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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番外 薄纵千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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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薄纵千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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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晦暗一生,虽步步惊心,却从不做毫无把握之事。为了她,我心甘情愿与这悲催人世,赌上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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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七岁起,我活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那一个月里永无止境的索取与服从,高浓度盐水直接泼洒在血痕上的焦灼,生吞活鱼与蠕虫时的呕吐……这些场景无时不刻在提醒着我,这具躯体有多么肮脏。
我不会忘记,在最后一天,毫无遮羞布、身心俱疲的我,从黑暗中被警察抱出后,看到的第一缕光。
许是因为一直幽闭在地下不见天光,突然暴露在眼光下,刺眼得让我不可控制地流下了泪水。又或是源于看见那两个不可一世的人憔悴不堪的神情。
一时间,我竟不知在这一个月里,谁更痛苦。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面禽兽,那个晦涩无光的一个月,以及那个天真烂漫、懦弱无能的……我自己。
那是一段坠入深壑不见一缕天光的时日。
那时,我性情大变。
一改往日的活泼阳光,整日郁郁寡欢,沉默死寂,脑海一片混乱,时常在夜晚惊醒,呼吸困难。甚至难以与任何人存在肢体上的接触——包括我的父母。
在一次下意识甩开父母的手,看见他们怔忪又迟钝的神色后,我惊奇又错愕,在僵持之下,愧疚得无地自容。
……抱歉,抱歉……
当着寂寥月色,点点清辉,我一遍遍忏悔,一次次痛心。
肮脏的是那个男人……而不是他们!
七岁的我,在这深深夜色中只能抱住自己,聊以自.慰。
早在那时,恨意的种子,早就深深埋于坯土。
——
父母请来了医生为我消除伤痕,我深知他们的深意,但当那冰冷的医学机械靠近我时,唤起了我被针孔注射的肌肉记忆,我止不住地痉挛,手术也不得不停止。
我一直都知道的,那些痕迹即便没有出现在体表,也早就深深刻在了心底。
肮脏的,永远抹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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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院只判了杨振龙五年。
得知这个消息,才刚有些好转的我,又堕入深渊。
母亲,她一直都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可她在那天却遏制不住地失态了。她失声摇着头,一个劲说道。
“千千……对不起,是妈妈无能,没能保护好你。”
我颤着手,努力克制心中的不适感,摸上了母亲的面庞。
不怪你……不怪你。
我在心里默念着,泪湿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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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辍学在蔷薇庄园封闭了整整五年。
有四个保镖整天密不透风地紧跟着我。
在这五年里,我虽仍是安静的性子,相比以前却好了太多。
忽而又一日,家里的女仆说要带我去路西法伯爵家喝茶。太久没有迈出蔷薇庄园的门槛,我感到惊喜又惶恐。女仆将我装扮得分外好看,我也欣喜,却不想……父母并不去。
我有些失落地看他们,他们却催我快去。
到了路西法伯爵的府邸,我见到了传说中的‘路西法伯爵’——那是一个比玫瑰还要娇艳的少年。
如言,他请我喝了一盏花茶。
饮过茶后,他跟我海聊了许久。
可渐渐,我在那些看似漫不经意的试探中观察出了端倪。我在写字板上写道:“——有什么话,伯爵可以直说。”
他失笑,“果然聪颖过人……那我便直说了。应薄先生和洛女士……也就是你父母的情面,我将会为你催眠。”
‘催眠’?
我知道他对我有所隐瞒,索性直接捅破了那一层窗户纸。
“——可以不要删去我的记忆么?”
听言,他凝视我,愣了许久,才说。
“为什么?”
“——我知道,这有风险。它可能会抹灭我其他的记忆……所以我不敢赌,更不敢忘记父母的付出和往事的点滴。”
路西法伯爵的脸上总算散去了玩味的神色。
“之前是我低估了薄小姐。但敢问,不删去记忆,你将一辈子铭记那段痛苦的回忆……你愿意吗?“
“——我可以试着装成失忆的样子,只要他们能够幸福。”
“……你成熟到不像个12岁的少女。”
他看了我许久,才吐出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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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行时,我装傻充愣成失忆之态,将整日伴在身边的女仆也骗了去。但在回到蔷薇庄园时……我站在原地,傻住了。
富丽堂皇的庄园在残余的火焰中焚烧着,化作残垣断壁。浓浓黑气直冲云霄,冲人口鼻。
我昔日甜蜜梦幻的家,在那一瞬变得支离破碎!
