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有疾》小蘋罗衣

2、二

　　自萧慕岑入住黎清苑时起，雨势连绵，整整七日不曾间断过。往年即使在梅雨季节也不曾淹水的熵国皇宫，如今四处积水，宫内走水不赢，损坏了不少贵重物件。

　　而后，便有人传言，纭国那位昭缙公主是个不祥之人，这才初入宫便引得老天爷不悦，往后还不知会带来怎么样的灾祸。

　　第八日，放晴了。

　　一整日的艳阳，积水渐渐蒸发，雨水浸泡物件后带着的些许腐朽气息弥漫在空气里。好天气，宫人们忙碌起来，将各个主子屋子里的东西搬出来晒晒，除去霉味。

　　皇宫各道内，时不时便有拿着东西的宫人小跑而过。

　　而此时黎清苑中，倒是清闲安静。宽阔的院子里只摆着几张椅子挂着被褥在晒，其余物件，皆完好无损。

　　萧慕岑住进来那日起，便让白影与赤雪做好了防水准备，苑中又有活水小溪，她让落月与沉星带人将小溪拓宽些许，便于将雨水排走。

　　那日赤雪说过规矩后，最后选择留在黎清苑中伺候的，有三个小太监，两个宫女，还有一个，是太后赐给萧慕岑伺候其左右的侍女，名唤桓娘。

　　她是那日傍晚时分，桂嬷嬷带人离开后，才过来黎清苑的。其容貌端正，做事干净利落，恭敬懂事，记性好，有眼力见，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

　　萧慕岑觉得她不错，便留下了。

　　按理，大雨停歇后，萧慕岑该去太后的慈宁宫向太后请安、道谢。不过，去慈宁宫前，她应该先去皇后的寝宫请安。

　　萧慕岑交代了白影几句，第二日，便按规矩去请安。

　　白影扶着她才到黎清苑门前，皇后那边派人来传话，说今日皇后身体不适，不便被打扰。萧慕岑未曾多言，便选择先去太后的慈宁宫。

　　踏出黎清苑大门，萧慕岑便觉着有些许不自在。

　　哪怕都是相同的地方，一样的空气，可一道院门之隔，给她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萧慕岑的手如之前那般轻搭在白影手背上，赤雪跟在右边稍后的位置，警惕四周。

　　桓娘走在最前面，为她们带路。

　　一路上，遇着的人不少，大多是宫中伺候的宫人与巡逻侍卫，见着萧慕岑一行人，恭恭敬敬行礼。可待她们走远后，便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刚才我没瞧得仔细，你看清那纭国公主长什么样了吗？”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生的极美，就是可惜，是个瞎子。”

　　“真的假的？她是个瞎子啊？”

　　“真的。我跟你们说啊，我听说……”

　　“放肆！”她们背后响起一个女人严肃嗓音：“谁给你们的胆子，在这里背地里议论主子的？”

　　宫女们立刻低头，恭敬道：“安姑姑……”

　　安芹，皇后凤仪宫中掌事姑姑。

　　“纭国昭缙公主，身份尊贵，客居咱们熵国皇宫，是你们这些做下人的可以妄自议论的么？”安芹冷眼瞪了她们一眼：“再有下次，每个人掌嘴二十，再罚去辛者库做苦役一个月！”

　　“姑姑恕罪，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还不快下去！”

　　“是……”

　　宫女们瞬间离开。

　　安芹站在原地，远望着已经走远的萧慕岑一行人，稍眯了下眼，随后转身离去。

　　慈宁宫。

　　萧慕岑在院中等了小半个时辰，却迟迟不见太后传召入内的旨意。头顶是热烈艳阳，她这具身体自小便娇生惯养，自是难以承受这般。

　　她开始冒冷汗，眼前本就漆黑一片，此刻脑中更是多了些眩晕感。

　　她有点站不稳。

　　晃神瞬间，萧慕岑踉跄，往后退半步，白影当即上前，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她眼上有白绫遮目，虽无法视物，可白绫之下的眼睛还是下意识闭上。她深吸口气，平缓了下呼吸后，还是站回至原位。

