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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悲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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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北辰本来还茫然,不明白眼前这位邢医生怎么突然就变了脸色。
直到邢添辰回头对他说:“找到兰贵娣的家人了,是她爸爸。”
什么?
这么突然的吗?
顾北辰也愣了好一会儿:“在哪里?”
话音刚落,休息室的门便被敲响 ,刚才邢添辰告诉了纪星昊他们所在的位置,所以没一会儿,纪星昊带着人便找上门来了。
邢添辰走过来将门打开,目光落在他身后那个中年人身上。
纪星昊回头跟那人说明了邢添辰的身份。
中年人一身破旧的衣服,见到刑添辰又有些怯懦地后退两步,小心翼翼地跟他打招呼:“警官你好,我叫兰大柱,是兰贵娣的爸爸。”
邢添辰点点头,将他扶进屋内。
兰大柱有些受宠若惊,赶紧跟他说不用,自己可以走。
纪星昊任务完成,朝邢添辰摆摆手准备离开,待会还得继续工作,差不多就该回去换衣服了。
邢添辰在后面盯着他的背影,明明是天之骄子,可背影怎么会这么寂寥?好像全世界都在离他而去一样……
屋内,顾北辰将兰贵娣的照片拿出来给兰大柱辨认,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说:“应该是她。”
顾北辰皱眉,对他的回答有些不满:“什么叫应该是?”
兰大柱缩了缩肩膀:“她们离开家的时候才十二岁,时间过去太久,脸也长开了,我不太能确认。”
她们?
邢添辰抓住了兰大柱话里的关键词,只是他没说什么:“先回局里,等认完人之后再说别的。”
“认人?”
邢添辰叹了口气:“你先做好心理准备,你的女儿……可能已经死了。”
什、什么?
怎么可能?
兰大柱宛如五雷轰顶,整个人都被砸蒙了,久久没法回神。
……
法医室总给人一种阴冷可怖地感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存放过太多尸体,这块地永远暖不起来。
兰大柱颤颤巍巍地往里面走,最后在解刨台前停下,他的手在抖。
邢添辰再次问道:“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兰大柱咽了咽口水,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说:“我准备好了。”
刑添辰看了看顾北月,后者点点头,伸手将盖在兰贵娣头上的布掀开。
女孩苍白的脸暴露在众人面前,兰大柱看了一会儿,确认那就是自己的女儿之后,脸色瞬间煞白,跪坐到地上,哭嚎了起来。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为什么要这样啊?老天你要惩罚就惩罚我,干嘛要这样对我的女儿?”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都是我不好,是爸爸错了啊……”
“女儿你回来好不好?爸爸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啦……”
声声泣血,法医室里的人纷纷偏开脑袋,都不愿意再听下下去。
生离死别这种事,不管经历多少次,心里还是会不舒服。
良久,邢添辰见兰大柱的情绪有所缓和,这才和顾北辰一起将他扶起来,带到问询室。
这期间,兰大柱一直在不停地呢喃:“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邢添辰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让他握在手里:“兰叔叔,贵娣有个姐妹是吗?”
顾北辰微微一顿,有些不解地看向邢添辰,他是怎么知道兰贵娣有姐妹的?明明什么都没有查到。
“我刚才听到你说了‘她们’。”邢添辰同时回答了两个人的疑惑“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说都是自己的错?”
兰大柱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泪,说道:“我家以前住在山里,那个时候我们那边还处于故步自封的状态,什么都不知道。”
老一辈留下来的思想,基本都那样--觉得儿子能够传宗接代,而女儿到底是要嫁出去的,以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以后都是外人。
兰大柱那时候也是这样,当时村里一家人是不允许超过两个孩子的,偏偏他们家运气不好,一出生就是两个,还都是女孩。
兰大柱当然还是想要一个儿子,他不喜欢女儿,所以他把这样的错怪到了妻子身上。
后来,为了要儿子,他们把其中一个女儿藏了起来,当时他们一家只能有两个孩子,再多是要被罚的,所以只能让两个女孩换着身份来生活,共用兰贵娣这个名字。
刑添辰:“那你女儿都有自己的名字吗?”
