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 48 章 ...
-
铁石悚然一惊，少年愤怒而克制的语言如当头一棒，狠狠敲醒他因愤恨发热的大脑。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多么可怕的话，他是弱小的人类，庇护他们的盐之魔神赫乌莉亚也非战斗类魔神，一旦惹怒少年和少年背后的雌性魔神，等待他们的恐怕只有被屠杀殆尽。
杀死他们，比撕开树叶更简单。
可他如何能接受这名屠杀数名亲人的恶鬼！
曾经生活困苦，可与亲人互相扶持的日子也算心满意足。直到他的父母、他的兄妹、他的好友，被那青面獠牙的夜叉屠杀殆尽。
幸福的日子如同镜花水月，轻轻一触便破碎。
他爱的人，他的亲人，再也无法触及。他们兢兢业业的生存，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为什么要遭受天人永隔的苦难？为什么要被恶鬼夺去生命？
铁石下意识朝身后看去，人群中不乏与他境遇相近的人，如果是他们的话，应该会支持他吧？
然而他们目光躲闪，神色畏惧。
比起为逝去的亲人讨个公道，他们更在乎自己现在的生活。
他们的举动让怒火隐约复燃的趋势，可他忽然对上一双满含担忧的眼眸，那是他的妻子。
她是那么瘦小，几乎被人群吞没。
是啊，他现在是有妻子的人。离开了他，柔弱的妻子怎么办？铁石开始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
铁石嘴唇嗫嚅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非、非常抱歉，我、我不是......”
晚了。
他心中绝望，话已说出口，无论如何都收不回来了。
现在他只期盼叶言能网开一面，放过其他无辜的人。
看着下跪发抖的众人，我揉揉自己万年不变的僵尸脸，疑惑。
有那么像一言不合大开杀戒的暴君吗，脸蛋明明很可爱吧。
还有这干脆利落的下跪动作，该说不愧是赫乌莉亚的子民吗。
没什么好在乎的。
视线漫不经心的扫过金鹏。
少年尚且年幼，被梦之魔神圈养期间恐怕没吃过几顿饱饭，瘦骨嶙峋，露出衣袖的手臂尚能看见骨头的轮廓。
生性善良，却被强迫手染鲜血。这种愧疚绝望自我厌弃的感情放任生长的话，会导致很糟糕的事情发生吧。
错误的想法最好早日铲除，过程也许会更加疼痛，但腐烂的伤口总得先清理腐肉才能愈合。
心理疗愈什么的，一直不是我的强项......用的方法也过于直接，希望在他心中我能占据足够的位置。
好歹是他救命恩人，在别人侮辱我的时候，至少维护一下吧。
金鹏眉峰紧拧，奇妙的菱形瞳孔快速缩放，显然气急了。他满心满眼都是绝不能让他们把脏水泼到自己救命恩人身上，自己怎么样都好，本来就是他该承担的过错，但只有这一点、只有她——绝对不能受到一丝一毫的侮辱！
拯救他的神明暂时口不能言，同行者又一无所知，此时此刻，唯有他能洗清污渍。
“你怎敢妄自非议！”他低吼道，“若不是言大人杀死了梦之魔神，你以为你们现在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所有事都是我一人的责任，无论是破坏村庄还是屠杀人类。”恩人被猜疑让金鹏怒意蓬勃，“我若由她指使，早该前后夹击，将你们屠个干净了！”
“你们不会以为，她能庇护你们吧。”
金瞳直直锁定赫乌莉亚，少年周身杀气四溢。即使他虚弱无比，但也不是赫乌莉亚能抗衡的。
幼年时，他漂泊无依，饿了吃草，渴了喝点山涧冷露，直到被梦之魔神捡到开始作为侩子手而活。他仿佛是被神明遗弃的弃子，愈渴望什么，愈得不到什么。
可今天，有人撕碎枷锁，告诉他，你自由了。
他似乎一瞬间获得了自己渴求的全部，心脏却又茫然无比。
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忽地重重跪下。
人们吓的哗啦啦跪倒一片。
在这世道生存，总得有点眼力劲。少年与缄言浮光魔神二人举止亲密，想来关系不一般，自然不能拿他当战败的俘虏看。那他这身份，可就不是他们能比的了。
“我知自己罪无可恕，也未曾妄想求得原谅。可我犯下的所有罪行，的的确确与言大人无关！”少年笨拙解释，他不会用华丽词藻修饰语句，只知道明真心。“是言大人从梦之魔神的奴役中解放了我，让我重获自由，也解救无数未来可能被梦之魔神加害的生命。正是因为言大人，我才能站在这里，同你们心平气和的交流。”他眼神澄澈而坚定，与被奴役时的绝望疯狂判若两人。