　　白影蹙眉，却没开口，而后亦退回到她的位置。

　　萧慕岑心下定了定神，却难耐这烈日当空，她衣裳很快被汗水浸湿，黏糊糊的粘在皮肤上，不适感极其强烈。

　　又约摸小半个时辰后，太后身边的管事嬷嬷一袭灰衣走了出来，她朝萧慕岑行了个礼：“昭缙公主，太后说她今日身子不太舒爽，尚未起身，让您先回黎清苑，改日得传召后再来。”

　　萧慕岑闻言，稍颔首：“既如此，那昭缙便先回去了。”

　　她朝太后寝宫大门恭敬行礼，而后离开。

　　回黎清苑的路上，萧慕岑无言，白影与赤雪对视一眼，不曾开口，桓娘面容淡然，好似在慈宁宫发生的事她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到黎清苑后，白影让桓娘去准备沐浴的热水，她与赤雪则带萧慕岑回了梅园。落月与沉星随后而至，守在门前。

　　白影扶萧慕岑坐下，憋了许久的话语这才开口：“熵国太后也未免欺人太甚了，殿下您身体娇弱，竟让您在太阳底下站了将近一个时辰！”

　　“不过是想给本宫一个下马威罢了。”萧慕岑将外衣解开，赤雪伸手替她将衣裳脱下。

　　“那日你与赤雪在太后派来的人前说了番近似威胁的话，她自当要把她身为太后的威严找回来。何况，本宫虽是客居此处，实际上却是一个质子，她对待一个质子，能有什么好脸色？”

　　“可是殿下，当初熵国使团可是在陛下面前承诺，他们熵国皇帝对您会以贵客之礼相待。”白影依然气愤。

　　萧慕岑抬手取下眼上白绫：“皇帝是皇帝，太后，是太后。”

　　她顺着声音看向白影那边：“你真当其他国都和咱们纭国一样，母慈子孝，共享天和？”

　　白影低下头：“殿下说的是，是属下疏忽了。”

　　熵国皇帝年幼登基，太后占权近七年，皇帝羽翼丰满后，太后被迫放权，深居后宫。而且，太后素来不喜皇后，与皇后在后宫中分庭抗礼去，分据两方。

　　这熵国后宫，自有三派。

　　太后一派，皇后一派，还有中立一派。

　　此番局面，于萧慕岑而言，不是坏事。

　　桓娘很快将沐浴的热水备好，两个小太监提着热水进了梅园后屋，备好后，迅速离去。

　　白影扶萧慕岑过去，为她宽衣，伺候沐浴。赤雪守卫屋前。

　　屋内热气弥漫，有淡淡药草香在空气中四处飘荡。浴桶之内，没有花瓣，只有被一只白纱布袋装着浸泡在热水中的药材包。

　　萧慕岑体寒，身子娇弱，这药浴，每日都得洗一次。有延年益寿，增强体质之效。

　　萧慕岑闭着眼靠在浴桶中，白皙光滑的皮肤被热水烫出些许粉嫩，体内寒意渐渐褪去。

　　她缓缓睁眼，漆黑眼眸中氤氲着一层水汽，她睫毛轻颤了颤，从水中抬起胳膊，左手手肘处，一点朱红色圆点印在白皙皮肤上。

　　此物名为：守宫砂。

　　那是她被离开纭国皇宫前一日，她母后亲自替她点上的。原本，她深居后宫，身边日夜都有人守护，这东西点不点其实都一样，可偏偏那时候，熵国提出要请她前往熵国皇宫客居一段时间。

　　母后告诉她，这守宫砂点上后，现在是怎样的，回来时，也要是怎样的。她得守住她的清白之身。

　　萧慕岑听说，这守宫砂怎么洗都不会掉，只有与男子行-房后才会自行脱落。其中原理，萧慕岑不太懂，不过似乎，是真的。

　　洗了这么多次澡，还浸泡药浴，这玩意儿居然一直都在。

　　白影见萧慕岑不自觉又摸上守宫砂位置，严肃而恭敬着开口：“请殿下放心，属下们一定会拼死护住殿下的清白。”

