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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生病 ...

  •   4

      鼻尖消毒水的味道很浓。

      与稀薄的空气混杂在一起,无孔不入,侵蚀呼吸。

      视野昏暗,凡是目光所及,皆被覆着上一层阴影。
      让人看不清这个世界的虚实,只留下意识的荒芜。

      安静的世界里,有着唯一的一道声音。

      心跳。

      谁的心跳?

      卿言缓缓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穿着的蓝白色病服。

      哦,她的。

      *

      梦醒时是凌晨三点四十八分。

      屋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

      卿言靠坐在床头,枕着胳膊,漫无目的地发着呆。

      边上是还没来得收起的温度计,和很多散乱的药瓶。

      前几天淋的雨在反复几天后,终于迎来了全面的反噬。

      高烧不退。
      炎症并发。
      呼吸道感染。

      接踵而至。

      卿言枕着烧红的皮肤,呼出滚烫的气体,神色清明。

      她在听窗外的雨声。

      滴滴答答,敲击着窗户和屋檐,时而大,时而小。

      人们总是习惯在雨天失落。但忘了,雨天其实也很适合睡觉。

      雨持续的时间很长,直到卿言出门时都没有停止。

      连续几天的阴绵潮湿,让新屿这座城都颓靡不少。草木搭耷,碎叶飘零。

      早上八点十五分,卿言到达SL医疗中心。

      比起上次,这次只有裤脚深了颜色,鞋边沾了泥土。

      卿言很心平气和地接受了。

      刚推开门,清如冷泉的声音就率先在耳畔响起。

      “新的?”

      顺着对方的话,卿言的目光也顺势落到自己的左手。

      竹语伞正往下滴着水呢,哒哒哒,湿了一小块地板。

      “嗯,前几天买的。”

      今天出门时才发现,随手拿到手里的,是这一把。

      “白色。”
      “冬不御寒,夏不遮阳。”

      洛伊语气平稳,似在意有所指,又似随意闲谈。

      她说的是一种很常见的心理效应。

      意思是指,白色的伞面与其它深色的伞面相比,冬天看上去没有那么保暖,夏天看上去没有那么防晒。

      实际上,材质用料相同,哪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无法是视觉差异造成的心理暗示罢了。

      这不是在炫耀学识,只是单纯地科普。

      或者说,是职业病犯了。

      卿言似笑非笑地看了洛伊一眼,目光轻飘飘地挪开。

      “嗯,你说得对。”

      如果她不算半个同行的话。

      洛伊其实不叫洛伊,她是异国混血,没有本国血统。

      淡色的异瞳,深邃的五官,都让她和这个国家格格不入。
      与之相对应的,还有那过于冗杂烦琐的称谓。

      卿言记不住,于是便只称洛伊为洛伊。

      她现在看起来好像很忙。

      自卿言进来起,除却最开始,便不曾抬起过头。一直忙着处理手中的工作。

      好在百忙之中,偶尔也会分出点心思来。

      “换季了。”

      “嗯。”

      “发烧多少度?”

      “39.6℃”

      高烧。

      洛伊终于停下手里的工作:“比以前要严重很多。”

      “嗯,前几天淋了点雨。”

      洛伊皱了皱眉。

      话题到这就没有再继续。

      不是没有聊下去的空间,只是没有必要。
      她们之间,向来如此,有人不问,有人不提。

      直白,各取所需。

      算半个同行,不算是朋友。

      洛伊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我今天很忙,叶医生负责你。”

      “嗯。”

      “之后的报告记得给我。”

      “嗯。”

      卿言回答得很简短。碍于暗哑的声音,和灼烧刺疼的喉咙。

      但她还是多和洛伊说了一句:“你有话要和我说。”

      按照洛伊的性格,她不可能在办公室里待这么久,就为了说一声,她很忙。

      洛伊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点头。

      “我会在十点钟之前回来。”

      十点。
      卿言慢半拍地眨了下眼睛。

      洛伊看着她,言简意赅地给出两个字:“不行。”

