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有疾》小蘋罗衣

4、四

　　夜色深沉，天边有弯月一弦，静悄悄挂在夜幕中。周遭星辰遍布，偶尔点点星光闪烁。

　　今夜是太后生辰晚宴，出入皇宫的人不少，宫内的侍卫部署自然不在少数。按侍卫数量与巡逻间隙，守卫森严度寻常时候的三倍。

　　回黎清苑的沿路上，都是站岗的守卫。

　　萧慕岑与白影皆没有多言，一路安静回到黎清苑，而后，萧慕岑才稍稍松了口气。待到梅园屋内，身边只有白影与赤雪时，萧慕岑才将紧绷着的那根弦稍微松了松。

　　她抬手捶了下肩，不管在纭国，还是在熵国，像这种宴席，她果然都是不喜欢的。吵闹，且充满了各种她不喜欢的气味。

　　她是个盲人，什么都瞧不见，去了也是白去。但每次还是得去。

　　沉星端着刚泡好的清茶过来，站在屋檐下递给赤雪，赤雪转而端进了屋子。

　　萧慕岑坐在软铺上，白影跪在她身后，上身却端正，此刻抬手替她捏着肩，舒缓不适感。

　　赤雪将茶在干净杯中来回过了三遍，待茶凉了些，双手递到萧慕岑手边：“殿下，喝茶。”

　　萧慕岑“嗯”了一声，接过茶杯，淡然饮下一口，顿觉舒爽。

　　茶叶是普通的茶叶，但她还是觉着自己这边的茶要比宴席上的好喝些。

　　看萧慕岑面色和缓些，白影才开口：“殿下，先前在寿宴宫前，您不小心撞到的那个男子，应该是熵国太子，李云景。”

　　萧慕岑稍蹙了下眉：“理由？”

　　“传闻，熵国太子李云景，杀伐果断，城府极深，手段非常，年幼时遭遇意外，容颜毁坏，右脸一道疤痕自右眉蜿蜒直耳后，在熵国，有“修罗太子”之称。在寿宴宫前您撞到的那个男子，右脸就有那样一道疤，而且，他身着玄色烫金蟒纹华服，那可不是什么皇子都能穿的。”

　　“是吗？”萧慕岑将杯中茶饮尽。

　　赤雪从她手中接过空茶杯，又为她续了一杯。

　　“关于这位熵国太子，还有别的吗？”

　　见萧慕岑感兴趣，白影继而又道：“还有就是，熵国百姓传言，太子自即位东宫以来，功绩非凡，但喜怒无常，不喜女色，年过二十五，却仍未娶妻。有人说，是因为他貌丑没有女子愿意嫁他，也有人说，太子李云景喜好龙阳。”

　　“喜好龙阳……”萧慕岑勾了勾唇：“可曾证实？”

　　“不曾。”

　　“啧。”萧慕岑兴趣顿时缺了一半。

　　但白影的话她还是听进去了。

　　因貌丑而不愿意嫁定是假的。太子身居高位，估计想对他投怀送抱的姑娘不计其数才是。后者，可信度更高些。

　　萧慕岑道：“去打听打听。”

　　白影和赤雪对视一眼，皆是疑惑：“殿下的意思是？”

　　“太子喜好龙阳，是真的假的。”

　　“……”

　　白影无奈，赤雪低头沉默。这种事，如何打听的出来，一个不注意，怕是会牵连到殿下您啊！

　　况且，这种事，可信度不高才是。既为太子，便有传继皇室香火之责，如何能有……能有那种癖好。

　　白影叹了口气：“殿下，您还是想想日后该怎么办才是。这种不可信的传闻……还是不在意为好。”

　　“日后？”萧慕岑挑眉，笑道：“日后还能怎么办？蜷缩在这安静小苑中，直到回纭国的那一刻。”

　　“殿下……”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萧慕岑拍开白影放在她肩上的手：“本宫没忘。你们出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本宫要歇会儿。”

　　白影退后：“是。”

