉,传到绕台的数百手持旗帜列阵守台的士兵——那旗上”文”字怎样像“义”并无人在乎,唯一感受到自己存在的证明是鼓膜的震动。
      擂鼓声咚咚。再不信什么“公子承天命,除旱灾,荡开世上尘氛”的民众,都忍不住加入这震耳欲聋的高喊:“水来!”
      期待或不期待的,都抬头仰望着高台,注视着西边的地平线:若果有水来,那公子荆悦与帝王何异——他的威望将大过苍天神权!
      就在期待的心忧,不期待的松口气的时候,三声“水来”坠落。便见西边一线有什么涌动的在天边汇聚,越聚越浓,浓到发乌的地步。在人们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的静谧下,巨大的轰鸣声裹着开闸一般的洪水,带着不容阻挡的气势奔腾而来。激荡着,涌动着的水流,填满了每一道干涸的沟壑……
      千人失声。
      可以想象,日后这水将哺育山川江河,而岭南的收复,似乎近在眼前……
      水气的咆哮里,刘舸第一个反应过来,下跪高呼:“公子。”于是万民叩服,俯首称臣——而那权势滔天的“副相”,罪臣之血宦官之子,蟒袍锦衣天命加身……
      逐水道已开,惊火戟一挡,岭南他方再不敢迈进洄步城边疆。
      万般无奈之下,在广阔深邃的东海上,白帆又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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