      时间太短,现在说不清楚。

      卿言了然。

      但最后洛伊还是透露点消息:“和你入职下一家医院有关。”

      卿言勾唇。

      *

      “来了。”

      “嗯。”

      见到叶医生时,她正在摆弄里面的一张躺椅。
      旁边还放着托盘,采血管,血气针等医疗用物。

      “老规矩,先抽血吧。”

      卿言轻车熟路地躺下。

      粗硬的针孔扎入血管,周围的皮肤很快变得青肿。

      红色粘稠的液体缓缓流出,经过白色的透明软管,最后嘀嗒嘀嗒,汇聚在不同颜色的玻璃管中。

      看着熟悉而单调的天花板,卿言甚至感觉不到疼。
      只是能清楚地感知,血液正源源不断从体内抽离。

      与此同时,厚重的困意开始卷席而来。

      “睡一觉吧。”

      温暖的手心轻轻盖住眼。卿言顺势缓缓闭上。

      *

      从SL医疗中心出来,雨终于渐渐停歇。

      卿言坐上轻轨,踏上返程。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以前,新屿还是一座未开荒的小岛。
      岛上的人们大多靠捕鱼、出海,安居乐业。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以后,国家对这片土地进行开发。
      经过这些年的发展,现代化进程和经济都如日中天。

      但岛上还是保留了大部分之前的生活方式。
      比如“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岛上的人们也更愿意选择电动车和自行车出行。

      轻轨里的人照例不多。

      下雨天,空气中夹杂着草土的惺忪,水蒸气的湿润。
      地上摆放着随处可见地的雨伞,淅淅沥沥的水痕。

      偶尔还会传来几声孩童的嬉闹,混杂着家长的怒语。

      卿言罔若未闻。

      脑海中的晕眩感还未完全消退,又几乎彻夜未眠,
      即使刚才小憩过,但无异于杯水车薪。

      卿言靠着车厢,闭上眼。

      任由意识落入到清醒和不清醒的边缘,来回挣扎。

      直到——
      臂弯蓦然一沉,手中虚握着的伞顺势滚落到地上,发出一声清响。

      眼睫轻颤,

      视线里,只见两道小小的影子一前一后的飞速闪过。

      以及后来,空气中遥遥传来的一句:“对不起!”
      连一句礼尚往来的没关系都不需要。

      前方很快传来嘻嘻哈哈的打闹声,略微刺耳。

      卿言捡起掉在地上的竹语伞,黛眉轻挑。

      脏了。

      伞上遗留的水珠,混杂着地上的尘土,一片狼藉。
      尤其是在白色布料的衬托下,触目惊心。

      卿言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那天单单就留下了这柄伞。

      啧。

      *

      从站口出来,雨又开始轻飘飘地下。
      斜风细细,零散淅沥,像是故意在和人作对似的。

      卿言就陪着这小雨闹着玩。

      水雾很快缠上浓密的青丝,为其披上一层薄薄的纱。
      在飘渺的雨天里,徒添一种氛围感。

      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没多久,遇上突然汇聚的人群。

      以及人群之外,一把倒置的雨伞。

      越近,人群的骚动就越是明显。
      越近,窃窃私语的嘈杂就越是频繁。

      直到完全进入人群中心,卿言才看清是怎么一回事。

      地上正躺着一个人。

      意识不清,面色青紫,口唇发绀。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腕表。

      这时,旁边挎着菜篮的中年妇女突然靠了过来。

      “你是新来的?”

      卿言收起手,点头。

      大妈像是突然找到主心骨似的,打开了话匣子。

      “我和他都是刚从轻轨上下来的,他走在我前面。走得好好的,突然就倒下了。”

      人在恐慌无助的时候,总是想要做点什么。
      卿言没有拒绝:“离他倒下有多久了?”

