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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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启瞳的心头蓦地升起一股天塌的感觉，快步夺门而出，只见拐角处有片水蓝色的衣角一闪而过，她动动脚，露出被她踩住的碎瓷片。
那衣服，是牵丝斋刚给陆启鸣送来的夏装。
陆启瞳有些耳鸣，过往无数画面浮现在眼前，她忽然有些脱力，匆忙之间想扶住门框，却因为手软使不上力，最后是宋丞跟出去，从后面扶住了她。
“侯爷，你别抖啊。”陆启瞳面朝前方，目光呆滞，喃喃道。
“我没有动。”
陆启瞳机械的低下头，看到自己颤动的手，试探着握起拳，却抖得更厉害了。
她深呼吸几下，找回一点理智，声音有些苍白，道：“我……我不确定姐姐听没听到，听到了多少，现在怎么样……”
风从院子里呼啸而过，吹的树叶簌簌作响，眼见着乌云翳日，是天要下雨。
宋丞站在她身后，目光聚焦在簪子上那颗摇摇欲坠的南红坠子上，那仿佛就是陆启瞳的心跳，再多一分，都要掉在地上。
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放心，令姐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脆弱。”
不知道哪个词触动了陆启瞳，她顿时挣扎起来，想要去追陆启鸣。
宋丞扶住她的胳膊的手微微用力，第一次阻止她。
陆启瞳转过头，视线同他对上，声音有些沙哑：“侯爷不要拦我，我要去看看姐姐。”
宋丞没有躲闪，将她眸底的种种情绪看在眼里，有些不近人情道：“你给她一点时间，让她好好想一想。有些事情，不管你愿不愿意，她早晚要自己面对，你为她付出越多，等她学会自己站起来的时候，会越痛苦。”
“而你，你别把酒后的诨话当借口，你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陆启瞳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可思议的神情，半晌，问道：“侯爷，是不是没有兄弟姐妹？”
宋丞瞳孔一缩。
她继续道：“侯爷没有同胞，想来体会不到这种埋藏在血脉里的情绪，我不怪侯爷。我确实护不了姐姐一辈子，但这么些年都过去了，不差这一时半刻，失陪。”
说完，陆启瞳果决地转身，向陆启鸣的院子跑去，留下宋丞站在门口，他抬起手，掌心还残余一丝温热，片刻便无影无踪，仿佛不曾存在过。
陆启瞳说得对，他没有同胞。
他不仅没有同胞，他甚至连至亲都没有，他的血脉已经枯竭，空有四肢百骸，却是行尸走肉，一汪死水里，上哪去找活人的情绪呢？
宋丞失焦地看着前方，棱角分明的侧颜被照亮一瞬，接着，便如吹灯拔蜡般打回原形。
数里地外，一道惊雷炸响在京城外的西香山上。
雨季来了。
——
待陆启瞳奋力跑到陆启鸣的卧房时，已经大门紧闭，她这一阵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被关在门外，如今看到那门上的雕花纹样，忽然有些累了。
她曲起指节，轻轻敲击了两下，意料之中的无人回应。
“姐姐，我知道不应该骗你，瞳儿错了。”
一片静谧。
陆启瞳抿唇，强忍下鼻腔内的酸意，道：“但你千万不要多想，我真的，真的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值得更好的人，而不是自己画地为牢，多年如一日的囚禁自己……”
她说了很多很多，嗓子到最后已经走了声调，良久，她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
“瞳儿，我没事，你回去吧。”
陆启瞳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她应声离开，惩罚似的将自己关了两天禁闭，才想起来她还答应了宋丞要帮他。
其实在她到达陆启鸣卧房之前，便意识到，自己对宋丞说的话，已经不是言重的程度了。
靖宁侯府一度风光无两，却在二十年前彻底没落，一夜之间，靖宁侯宋泽成战死西北，夫人钟溯一夜白头，落发为尼，永居护国寺，为大齐祈福。
当时还不到四岁的宋丞，正值调皮的年纪，却再也找不到能由着他胡闹的人。
曾经是开国元勋的宋氏一脉，在这风雨飘摇的关头，将力逾千斤的侯爵，加在了一个孩子的肩上。
可当她折回去后，下人则告诉她，侯爷已经离开有些时候了。
——
这日一早，陆启瞳来到傅府。
虽说士农工商，商在最底层，但京城中却无人敢轻视傅江，只因傅家氏族早在百年前就是皇商，到了傅江这里，更是得了个织造司督公的官职，如今那牵丝斋的牌匾上，还挂着先帝亲笔的皇字牌。
傅府的规制险些要赶上王府，仅是占地就有百亩，内里楼阁交错，雕梁画栋，若是无人引领，不用半刻，就能混淆东西南北。
陆启瞳小时候没少来，倒还不至于迷路，但今日不凑巧，傅江昨日就去了制造司，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管家便带着她先去绣房等着。
上回云锦去陆府要码子，她正好去跟蓝花楹吃酒，如今拖到入夏才来，桃绣娘有些犯嘀咕。