　　萧慕岑勾了勾嘴角，却没出声。

　　药浴浸泡完成后，又用清水清理一遍身子，而后换上干净衣裳，从屋子里走出。

　　白影留下收拾屋内，赤雪接替白影位置，扶着萧慕岑回了卧房。

　　卧房内，所有物件都已挪动过位置，大体按照萧慕岑在纭国皇宫时的住所布置。

　　卧房分为两部分，一边用来睡觉，但萧慕岑是盲人，寻常高脚床铺换成了低边卧铺，卧铺靠墙摆放，其余三边皆有屏风，屏风空缺处系有挂着铃铛的红绳，红绳自屏风连接至门前，便于萧慕岑寻找方位。

　　另一边，以三道大型屏风阻隔在其中，内侧一道挡在正中间，两侧两道左右贴墙摆放，将那一边的视线悉数挡住。若有人来，便在屏风后说话。

　　萧慕岑不喜他人进入她睡觉的地方，尤其是不相熟的人。

　　萧慕岑坐在床边，橙子从窗户跳进来，脖子上系着的铃铛“铛铛”响了几声，而后钻入到她手边位置。

　　“喵～”

　　萧慕岑摸了摸橙子脑袋，从它脑袋上摸过一片树叶。她手指轻捏了捏叶子，还有些湿润感。

　　她抬手在橙子脑袋上轻轻敲了下：“小东西，一天天的就知道在外面乱窜，又跑去草丛里了是不是？”

　　“喵……”

　　“赤雪，带橙子去洗个澡。”

　　“喵…………”

　　“是。”

　　赤雪俯身弯腰，将橙子从萧慕岑身侧拎起。橙子下意识的抗拒，使劲的蹬着四肢，奈何赤雪提着它的后颈皮，它挣扎也是徒劳。

　　“喵喵喵！”

　　萧慕岑倒是笑出声来。她大概能想象到橙子这会儿龇牙咧嘴朝空气瞪着脚的画面。

　　赤雪带橙子离开后，房中随即安静下来。

　　萧慕岑伸手往身后床铺摸索两下，找了个舒服位置，缓缓躺下。

　　好无聊啊，好无聊啊～

　　想出去玩……

　　奈何她身份特殊，若没有得到允许，别说是离开皇宫去外边玩耍，就连走出黎清苑去一趟御花园都得先征得皇后，亦或者太后同意方可。

　　萧慕岑忍不住轻叹息一声，翻身平躺下。

　　凤仪宫。

　　皇后起身后，安芹将慈宁宫发生的事悉数告知于她。

　　皇后闭着眼眸，一旁的宫女小心着替她按揉太阳穴，为她舒神。

　　“哼，”皇后冷笑一声：“老太太真是越发小气了，不过是几句话罢了，竟让那体弱的纭国公主在太阳下晒了将近一个时辰，也不怕她有个好歹。那萧慕岑毕竟是纭国皇长公主，即便客居咱们宫中，亦自有她的威严。老太太想给人家一个下马威，给是给了，怕是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安芹道：“娘娘说的是。”

　　皇后缓缓睁开眼，又道：“纭国公主现情况如何？”

　　“直接回了黎清苑，泡了个药浴后便睡了。娘娘，可要请个太医去给她瞧瞧？”

　　“她既没事，便不必了。”皇后摆了下手，身边的宫女立即停住动作，恭敬着退下去。

　　皇后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些，安芹跟在她身后，姿态恭敬。

　　她行至寝宫门前，抬头看了眼明媚、湛蓝的天，眯了下眼，继而又问：“太子何时回宫？”

　　“回娘娘，太子殿下三日前已离开徐州，定能在太后生辰前赶回皇城。”

　　“嗯，此次他巡防有功，回来后陛下定当嘉赏，想必老太太，还有元贵妃的脸色不会好看。”

　　“太子殿下征战四方，战功赫赫，其余差事更是办的漂亮，陛下嘉奖，自是殿下应得的。”

　　皇后笑了两声，眼神柔和，脸上浮现出些许欣慰之意。

　　她朝院中瞧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芹儿，你说，太子会喜欢纭国公主那样柔弱的女子么？”

　　“这……”安芹低头：“奴婢不敢揣测殿下心意。”

　　“安排一下，本宫要见见那位昭缙公主。”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