　　赤雪将茶具收回，恭恭敬敬退出了房间。

　　萧慕岑侧身躺在软铺上，一手枕着脑袋，一手将眼上的白绫取下，却没有丢在一旁，反而握在手中把玩着。

　　八卦也不让人八卦一下，也不能出去玩……

　　感觉自己要是真在这里待上几年……也许都待不了几年，自己就要无聊死了。

　　萧慕岑在郁闷中入睡。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进屋的声响，似乎有人用温热的毛巾给她擦了擦脸和手，又将身上繁重的衣裳脱下，盖上了被褥。

　　而后，屋内重新寂静下来。

　　睡梦中的萧慕岑拉长嗓音“嗯”了一声，扯过被褥盖住脑袋，翻身继续睡着。

　　白影守在窗边，往窗边缝隙中往里瞧了眼萧慕岑，嘴角浮现些许笑意，轻摇了摇头，继而合上窗页，免得晚间凉风灌入。

　　翌日。

　　辰时中。赤雪在一个时辰前便与白影交换，可屋中殿下还熟睡，也不知是昨日参加宫宴累着了，还是做了个好梦不愿早醒。

　　接近辰时末时，桓娘匆匆忙忙跑来，神色紧张：“赤雪姑娘，公主殿下可起身了？太子殿下来了，人已在竹阁。”

　　“什么？”赤雪不由讶异：“太子殿下？他为何前来？”

　　“太子殿下为何前来，奴婢不敢多问，敢问赤雪姑娘……”桓娘表情谨慎小心：“公主殿下此刻……可起身了？”

　　“……”

　　这位熵国太子殿下来的可真巧。今日公主正好醒的晚，他却偏偏来了，像是算好了似的！

　　赤雪郁闷。

　　她道：“你先去稳住太子殿下，我这就去唤殿下起床。”

　　“是。”

　　桓娘匆忙离去。

　　赤雪暗自叹息一声，小心着走进萧慕岑卧房。

　　她半跪在萧慕岑床铺前，殿下，抱歉，属下只能打扰您的美梦了。

　　她掀开被子，率先从被褥里钻出来的，是不知何时钻进去的橙子。橙子一跃而出，“喵喵”两声后跑了出去。

　　赤雪没管它，伸出手抓住萧慕岑的肩摇晃几下。萧慕岑感觉到异样，稍皱了皱眉，长长的睫毛颤动几下后，挣扎着睁开了眼。

　　但与往日无异，眼前无物，漆黑一片。

　　她重新闭上眼，抬手，以手背抵额，挡住上半张脸。

　　赤雪道：“殿下，熵国太子在竹阁，要见您。”

　　萧慕岑再次蹙眉：“不见。”

　　她翻了个身，轻声打了个哈欠：“说本宫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萧慕岑呼吸渐稳，大有继续往下睡的趋势。

　　若是他人来访，倒也没什么，随便敷衍几句便是，可那熵国太子，光是他身份便很是尊贵，更别提他的城府与手段，那样的人，如何是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的？

　　昨晚白影才与殿下说的，殿下这么快便抛在脑后了。

　　赤雪还是道：“殿下，熵国太子身份尊贵，他已在等候，您若不去见上一见，于理不合。何况，太子可是皇后亲子。您不给太子面子，皇后的面子，总得给一个吧。”

　　萧慕岑缓缓睁开眼，翻身过来。

　　赤雪道：“属下伺候您起身。”

　　“嗯。”

　　赤雪扶她起身，正要为她梳妆时，萧慕岑阻止了她：“见一个扰人好梦，昨日初见便直问姑娘家闺名的登徒子，还梳什么妆？素颜去便是。”

　　“……是。”

　　萧慕岑不愿梳妆，赤雪还是用蓝色丝带替她将一头乌黑长发绑住，松松垮垮落在脑后，顺肩而下，发梢至腰身而止。

　　她身着，亦是一身浅蓝衣裳，简单随意。

　　赤雪带萧慕岑到竹阁时，已是两刻钟后。

　　李云景站在竹阁门前，双手负于身后，身形笔直、端正，身着一袭黑色衣裳，头戴白玉发冠，与昨日一身正装时所有不同。

　　见萧慕岑前来，桓娘出声提醒：“太子殿下，公主到了。”