兰大柱点点头:“有的,姐姐叫做招娣,妹妹叫贵娣。”
这两个名字从面上就可以看得出来父母想要男孩的心思,它们赋予了本不该有的期望。
可是孩子一天天长大,那个所谓的男孩始终没有出现,兰大柱也变得暴躁了起来。
村里人都因为他们没有儿子而指指点点,兰大柱只觉得自己在村里抬不起头来,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妻女的错。
如果妻子能生出儿子,如果女儿是儿子,那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回到家,女儿拉着妈妈的手天真地问:“为什么我和姐姐不能同时出门啊?我们想一起去玩。”
兰大柱本来就喝了酒,当即就火了,抽出一边绑柴的绳子,二话不说就抽到兰贵娣身上。
兰贵娣又疼又怕,放声大哭不知所措,而妈妈却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不敢反抗兰大柱,这么多年来早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
兰招娣听到妹妹的哭声从里屋跑了出来,看到妹妹被打赶紧跑过去抱着她,任由父亲的鞭子落到自己身上。
她没哭,她早就明白了哭不仅不会让父亲心软,反而会让他更加暴怒。
而母亲什么都帮不了她,母亲的漠视让她寒心,父亲不把她们当人看让她心寒。
不知道被打了多久,兰大柱或许是觉得累了,丢下绳子进了屋。
只有这种时候,母亲才会假惺惺地跑过来抱着她们哭,哭诉自己的不容易,给她们擦药,又埋怨她们为什么不是男孩?觉得是她们给自己带来了这么辛苦的生活。
兰招娣什么都没说,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妹妹,在这个家里,只有妹妹还可以给她一点温暖,她们父母都是魔鬼。
随着年纪的增长,兰大柱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他越来越喜欢打人,在这个家里他是绝对的权威,不管是妻子还是女儿,想踹就踹,想打就打,最狠的一次,孩子的母亲昏迷了一整天。
终于,孩子母亲受不了这样的折磨,跑了。
她抛弃了自己的女儿,让她们继续留下来接受兰大柱的毒打。
或许当时她心里在想,两个女孩到底是他的孩子,应该怎么也不会将她们打死,而自己带着两个拖油瓶,以后定然是难以生存……
从此之后,她再也没出现过在两姐妹的生活里。
母亲的离去让两姐妹的生活变得更加困难,有的时候她们甚至会想,爸爸会不会在她们睡着的时候提着刀进来,将刀插进她们心口,爸爸会杀了她们。
这种念头愈演愈烈,她们不能继续在家里待下去了,她们必须离开,不然不会有活路。
那天,向来没给他们好脸色的父亲,破天荒地带她们进了城,带她们走了很长的路去了照相馆,拍下人生第一张照片。
兰招娣记得村里的阿姨说,人死了之后要在墓碑上贴遗照,所以爸爸这是准备要她们去死了吗?
不行!
她们不想死。
趁着兰大柱去拿照片的时候,两姐妹偷偷跑了出去,然后她们再也没有回来过。
兰大柱泪流满面:“其实我当时已经不再执着于要男孩了,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看开了很多事,带她们去照相馆拍照只是想给以后留个纪念,就算是女孩,她们也可以很好,可是我从来没想过会弄丢她们?”
迟来的清醒,迟到的亲情,无一不在折磨姐妹两人,旁听的人忍不住为了两个女孩心疼,面对兰大柱都是责怪。
从施暴者嘴里得到的信息尚且这么残忍,那么对于受害者来说那该有多痛苦啊?
那两个女孩明明没做错什么,上天却从不曾优待过她们,好不容易逃出那个悲惨的家庭,结果也还是无法活过二十五岁。
看着兰大柱如今这种模样,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同情他,但凡当时他能对自己的孩子好一些,事情都不会发展成这样。
邢添辰没像其他人一样怒容满面,还给中年人递了一张纸巾:“逝者已逝,节哀。”
兰大柱颤抖着接过纸巾:“我知道……那我的另一个女儿呢?你们知不知道她在哪里?我真的很想再见见她,哪怕只是一面也好。”
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已经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兰贵娣两姐妹,他想亲口对自己女儿说对不起,想补偿她们,想……
他以为一辈子这么长,只要自己继续努力找下去就一定可以找到她们,每去一个地方,他就拽着手里那张照片(十二岁双胞胎姐妹的照片)一个一个地去问,他以为自己的努力不会白费……却从来没想过阴阳相隔的可能性。
邢添辰摇摇头:“警方会尽力去找,兰叔你可以先把联系方式留下,我们有消息之后会通知你的。”
出租屋里是否有两个人的疑惑算是解决了,兰招娣和兰贵娣一直住在一起,从家里逃离之后她们没有分开过,姐姐也一直在照顾着妹妹,只是如今躺在解刨台上的人到底是兰招娣还是兰贵娣?双胞胎中的另一个女孩又去了哪里?她跟这起命案有什么关系?
兰大柱点点头,起身朝面前的警察鞠躬,然后自己一个人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低着头离开。
他好像从来没有抬过头,以前是因为村人地指指点抬不起头,后来是对女儿的愧疚让他没脸抬头,他的一生失败得很彻底,不仅如此,他还拖垮了两个女孩的一生。
要是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不知道这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那个女孩子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当然,这个世界没有不可能,兰大柱这辈子都逃不脱愧疚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