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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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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柬之似乎猜到他会有此一问,只得叹了一声,叫他进禅房详谈。
姚崇见到他来,也没有惊讶,开门见山:“洛北,你可知道,女皇陛下已经有多少天没有见外臣了吗?”
他这话只是个引子,洛北心知肚明地配合他演戏:“属下不知道。”
“自节前到节后,已有数月了。近日到了开笔的时候,女皇也称病,不愿出来主持朝会。我们这班大臣的求见一概拒之门外就不说了,连我们上书要求太子和相王侍疾,她也不肯。”
姚崇摇了摇头:“此刻,她的身边只有二张兄弟。我和张相公担心的是,一旦女皇山陵崩,二张兄弟自知没有出路,恐怕会封锁内外,矫诏不发,到时候......扶苏的悲剧,炀帝的往事恐怕又要上演。”
张柬之应道:“不错,节前由宋璟领头,朝中大臣风闻上奏,想让圣上远离二张。圣上不仅不肯,还特下手敕,免了他们的罪,看来,正常的手段已经无法扳动二张。如今我们只剩下一条路,率领禁军入宫,诛杀二张,迎太子继位,中兴李唐!”
图穷匕见。
洛北垂手静听,知道他们已经决心发动宫变,也不多问:“张相公和姚相公需要我做什么?”
“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将军李湛、右羽林将军杨元琰、南衙的薛思行、赵承恩、王同皎等,都是我们的同道。右羽林军大将军武攸宜虽然是武氏子弟,也答应我们,会袖手旁观。”
张柬之这是历数了一遍禁军诸将,说到武攸宜时,洛北不由得一惊,看来武延基的死,确实在武氏子孙和女皇之间落下了一道重重的伤痕。
姚崇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机会,只接过话来:“新任洛州长史薛季昶也是张相公举荐,宫变一动,他会弹压一切异动,严守城防,确保洛阳在我们的掌控之下。如今唯一缺少的,就是宫内的消息。”
“明白了。”洛北点了点头,“两位相公希望我潜入宫中,探询宫中的关卡?”
“不错。”姚崇想了一想,还是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等到此事做成,你立刻离开洛阳。之后的事情,便交给我们。倘若功成,我会找宋相公联名上奏,保你入朝。倘若失败......”
姚崇这话是恩威并用,洛北不由得起了一点复杂的心绪:“姚相公放心。但愿天佑李唐,我此行能够功成。倘若不成,我愿以宝刀自刎谢罪,绝不连累两位相公。”
张柬之和姚崇都听得出他说这话时的心绪涌动,姚崇一时尴尬在那里,张柬之也是一黯。
洛北反而笑了一声:“两位相公,行此大事,迟则生变。三日之内,我必有回音。告辞!”
他拱手而去。出了白马寺,就进了那里正胡四的家。胡四正同几个人在吃汤面,见到他来,要给他让座:“洛公子怎么来了?”
“我有件事情,想要托你帮忙。”洛北也不同他客套:“我想进图雅小姐的戏团打个杂。不知可否请胡四哥代为引荐?”
胡四想了想:“虽说我帮公子舍出这张脸去是无妨,只是图雅小姐的性子公子也知道,总要有个缘由才符合她的规矩。”
洛北已经编造好了理由,张口就来:“我同你胡四哥是一样相思病症。”
胡四哈哈大笑:“洛公子少年英才,有些风流也是正常,不知道是哪位宫中的贵人?”
洛北推脱道:“女孩家的名节要紧,我还是不说了吧。我只求远远地看一眼,不求其他。”
胡四锤了一下他的肩头:“公子是同道中人啊,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
图雅小姐听了缘由,又把洛北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虽说这点真挚的喜爱之心,甚为可嘉,我也不是不想帮忙,但洛公子的才具风度,扎根在我们戏班子里总是奇怪。”
胡四一拍大腿:“图雅小姐说得对!怪道人人都说小姐冰雪聪明……”
他在那里大献殷勤,图雅小姐只笑一声:“怎么,没别的词儿了?”
胡四一时怔住。倒给了洛北开口的时间:“我倒是可以改头换面,只是不知道图雅小姐的班子里可有人会说突厥话?”
“这倒是巧了,我游历西域的时候,就雇佣了几个突厥武士来保护。”图雅小姐道,“团里还有两个年轻的西突厥小伙子呢。”
突厥人常常受各方雇佣,作为武士保护商队、戏班和各路行人往来丝路之上,图雅的戏班子雇佣几个突厥人也实属常见。
洛北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明天会有个年轻的突厥武士来敲响小姐的院门,小姐到时候给他些活干就行。”
次日清晨,图雅小姐如约打开院门,院墙外有个年轻的突厥人正在睡觉。
这人将一件厚实的粗布皮袍裹在身上,遮住头脸,额上戴着一条粗皮绳的发带,两边长发结成发辫,散在肩上。
图雅蹲下身,重重地拍他一下。那突厥武士从睡梦中惊醒,用突厥话嘟嘟囔囔地抱怨:“谁在这个时候打扰我?”一边睁开眼,对图雅轻轻一笑:“图雅小姐。是我啊。”
图雅这才把眼前这个不修边幅的突厥武士同昨天那个温文尔雅的洛公子联系起来:“你,洛......”