“二小姐自小就不爱好，换了别家小姐，巴巴的上门要衣裳穿，你倒好，翻遍京城找不着人。”
陆启瞳只着里衣，伸着胳膊，任由桃绣娘手指翻飞，给她取码子，浅浅笑道：“别家小姐都是一件难求，哪有季季都来讨衣裳的？”
桃绣娘作势要敲她的头：“这怎么行，我看着你是又长了些，不合身的衣裳穿着多难受啊。”
取好码子，桃绣娘放下针线包，对着她左右看了两圈，疑道：“二小姐有心事？”
陆启瞳微微怔愣，摇摇头：“春困秋乏夏打盹，这几日精神不大好。”
闻言，桃绣娘吩咐侍女去准备消暑的凉汤，自己坐在陆启瞳旁边，伸手用指尖点点她的眉心，拆穿道：“别想着骗我，眉头都皱成门口的假山了，当我大你的这几岁是虚长的？有什么事，给桃姐姐说说。”
在陆启瞳很小的时候，桃绣娘还是牵丝斋的一名只能纺线的普通绣娘，每回她一来绣房，指定要赖在桃绣娘的腿上，一口一个桃姐姐叫着，一会儿自己握着梭子玩腻了，便就地打起小呼噜，口水时不时还会弄脏桃绣娘的丝线，桃绣娘却也不恼她，等她走后再挑灯补齐。
说起来，桃绣娘在某些方面，比陆启鸣更像陆启瞳的姐姐。
后来桃绣娘感叹，自己能有今天的技艺，或许应当感谢那个爱粘着她的奶娃娃。
陆启瞳寻了个姿势，靠在她的肩头，将所有事情娓娓道来。
“所以，你觉得大小姐生你气了？”
陆启瞳先是点点头，复又快速的摇头：“不是，不是生气，姐姐可能要恨死我了。”
桃绣娘哭笑不得：“你这个傻姑娘，大小姐怎么可能会生你气，要气，她也会先气自己，你这么了解大小姐，怎么这时候攥起牛角尖了？”
“可是……”
“可是什么，要我说，侯爷教训你教训对了。”桃绣娘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色，有些心疼，“大小姐看上去性子比你软乎，内里却是个比谁都坚韧的，否则也不能追着谭公子这些年，她为一件事奔走了这么久，你突然叫她停下，总要给她点时间适应吧？”
陆启瞳绞着手指，没吭声。
下人将凉汤送上来，陆启瞳拈着调羹，搅动两下，有一搭没一搭的将浮在表面的莲子，挨个摁下去，又看着它们弹上来。
“其实，她多少是有点不敢面对你，并非厌恶你。”
“为什么？”
桃绣娘拿开她的一只手，柔声道：“这是大小姐的一点小别扭，你就不用深究了。”
“哦对了，侯爷跟你说的那些话，你空了琢磨琢磨，我就不多嘴了。”
提起宋丞，陆启瞳便想起来自己那日的失言，红唇一瘪，赌气道：“侯爷体会不到我的感受，听他的做什么？”
桃绣娘无奈道：“你这个脾气，遇到这种事情，总是心口不一。”
陆启瞳嘴硬：“我没有心口不一。”
“怎么犟上了？”桃绣娘安抚般摸摸她的后脑，“我可是听管家说，今儿个你可不是冲着裁衣服来的，你方才又跟我说你是跟侯爷做了个交换，想来你是为着侯爷的事来找老爷的，我没说错吧？”
陆启瞳默认了她的话。
“如此，你若是真的不承认侯爷说的，按照你这风风火火的性子，早就把侯爷划进谢绝往来那一拨人中，更别说为解他的燃眉之急，一大早就跑来府上。”
陆启瞳试图辩解：“他叫我不要管姐姐，我做不到。”
“凡是都讲求循序渐进，侯爷也没说叫你现在就撒手不管啊，而且你说这个，我倒是想起件事。”
桃绣娘直起身，严肃道：“你那几句话实在不应该，依我看，这件事最该生气的不是大小姐，而是侯爷，你过会儿跟我去库房收拾两件像样的东西，回头寻个时间登门道歉去。”
两人没聊多久，就听见下人说傅江回来了。
年逾花甲的傅老板身子骨十分硬朗，额前都出了一层汗，却不见喘，他看着陆启瞳，眼圈隐隐有些红，在生意上叱咤风云半生的老爷子一时词穷，撅着胡子憋了半天，只编排出一句话。
“陆仁青这小子，怎么照顾你的？皮包骨头，像什么样子！”
——
宋丞思考了两日，终究还是把自己往后稍稍，不管陆启瞳现在是个什么想法，事情最坏无非就是他进宫，再叫皇帝敲打一番。而他答应了要劝陆启鸣，事到如今是不能装□□慕者，却不能言而无信。
这期间，他去过一趟护国寺，只是站在门口，遥遥向里面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等他来到陆府，却被告知陆启瞳一早就出门去了，也没说去哪，什么时候回来。
宋丞无端松了口气，他虽然人已经来了，但并未做好面对陆启瞳的准备。
他坐在上一次的位置上，只不过对面的人从陆启瞳换成了陆启鸣。
尽管两个人只差两岁，陆启鸣和陆启瞳长得却并不像，陆启鸣的五官像陆仁青，而陆启瞳长得应当更像她故去的母亲傅宣绫，宋丞想，或许性格也是如此。
“参见侯爷。”
陆启鸣比起上一次见面，要沉静了许多，整个人的气质则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的她更像一位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眉眼之间全无忧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约的坚定。
甫一照面，宋丞就已经明白，今天这场谈话，他不需要多说什么，因为陆启鸣已经“告诉”他，她想清楚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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