她击败梦魔神、将他从苦痛中拉回的画面，在他心里烙了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在他心中，梦之魔神从来是不可战胜的恐怖阴影，违逆他者，无一不在无尽的苦痛中死去。但今天，有那么一个人，能死死压制甚至抹杀他！
从今往后，再无梦之魔神！他再也不用回到阴暗腐烂的巢穴，被威胁着控制着沾染无辜者的生命。
干涸许久的黑夜终于迎来炽热骄阳，驱灭阴霾，唤醒奔流。
这样的阳光，似乎许久没见到过了。
他要保护她。
金鹏咽下泪水，心中默默发誓。
他会用尽全力保护这名带他挣脱深渊的女性。
“我曾隶属于梦之魔神，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受梦之魔神指使。”少年声音干哑，他觉得自己是在推脱责任，他对自己现在的行为感到不齿。可他必须说出来，如果他不说出真相，那么他们可能会把一切都怪罪到叶言头上。“他威胁我，若我不按他要求办事，他便操控我，让我屠杀更多生命。”
“我无法反抗，他实在太过强大，操控我并非口头威胁。我也曾试图对抗他的力量，可当我清醒时，是堆积如山的尸体，而我正站在他挖出的血池中。”
杀人诛心。
那条蛇是懂PUA的。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金鹏还能守住内心，这份透出灵魂的光芒真是耀眼啊。
一片死寂。
人们从未想过真相竟是这样。
他们一直怨恨的目标居然是被逼迫的。
那他们的亲人呢，谁来给他们一个交代？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他们所怨恨的对象，岂不是一开始就弄错了人？！
有什么崩塌了。
洞穴逐渐回响起呜呜的哀泣。
哭泣声像一根根尖刺死死扎进心里。
金鹏捏紧拳头。
他现在所说的一切，都是他最不愿面对，最厌恶自己的地方。
为什么要被梦之魔神抓去，为什么要听从它的命令去杀人，为什么不......为什么不早点去死？他要是早点死了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因为他而痛苦。
是他的无用和胆小铸造了无数悲剧。
他又陷入自我厌弃的情绪中。
如果他能勇敢一点，勇敢到敢于自我了断，他们今日便无需为亲人的逝去哭泣。
我想我的声音传达给他。
看他的表情，大概又在想类似【我死了他们就不会死，为什么我不早点去死】之类的吧。
真是个笨蛋。他死了，自然会有其他人接替他，换作梦之魔神的其他下属，今天能不能看见那么多人都是问题。
最重要的是，想活下去不是你的错。
温迪打了个哈欠，他不知何时变回小精灵的模样趴在我肩头昏昏欲睡，他需要点时间消化吸收的魔力。
每当我想尝试说话，便会受到梏桎。
......其实，还有个方法。
订下契约，成为他的英灵。
墨绿色呆毛在注视下抖了抖。
他好像一只淋湿羽毛的小鸟，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又无比坚决的展开翅膀，试图为身后的庞然大物抵挡风雨。
虽然庞然大物并不需要。
可他实在太小太小，连自己都快被吹跑。
作为高纯度混血种，血管里流淌着傲慢与残忍，我应该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享受狠狠贬低他的快乐。
我做不到。
温柔的孩子，要得到同样温柔的对待才行。
很多人都说我不像个混血种。毕竟没有哪个混血种和我一样，不追求力量与权力，每天在家混吃等死躺平摸鱼。
也许他们是对的。
忽地，脑海中多出一道雌雄模辩的声音，与此同时，梏桎我许久的东西消失了。
“他说的没错，你是个好孩子呢~”
是世界意识。
会不会太活泼了点。
“我认可你了！”祂语气俏皮，“做自己想做的事吧！从今往后，提瓦特的星空，永远留有你的一席之地。”
能感受到，现在开始才算是真正被世界接纳。我与世界之间，多出了微弱的联系。
“导致你们亲人死亡的元凶梦之魔神已被我击杀，金鹏也将为他的所作所为赎罪。”
陌生的女音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您......”金鹏呼吸一滞，随后惊喜道：“您可以说话了？！”他说完才发觉自己的话多么有歧义，慌忙解释。
“我并非嘲笑您的意思......”
