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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醉酒 ...

  •   外滩一到黄金周,人流量比平时多出十几倍不止。林朝阳没有开车的习惯,会开但并不喜欢。
      当他从乌烟瘴气的Uber上下来时,袖子还被栏杆上的钩子给刮了道口子。
      他全程小心,将小口子尽力遮住。可无论他怎么遮,还是止不住地烦。
      李英达晚他半小时来。

      礼宴厅里响起华美交响乐,王婷婷即兴演唱了一段巴赫。她大学主修西方音乐,在青浦歌舞剧院唱女高,是一枚不可多得的才女。
      林朝阳闭上眼,听得入迷,女人歌声如柔纱,抚得他有些困意。
      昏梦里,大厅透出一点点光。一阵脚步声越发凑近。
      林朝阳吸了吸鼻,闻到一股冷冽气息。他认得,那是三宅一生的永恒之水,李英达最爱用的一款香。
      “抱歉,路上堵车。”男人连连鞠躬,额头上的汗珠连成一片。
      林朝阳向内坐了一点,不想对方毫不客气,一屁股贴到了他旁边,与他肩并着肩。

      “英达,你也太够意思了。”唱完一曲的王婷婷端着红酒杯走过来,宴会厅里闹哄哄一片,其余人聊得尽兴。
      李英达一人一份礼物递出去,林朝阳尽收眼底,只暗想道:美国待了几年,本事学到不少,为人处世是越来越周到了。
      可惜十多份礼物里,没有一份是给自己的,也是真薄情。
      男人眉头一垮,听得旁边人一声“哇塞”,王婷婷从牛皮纸袋里抽出一个礼盒,原是李英达出手阔绰,每个礼盒里都躺着一只CK钻表。
      “不愧是要拿普利策奖的人。”王婷婷笑得合不拢嘴,“我李哥一出手,那就是财阀之子的派头,我们这些老同学,跟着沾沾光就已经很满足了。”
      李英达甩了甩刘海,顾盼生姿地说:“一些小小心意,大家不要嫌弃。”说着起身端起香槟,一一回敬,表面功夫做得十足周到。
      林朝阳说:“李升说他快到了,我去外面接他。”
      李英达问,“哪个李升?”说话归说话,他头也没抬,只顾喝酒。
      “能是哪个李升?”王婷婷被逗乐了,心无旁骛:“咱们可亲可敬的老班长呗。”
      其余人哈哈哈一片。
      林朝阳拿起手机走了出去。

      夜幕下的外滩,光华璀璨,黄浦江面上波光闪烁。林朝阳站在风口,来回地踱,其实李升的飞机远在一小时后降落,他单纯只想找个借口出来吹风。
      没想到李英达也跟了出来,身边没跟人。
      “若论夜色,还是泾川的好看。”李英达跳上防护栏,一手撑在栏杆上,一手举着半杯纯金色的香槟。
      林朝阳下意识护在他身边,不为别的,他怕某人掉下去。他负不起这责。
      李英达紧了紧衣裳,感叹了句:“好冷啊。”
      林朝阳说:“没事,幸好我穿得多。”
      李英达又说:“你果然不喜欢我了,从前我说冷,就算大雪天你也会脱下衣服给我披上。”
      男人的眼里毫无情绪,沉默半晌,他扭过头,望着泡沫翻滚的黄浦江道:“英达,你不该回来的。”

      王婷婷来叫人,说是餐前冷菜上得差不多了,同学们等着开饭。林朝阳见状想走人,不想被李英达拽住,自己又被拖回到阴影里。
      “你什么意思?”李英达有些生气,他生气时像撒娇,林朝阳看着,反倒有些暗戳戳的赏心悦目,“什么叫我不该回来?上海又不是只有你,我回来了,大可以是为了工作。”
      林朝阳说:“你校区就在普林斯顿市,base定在费城和纽约对你来说都不算费事。何苦千里迢迢回上海?何况北京广州深圳香港,哪里传媒不好做?国内城市那么多,你偏偏来上海,难道不是给彼此找不痛快?”
      话没说完,男人旋身就走。
      李英达说:“你不许走。”
      林朝阳步履飞快。
      “林朝阳你给我站住!”李英达嗷嗷直跳,“我现在以前任的身份命令你,现在,立刻,马上,过来安慰我。”
      男人隐约勾起一丝笑。

      李英达,过去了这么久,花招还是这么多。
      偏偏自己还就吃他这一套,每次都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林朝阳回身时一脸冷漠,但腿还是乖乖迈了过去,一顶呢绒大衣系在李英达肩上。
      天际飘出万缕新雪花。

      李英达有些醉了。
      呢绒味里有广霍香,那是成熟男人才会有的气息。
      二十岁的青壮年用花草果味掩盖体味,三十岁的男人,多半换用深邃的草木型香水。
      林朝阳曾说,他最喜欢广霍的气味,因为广霍一味,清苦寒凉,四季里闻,最能安神。
      李英达却觉得,广霍取自中药,最能医治人心,比如现在。
      他闻着男人衣领上的淡淡馥郁,如同上面攀满了隐形花朵。李英达的手顺着裁线一寸寸地往下探,终点是林朝阳的手。
      他的手,柔软不足,温厚有余,握在手里,像一块光滑的绸。
      他见林朝阳在风中笑,双眼含情似秋波。男人说:“傻不拉叽的你,为了好看,就穿一件衬衫出门?”
      李英达抱住他,喃喃道:“新家是张双人床,有空我们一起睡觉吧。”