　　李云景稍蹙了下眉，继而转身。苛责的话已到嘴边，瞧见萧慕岑那番随意装扮时，不由愣了下。

　　他稍低头望向她。她今日未曾以白绫遮目，他可清楚看见她的眼眸。

　　她的眼睛清澈，也许是屋外的光照耀缘由，她眼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闪耀着点点光芒。她这双眼，生的极美，半分不像是眼盲的人。

　　盲人，李云景见过不少。但像萧慕岑这种长得好看，眼睛漂亮的盲人，他是头一回见。

　　李云景眯了下眼，不由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萧慕岑感受到来自前面那人的目光，神色淡然往后退了一步。她先开口：“见过太子殿下。不知太子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一定要有事，才能来？”

　　萧慕岑顿时无言以对。这天，瞬间聊死。

　　她与李云景又不熟，甚至尚未互通姓名，他这番语气，倒让人觉着他是别有所图。

　　“太子殿下前来，该不会就是为了与本宫说这样的废话？”萧慕岑客气应对：“本宫与殿下不熟，又是尚未出阁的女子，你来此处，怎么都不合适，不是吗？”

　　“公主说得有理，”李云景盯着她看：“可公主似乎忘了，此处是熵国皇宫，孤想去哪里，便能去哪里。昭缙公主莫不是想赶孤离开黎清苑？”

　　“倒也不是不可以。”

　　“……”

　　萧慕岑道：“赤雪，送客。”

　　李云景：“……”

　　李云景眯了下眼：“你敢。”

　　“为何不敢？”萧慕岑道：“本宫客居熵国皇宫，是贵国的客人，太子殿下该不会想借主之名，欺负本宫这个柔弱眼盲的客人吧？”

　　“……”

　　李云景最后还是被“请”出了黎清苑。

　　黎清苑前，李云景深吸口气，尽力克制自己的脾气。

　　他的心腹侍卫顾岳走上前来，小心询问道：“殿下，情况如何？那位纭国公主好相处么？”

　　“好相处……个屁。”

　　昨日宫宴上，母后还特意和他说这位纭国公主温柔得体，待人温和，让他前来见一面，混个脸熟，千万别惹人家不高兴。但显然，他不讨人喜欢。

　　那位眼盲的纭国公主不仅看起来脾气不好，嘴皮子还挺厉害，而且，不喜欢自己。

　　顾岳不解：“不会吧，听宫里人说，纭国公主人不错，跟人说话都客客气气的。”

　　李云景眼神冷冷瞥了他一眼。

　　顾岳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立马闭上嘴。

　　离开黎清苑时，李云景没忍住问了顾岳一句：“孤看起来……很讨人嫌？”

　　顾岳愣了下，整张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楞楞的“啊？”了一声，没敢回答。

　　李云景给了他一记冷眼，愤然拂袖离去。

　　顾岳回过神来：“欸……殿下，您别走的那么快，等等我啊……”

　　黎清苑中。

　　萧慕岑神态懒懒，眼皮耷拉着，没什么精神。

　　赤雪和桓娘被方才她与李云景说的话吓到了，久久不能回神。不管如何，那都是熵国太子殿下，她竟然……

　　赤雪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何种言语来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

　　她小心翼翼往萧慕岑那边瞧了眼，殿下似乎还不以为然，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萧慕岑抬起衣袖挡住下半张脸，半眯着眼、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她伸了个懒腰：“赤雪，本宫困了。”

　　她伸出手。

　　赤雪随即走上前，让萧慕岑的手搭在自己手背上。

　　“殿下，那熵国太子……”

　　“闭嘴。”

　　“……是。”

　　快到梅园时，萧慕岑忽然想起什么事，开口叮嘱：“要是下回太子还来，本宫那时若在睡觉，便让他等着，他若不愿意等，便请他离开，不许再来打扰本宫的好眠了。”

　　“殿下，那毕竟是……”

　　“赤雪？”

　　“……是。”

　　萧慕岑躺回软铺上，舒舒服服盖上被褥，朝空气小小蹬了两下腿。

　　太子是皇后亲子。太子无端前来，定是皇后授意，想来，是打上自己的主意了。她可不是傻子。

　　李云景是熵国太子，她是纭国皇长公主，位同太子，自不比他差在哪里，没必要攀附于他。

　　想打她的主意，哪有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