惊心动魄的景象在我邃如寒潭的眸中跳跃着呈现,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从头到尾都冷静得可怕。
女仆被吓得直接晕了过去。
后来,路西法伯爵接我到了他的府邸。
我被换了个环境,被圈养在那里。
他帮助我处理了父母的后事。残破不堪的皮肤组织被焚烧成灰烬,小小的两个盒子容纳了两个生前献身于学术的人。
我只去过他们的墓前一次,一待便是不吃不喝两天两夜。
在临行前,我最后看了一眼他们的遗照。
下一世,愿你们不再摊上我这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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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杨振龙觊觎你父亲身在高位,引爆了微型炸弹……”
路西法对我说。
“想哭就哭吧。”
他的话里,多少叹息。
我却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滴泪也未流下。
恨意烧上心头,我的眼中布满了红血丝。
“……我想让杨振龙付出代价。”
我说出了五年里的第一句话,固执的不成样子。
“好。”
他看着我,签订了一份生死契约。
我紧攥着契约,红着眼看他。
“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薄先生和洛女士生前于我有恩。”
在路西法的庇佑下,我转移了父母生前的遗产,将他们的手稿私藏了起来。
一日,杨振龙被选举为物理院院长。
我看着新闻,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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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法给我看了一个年轻女人的照片。
“她是霍经年,国际监狱的侦查科科长。你如果想拥有查阅S23卷宗机会的话,试着去接近她。”
我点头,只一眼,便将女人的面庞深深印刻在了脑海。
*
谈起霍经年,我一直都是于她有愧的。
我们间,她自以为缘的初遇,都是我蓄谋已久。
我利用她、欺骗她,还想密不透风地占有她。
先以受害者的姿态闯进她的视野,逐渐占领她的生活。
在她令人心安的保护下,我快要忘记自己是个遗孤的事实。
至于S23卷宗的阅览机会……
其实我在15岁那年,便已经得手了。
但我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固执地在她身边待到了18岁。
那一声声甜美的姐姐,一个个粲然若画的笑靥……我都快要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逢场作戏还是真情流露。
她在别人眼中是个高冷之花。
可在我眼中,她是冬日里唯一的暖阳。
我这个冷血到父母逝去都毫无波澜的人,竟然对她动了情。
她的笑、她的泪、她的娇蛮、她的愤然、她的沉默……
早就将我那颗冰冷的心脏占满。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愿再叫她姐姐。
我希望她能够含情脉脉的看我……而不是目光中永远保留着一丝长者对晚辈的怜爱。
我开始嫉妒起江亦舟,嫉妒起所有能够名正言顺保护她的人。我竟然起了杨振龙那般龌龊不堪的心思,想将她囚.禁起来,作为笼中的金丝雀,一颦一笑只为一人。
那天,我摸上了她的床……
她的滋味很好,甜美得让人无从拒绝。
孤注一掷。
我自知在那之后,我们之间再无亲人可言。
我想做她的女人……而不是她的妹妹。
成人礼一过,我顺理成章淡出她的视野。她为了我,辞去了在国际监狱的工作。
三年后,我又犯贱似的,迫不及待回到她身边。
她嘴上说着恨我,可心底的在意根本藏不住。
发现这个现象,我喜极了。
我将她安置在自己身边,在别墅里,她为我做饭、为我言笑晏晏,我们就如同世间最平凡的一双人。
那段时间,绝对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当时,一个念头不止一次地冲击我——和她结婚。
我也一直以为她是我的救赎,甚至也曾生过拉上她与我共赴地狱的偏执念头。
可渐渐,我发现自己错了。
在大仇即将得报的前些日,她哭着求我自首。
我最爱的女孩,哭着求我服从法律与国.家管束。
若换作他人,我应当怒不可遏的……可因为她的那句话,我一个人开车到江边,思考了一晚上。
策划了八年的计划,终于要得手。
我问自己:真的做错了么?
因为一己私欲滥杀无辜,眼中只有赤.裸.裸的利益而不能珍稀眼前的真挚感情。
对于我所做过的,我从不后悔。但在那天,我得破例了。
如果没有枷锁、没有执念,我希望她能成为我的妻子。
但,在这世事难料的人世,鲜少有海市蜃楼。
我只希望能在一生结束前,给我的女孩留下一个好印象。
*
联合路西法制作的QWSA-9型生物武器与药剂总算好了。
我装上药剂,秘密潜入了看守杨振龙的地方。我利索地为他注射了不能说话的药剂,然后站在他眼前。
历经十四年,他再看见我,显得怔愣无比。
直到我掏出药剂,他脸上才浮现出令我满意的惊惧神色。他颤着手,似乎要触摸什么东西,求我不要杀他。
我在他耳边喃喃了很多话,我也能察觉到这些话语给他带来的震惊感。
“从你把我带回去的那一天,你就该料到今日。”
我手持匕首,冰冷的刃面紧贴着杨振龙的裆.部,逐渐深入。
他痛苦得面目愈发狰狞,却说不出一句话。
感受着他挣扎得愈发无力,我笑得比他以前作乱时还要疯狂,唇角上扬的弧度全是快意。
“十四年了……你终于落在我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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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她所愿,我自首了——和路西法。
不过,我只向警方招供了萧奕、张建,与杨振龙的罪行。在我这双手上死去的,可远不止这三个人……哈哈哈。
翌日,在中央法庭,我见到了经年。
她看着我一五一十地招供罪行,面色却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哪怕是在被盘问时,我也没有错过她的每一个表情。
看她为我担心,我居然有一种释然的感觉。
这种感觉,比看杨振龙的尸.体还要再强烈百倍。
在逐渐淡出她的视野时,我听见她叫了我一声。
这是我对她唯一一次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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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庭判的死缓,在一年后执行。
不过我这具当初被注射多种化学药剂的破败躯壳,怕是撑不到那一天了。为了让自己的死.相不那么难看,我割了腕。
她应该知道我的遭遇了。
竟在我临死前来国际监狱看我。
我调笑她,让她说句情话来听听。
这个傻姑娘居然真的说了。
那迫不及待的劲儿,还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我原是想吻她的,算是吻别之礼。
……也罢,她还要嫁人。
江亦舟、景御,似乎都是不错的人选。
我苦笑着,视野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在临死前看到她,便是最能让我快乐的事了。
经年,谅我卑劣怯懦、肮脏偏执……
我们之间若还有来世,让我用一具康健的躯体爱你。
——【番外薄纵千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