      “这么直接?”林朝阳摸摸他的头,摸完后悔了,自己不该如此主动。
      起码不该……如此轻易地主动……
      “怎么?”男孩抬起脸,露出蜜桃般的大眼:“你不愿意?”
      “只是睡觉?”林朝阳逐渐大胆,“我考虑考虑。”
      李英达又抱住他,扭了扭腰肢,像只猫似的往他身上蹭,“我发誓,只是睡觉,什么也不做。”
      林朝阳隐隐想笑,却强行稳住,口吻清淡:“那如果……是我想做点什么呢?”
      李英达把头埋进他胸里,“那我可真是求之不得。”

      李升赶到时,同学会已经进行到后半场。乌泱泱的人堆里,众人都察觉到了某人的不同。
      往日里最是冷静克制、萧索禁欲的林朝阳,林大帅哥,今天却喝了个肚皮外翻。他少有的兴奋,支撑他一个人干完了两三瓶红酒和十多盅江小白。
      李英达扶着他吐了三四回,男人扬言要喝遍静安区,这场干完,下场再来。
      结果就是吐了一地,稀里哗啦,场面难看得很,李升感觉看到了一个完全失常的林朝阳。
      其余人商量着去纯K的事,李英达和李升留下为某人善后。
      两人将人拖上出租车,李升的酒店就在附近,李英达待他走后,方对司机报出了自己家的地址。

      “英达......”男人趴在他的大腿上,仿佛一只溺水的狗,鼻间嘤嘤个不停,“你骗我.....你不该骗我的......”
      李英达略一哽咽,车窗倒映出男人泛红的眼圈。
      风从窗隙里飘进,劈头盖脸地涤荡,予人一场难得的清醒。
      林朝阳虚闭着眼,将人紧抱住,用力嗅着永恒之水的矿物质香。
      李英达的领英个签是“Un amour difficile à mourir”,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那是法语中的“难以消逝之爱”。
      他知道,李英达是信永久的,哪怕永久难得。
      世间爱意袭来如山倒,情欲消散时,又如抽丝。有情人兜兜转转,辗转辛苦,到最后,发现原地站着的,还是那个念旧的人。

      李英达家在闵行一处商用两住区内,不为别的,只图去台里方便。传统电媒的摄制基地总在市区数十里外,远避尘世,也还算清闲。
      小区安保严防,进出门都需要指纹加刷卡。李英达拖着某人,腾不出手刷门禁,保安大哥走出来,黑漆漆的夜里瞅了他好几眼,嘀嘀咕咕地说,“我是不是在哪儿看到过你?”
      李英达说:“全国人民都看过我。”
      大叔“啊哈”一声,恍然大悟,“我记起来了,你是不是就是环球时闻的主播?我们一家老小都可喜欢看您节目了。”
      李英达含笑点了点头,不用示意,保安大哥便开了门禁免他刷卡。
      “你还是穿西装时更帅。”
      临走前,李英达听到保安滋出这么一句。
      “我也觉得......”怀中人喃喃,醉意懵懂。

      “规范来讲,醒酒还是要用葡萄汁,因为葡萄中含有一定滴石酸类物质,可以降低血液中的酒精含量,另外蜂蜜水也可以帮助醒酒,还能减轻头痛以及恶心呕吐等症状......”
      李升不放心,在微信上喋喋不休地叮嘱着,一股子学术味儿。
      李英达给自己倒了杯水,拉开冰箱,空荡荡的,哪有葡萄和蜂蜜?
      他回头看了眼沙发上的男人,睡得像头猪,看样子暂时不会醒。李英达又重新拿起钥匙,顺带提走了门口垃圾,下楼买醒酒的材料。
      十五分钟回到家,沙发上空空如也。李英达放下东西,左右寻找,终在半开门的阳台上,发现了男人。
      他两脚悬空,背对着自己坐在阳台上。幸而外围有防护栏,摔下去也无妨,李英达也常在闲暇时坐在这里听歌,他看男人左耳里,塞着一只耳机。
      李英达走过去,从后抱住他,将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
      “听什么呢?”他替眼前人捋下鬓角上的碎发,毛绒绒的,仿佛产自羔羊。
      林朝阳含着嗓,吐出一口酒气,迷离着眼说:“《千千阙歌》,陈慧娴的。”
      李英达扯出笑,将额头抵在林朝阳的额头上。两人侧颚线间,铺开万里星光。
      “你好土啊,”男人笑着摇了摇头,刮了刮他的鼻子,“还和高中时一样,喜欢这些老掉牙的歌。”
      “你也听。”林朝阳把另一只耳机塞进他耳里,一股粤语女音袭来。

      李英达听到的头一句便是,“来日纵使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
      男人哼然开口,“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
      李英达跟随曲调,轻轻唱了起来。
      “Ah~~~因你今晚共我唱......”两人的歌声叠到一处,星光散落人间,“临行临别,才顿感哀伤的漂亮。”
      “原来全是你,令我的思忆漫长,何年何月,才又可今宵一样?”
      “停留凝望里,让眼睛讲彼此立场,当某天,雨点轻敲你窗,当风声吹乱你构想,可否抽空想这张旧模样......”
      ......

      “大晚上的鬼叫什么?还让不让人睡了?!”
      隔壁楼里,女人推开窗来,破口大骂。
      两人顿将歌声止住,看了彼此一眼,扑哧一笑,飞快躲回屋里。

      星河灿烂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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