      “不知道,应该有个好几分钟了吧。”大妈微躬着背,看上去有些急促不安。

      “你说这年纪轻轻的,都怎么一回事。平时也不知道多注意注意身体……”

      后面的话卿言没有再仔细听。

      她沉默了一会儿,刚想往前,就先被人拽住了衣袖。

      “哎,姑娘,你干啥去啊?”

      不等人回答,大妈先行劝阻的话就顺势脱口而出:“你不会是想去救他吧?”

      “姑娘,我劝你最好别去,咱们都不是专业人士。这万一要出了什么事情,我们都负不起这个责的。”

      人群中也有人在跟着附和。

      “对啊,这不是什么小事,年轻人你别太意气用事了。”

      卿言没有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口。

      眼神温良,笑容清甜。

      下意识的,大妈松开了手。

      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粘腻感才逐渐从皮肤上褪去。

      卿言礼貌颔首:“谢谢。”

      往前走出几步,又像是想起什么,弯下眉眼回头。

      “其实,我也没有想要救他。”

      话音落下,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不知从哪冲出来一道身影,率先到了那人的跟前。

      “我是医生!”

      “请大家不要聚集在一起,尽快散开,保证这里的空气流通!”

      鱼子西紧抿着唇,一边不停地疏散着聚拢的群众,一边飞快地确认这人的身体状况。

      “喂,醒醒,能听到我说话吗?”

      “喂,醒醒,能听到我说话吗?!”

      “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没有意识。
      瞳孔涣散。
      颈动脉无搏动。
      胸口没有起伏。

      鱼子西面色一沉,当机立断。

      “你,帮忙打一下120。”
      “你,去轻轨站取AED。”
      “速度一定要快!”

      有了专业人士,刚还乱成一团的众人突然有序起来。
      该配合的配合,该围观的继续围观。

      甚至还有人在边上出出主意:“掐人中能醒过来吗?”

      鱼子西没有理会。

      对于已经陷入昏迷,呼吸停止,心脏骤停的人来说,“掐人中”很有可能会导致气道关闭。

      换成平时,她可能还有耐心解释一番。
      但现在,没这个功夫。

      鱼子西快速地将人平放在地,摆放成合适的体位,开始胸外按压。

      “来个人帮他做人工呼吸,配合我的指令。”

      “我来。”人群里很快有人响应。

      鱼子西语气沉稳:“抬高他的下颚,开放气道。”

      来人一一照做。

      “他口中有没有异物?”

      “没有。”

      30次胸外按压很快完成。

      “给他做人工呼吸,两次。”

      施救过程中,配合逐渐默契,但很快,压力也随之而来。

      胸外按压的位置位于两侧ru头的连线中点,胸骨正中。
      按压深度必须保持5~6cm,频率每分钟100~120次。
      且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的比例为30:2。

      这意味着对施救人员的体能要求极高。

      细密的汗水不断从额前溢出,卷入眼眶,泛起疼痒。
      手臂的酸麻,膝盖的刺疼,让动作逐渐开始无力。

      鱼子西咬着牙,不敢眨眼,不敢停下来。

      时间变得太慢太慢。

      心跳一遍又一遍,喘息一声又一声,反复回响。
      好像连身边下坠的树叶,都被滞留在了半空中。

      卿言看了一眼时间。才刚过去6分钟。

      她无奈地弯下唇。

      作为旁观者,除了置身事外,就只能是围观探察了。

      比起上次的意气风发,鱼子西现在的样子可谓是狼狈不已。
      蓬松的长卷发被汗水打湿,贴合在额前,凌乱不堪。
      由于跪在地上,身上的衣物沾上泥土、碎沙、污水。

      倒是白嫩的皮肤因为剧烈的动作,漫上几抹娇红。

      依旧风情不减。

      卿言漫不经心地打量着。

      情况正是焦灼之际,雨又开始缠缠绵绵地围绕上来。

      卿言撑开伞,想了想,缓步上前。

      于是伞下狭小的空间被让出二分之一,不偏不倚地,恰好替那人挡住了倾斜而来的细雨。

      不动声色,密不透风。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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