洛北直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依旧用突厥语回答她:“我叫乌特,听不懂汉话。我是来找活干的,不知道图雅小姐有没有活给我做?”
“有的有的。”图雅点了点头,一边用突厥语回答他,一边进院子叫她那两个突厥护卫:“来!你们俩带着他,去干点杂事儿。今天起,这小子就跟着我们戏团了。”
那两个突厥武士各自过来和洛北打了招呼,听他自称是北庭来的西突厥人,不由得长吁短叹地羡慕几句:
自从兴昔亡可汗阿史那献就任北庭都护,北庭的突厥人日子是越过越红火了,他们也想把家搬迁到内地来。可惜没有银钱,只能多跑几趟丝绸之路攒点身家。
洛北应和他们几句讨生活实在是难的话。图雅小姐已经走过来喝道:“好好的干活,不要就想着聊天的事情。明日出了宫,得了女皇陛下的赏钱,你们去酒肆里尽情地聊。”
那几个突厥武士只得各自低头干活。洛北学着他们的样子,把手边的几个头面手镯都用手帕擦得亮亮的,将破烂的道具修缮一新。
他是个学过医的人,手上的准度比旁人更准,倒是将几个细巧的机关修缮得很清楚。
那变戏法的波斯人见了,心生欢喜,和图雅道:“难得小姐雇了个好帮手,不如把他多留些日子。叫他和咱们一道去各地演出。”
图雅小姐只笑笑,也不答他,心里却想:叫这位大商人的朋友同他们一道颠沛流离?这波斯人真是老糊涂了!
翌日就是进宫的日子。天不亮,一行人便进了宫。几个武士都把刀剑丢在宫外,洛北嫌自己腰间太空,挂了那把他从沙漠古城里捡到的玉笛。
行到天亮,他们才看到那石拱门及汉白玉雕刻的拱桥。几个内侍出来,将他们引过拱桥,禁军打开沉重的宫门,将他们放了进去。
此处便是宫禁所在。洛北四下张望一番,暗自将各处岗哨记在心里。那从旁护送的禁军军官便是一喝:“不想要脑袋了?!随意乱看!”
洛北佯装不懂汉话,只缩了缩透,不再动作。他们在外间穿梭,走过数道宫门,挨了数次盘查,才将将来到宫禁之前,这里的拱桥只有三尺来宽,雕花精美的栏杆上镀有纯金。桥对面立着一堵白色高墙,只开有一扇小门,上方可见铺有琉璃瓦的飞檐。
一位宫中女官立在桥头:“可是图雅小姐的戏团来了?”
图雅小姐慌忙叫众人行礼,道这是宫中司乐,是负责一应演出的女官。
司乐走下桥来,审视众人一番,目光落在了走在最后的三个突厥武士身上:“这三个外男不准入内。”
图雅小姐忙道:“司乐姑娘,可否能放一个过去,我们这些东西笨重得很,又不能轻易落地上,不好搬的。”
司乐有些不耐烦:“急什么,这些东西自有宫人来帮忙。”
图雅只得回身,转而用突厥话对三人道:“宫中规矩严,你们三个就在这儿等吧。”
洛北哪能甘心真的留在宫外,闻言忙对图雅用突厥语道:“小姐,你不是叫我去给贵人们吹笛子吗?”
图雅这才注意到他腰间还挂着笛子,当机立断:“正是,正是,是我忙昏了头。”她又几步到司乐跟前:“这有个小子是我们的乐师,可否叫他和我们一道进去。”
“既然是乐师,就罢了。”司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跟在自己身后。
迎仙宫中处处帘幔低垂,先迎上来的是一对粉雕玉砌的俊俏郎君,正是那张氏兄弟。
洛北见了张易之,不免把头略低下些,免得他认出来自己。
“西域歌舞,这些日子都看烦了。”张昌宗吩咐道,“把那几个戏法和几个清净有趣的节目演上一遍吧。”
司乐和图雅都诺诺称是。只把几个戏法变了一遍。那波斯人经验老道,变鱼缸变鸽子都是手到擒来,只是大殿上无人应声,他也就僵在那里。
“这个戏法倒还有趣。”重重帘幔之中,传来女皇低哑的声音,“赏。”
波斯人和图雅忙低头谢恩,不一会儿便有女官端着一盘金银走了出来。波斯人双手接过了,又再三歌颂女皇陛下的天恩。
洛北抬头看去,目光与那女官在空中一碰——竟是褚沅。他立刻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只同其他人一起低身跪倒,高呼万岁。
女皇说:“其他的都不要演了,听说还有个吹笛手,吹些曲子来听听吧,不要吹那些舞曲,朕都听腻了。”
图雅紧张起来,要知道,大殿演出和寻常玩闹不同,万一吹错或是吹破,都是会掉脑袋的,她佯作镇定,走到洛北跟前:“既然这样,乌特,你吹个你擅长的。”
洛北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曲子,他横笛在唇边,吹奏的依旧是那首《敕勒歌》。
这一曲呜呜咽咽,袅袅悠悠,听者无不感觉自己已然置身草原,亲眼见到那片天地苍茫壮阔,风吹草低的景象。
一曲毕了,帘幔处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