一只捂不暖的手抚上他的脸颊，金鹏愣住了，涨满无可适从的羞涩。
“您、您......”
他很想说点什么，可这舌头似打了结，怎么也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我对他说。
既没有反抗的力量，也没有逃跑的机会，他已尽力把损失降到最低，他做的很好了。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金鹏没想到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
从来没人对他说过这句话。
山不会，雪不会，梦之魔神更不会。
心中最隐秘脆弱的一脚被击塌，堆积成山的情绪如开闸大坝，倾泻而出。
金鹏不停拿手擦眼睛，眼泪却越擦越多。
他被轻轻拥住，她的怀抱一点也不暖，反而凉凉的。
自己曾对她痛下杀手，她却不计前嫌，对他那么好那么温柔。
衣服是防水的材质，金鹏的泪珠从上面滚落，汇成细细的涓流。
在那样恶意的环境中长大，没有得到正确的引导，还能保持一颗善良的心，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换成我，恐怕会成长为以杀人为乐的恐怖杀人魔。
人们因恐惧而发颤，不停磕头，恳求魔神放他们一命。
魔神发怒了！！
赫乌莉亚低下头颅，保持顺从的姿态。
“这孩子是被奴役的，幕后凶手已死。”
“我承诺，直到我离世为止，若他残害任何一名无辜之人，我将亲手取他性命。”
“无论如何，是他杀死了你们的亲人。”话锋一转，我忽然道，“赫乌莉亚，再与我说说摩拉克斯的事情吧。”
赫乌莉亚虽不解为何突然问到摩拉克斯的事情，但还是如实道来。
“听闻摩拉克斯于归离原定居，善使机关的尘之魔神归终也被纳于麾下。他大概是位很强的魔神，其威名哪怕是我也略微听闻他的战迹。”
“许多人都有投奔他的意向，而我正在观望。”
她顿了顿，终是忍不住道：“你已不需尘之魔神相助，为何还要打听他的事情？”
“魔神与魔神同行建立庇护城邦的情况应该不多吧。”我回答，赫乌莉亚略一思索，露出了然的神色，随后转为钦佩。
“如今的世道，除非是双生魔神，否则几乎不可能魔神与魔神同行。魔神相遇，唯有你死我活，直到筛选出最强大的魔神，然后登上......”赫乌莉亚视线放远，语气是憧憬与渴望，“神明之位。”
“我是没机会了。”她不在意的笑笑。“你还是要去找摩拉克斯吗，为了他？”
“神明之位？”
“魔神争斗已久。”赫乌莉亚双手交握，“那天，天理降下神谕，唯有存活最后的魔神才有资格成为神明。”
“我猜很多魔神都是为了自保而反击。”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如果是您的话，我相信一定可以！”
成神什么的，我没兴趣。
比起成神，我对神明更加好奇。
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神明】吗。
所谓【天理】，莫非是指世界意识？
得到了答案，我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
金鹏无法原谅自己，或者说，是他无法原谅曾经弱小无能被恶人掌控去滥杀的自己。
既然杀了人，那就用保护更多人来偿还——我是如此考虑。
那位拉帮结派的摩拉克斯，倒是有点意思。
是想要保护自己的眷属呢，还是想要成神呢。
先寻找盟友联手除掉劲敌，再趁盟友不备反手除掉盟友，最后登顶神明宝座，确实是比较省力的办法。
若他合适，将金鹏托付给他，也是了却金鹏心愿。
或者，干脆推一把，助金鹏成神？
......不，他要是成神的话，绝对会是个滥好人神。
“当你遇到真正的危机时，尝试着向我祈祷吧。”临走前，我对赫乌莉亚说。
赫乌莉亚目送我们走远，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从未如此猛烈跳动过。
“向您......祈祷？”她喃喃道，“难道，您其实是......”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第 48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