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若好景长住》师小札

2、第二章

　　这个除夕宋勤过得很简单，即躺在沙发上一边发微信一边刷剧。在海量的“除夕快乐”里挑出来自父母问题，他们问她是不是一个人，晚上吃什么，她慢慢回答。
　　因为她的朋友圈分了组，给父母展现的是相当美好的一面，例如自己烹饪的健康早餐，罕见的晨跑，百年一见的图书馆打卡。久而久之，不仅她有了良好的错觉，父母那边同样有了诡异的错觉，自己的女儿相当自律，靠自己可以过得很好。
　　直到腰酸腿麻，宋勤才去厨房加热自己早买好的半成品菜，再榨一杯水果汁，算是一个人的年夜饭。如果说本来还觉得能享受属于一个人的时光很轻松很自在，一到时间点，等朋友圈齐齐晒出了年夜饭，对比就相当惨烈。
　　同事们各有精彩：小贾姐身体力行，一人扛起了九个人的年夜饭，满桌菜色香味俱全，定睛一看几乎全是硬菜；结婚两年的媛琳擅长烘焙，枫木长桌上那盘烤得蓬松柔软的面包看得人垂涎三尺，拌的蔬菜沙拉也清新可人；小汪帅哥也相当贤惠，举着大勺子在一个铁锅炖羊肉旁灿烂微笑，更别提后面还有一盘洒满蒜末的烤鱼……
　　宋勤顿时觉得自己买的咖喱鸡肉焗饭不香了，不过依旧打起精神拍了照，上传了自己一个人的年夜饭，并附上一行祝福语。
　　很快微信的消息纷纷跳出来。
　　小贾姐：“勤勤，你要不要来我家？我这里什么都有。”
　　媛琳：“亲爱的，你的咖喱鸡肉饭看起来也不错啊，哈哈，等上班了我带烤饼干给你。”
　　小汪帅哥则发了一条自己女儿的语音祝福过来。
　　宋勤一一回复，心里也热乎起来。
　　就这样，她一边吃饭一边聊天，顺便打开电视机看节目。等过了九点，宋勤给工作群的客户发了一段情真意切的祝福语，也相应收获了一堆祝福语。
　　宋勤陆续回复完了才放下手机，去厨房热了卤鸡爪，拿着坐回沙发看节目。电视上的主持人正在朗诵有关“春”字的古诗，她默默吐出一句“东风随春归，发我枝上花”，且不自觉地笑了笑。
　　十一点多的时候，晓葭来找宋勤聊天，宋勤一见几十秒的语音，点开耐心听完。
　　果然，让晓葭焦虑的事没能幸免。她的妈妈在众亲戚面前批评她人懒如猪，从不做家务活，自理能力为零，到了这个年纪还买公仔玩偶，无药可救。
　　其实说来说去就是不满意她还没有出嫁。
　　“我难道不要面子的吗？她为什么一定要放在大家面前说？说了我就会知耻吗？不做家务活是我一个人的错吗？我也想做啊，明明是她嫌弃我不让我上手啊。买公仔玩偶也招惹她了吗？谁规定二十八岁就不能买了？”晓葭很委屈。
　　晓葭也是宋勤的客户之一，认识时间久了，倾听晓葭的各种心事也成了宋勤的习惯。
　　大多时候她只是负责听，因为她知道晓葭找她只是吐槽而已。
　　“其实我不太想交男朋友。”晓葭忽然感叹，“但如果出现了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人，我也愿意尝试。最好是长得像我老公，低配版也勉强可以。”
　　老公指的是晓葭的男偶像。
　　宋勤早清楚晓葭的择偶条件除了颜值还是颜值，以至于给她介绍对象的难度很高。
　　“其实婚姻是志同道合的人的契约，重要的是两人在一起能过上比较舒适开心的日子。至于颜值方面，你可以适当降低一下要求。”宋勤慢慢打了一串字过去。
　　“我做不到啊！爱过璀璨少年的女孩怎么可能轻易喜欢上普通人？”
　　宋勤知道她会这么说，不再多言。
　　“妈妈煮好夜宵了，我去吃啦。”晓葭发来一个“很馋的”表情包后溜走了。
　　其实宋勤有些羡慕晓葭。不管如何，能一直待在父母身边的女生总能保持一定程度的天真浪漫。
　　尽管除夕夜收到再多的祝福，宋勤身边却没有一个人，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早早地睡美容觉好了。
　　躺在被窝里，宋勤想到新的一年即将开始了。一旦假期结束，注定忙碌，注定奔波，也注定会挨骂，但也总会收获一些让人欢喜的成果吧。
　　别多想了，睡吧。
　　她关了夜灯。

　　宋勤再次出门已经是初五了。她感觉连自己身上的睡衣都快被穿臭了，赶紧脱下来，换上干净的外套，把睡衣晾在窗台上吹吹风。
　　宋勤去公园溜达了一圈，简单地运动了一下，休息的时候抬头看天，似乎有下毛毛雨的趋势，她见好就收，坐地铁回来。
　　走出地铁站，没多远就是逸兴街。她路过“今早”时，还特地看了看，餐厅里竟然有一个客人。正巧她有些累，想歇一会儿，于是拉开门走进去。
　　今天也是沈老板坐镇，他依旧戴着口罩，只是换了一件深色的卫衣。宋勤感觉他看见她的瞬间眼睛显然流露出“我做菜水平极差你怎么还来上当”的疑惑。
　　“我要一杯热牛奶。”宋勤大方地说。
　　“稍等。”
　　宋勤找了靠窗的座位坐下，正好面向餐厅里的另一位客人，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生，正面无表情地刷着手机。
　　宋勤看了看她的盘子，炒蛋就动了一口。
　　热牛奶很快做好，宋勤一边喝一边看着窗外。没一会儿，她听到轻微的抽泣声，回过头一看，是那个高中女生在哭。
　　对方一边哭一边抬头，偶然间和宋勤目光对上，宋勤温和一笑，小声问她怎么了。
　　“我在和爸妈吵架了。”女生直直地说。
　　假期果然是亲子关系最紧张的时候。
　　“哦，那你先吃东西吧，别饿着了。”宋勤点了点她面前的盘子。
　　“他们都说我肥，害得我现在吃东西都有压力。”
　　“你在青春期吧？长身体的时候发胖没关系，以后会瘦下来的。”宋勤说。
　　“那为什么班上就我一个女胖子？她们都不长身体吗？”女生反问。
　　“因为每个人体质不一样啊。”
　　“那为什么偏偏我属于易胖体质？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宋勤浅表地安慰她了几句，类似健康最重要，瘦不代表是美，美本来就是多元化的，云云。
　　“可是男生都喜欢长得瘦的女生，难道你要否认？”
　　宋勤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说：“确实，对大多数男生来说，他们比较喜欢瘦的女生。”
　　“不仅瘦，还得漂亮。”
　　“是啊，长得又瘦又漂亮的女生，他们最喜欢了。”宋勤的手指在玻璃杯壁上画圈，想了想说，“但你何必去在意男生的想法？你现在重要的是学业吧。”
　　“读书再好也就这么一回事。”女生小声说。
　　“不，可差太多了。”宋勤有感而发，“我就很后悔高中时候没有刻苦读书，导致之后的人生错过了很多机会。当时我也老关注自己的胖瘦，脸上有没有长痘，穿什么衣服好看，现在想一想真的无聊。将来你会发现自己有足够的时间打扮自己，但如果想让自己变得更有价值，现在好好读书是非常重要的。”
　　她一不小心又说多了，然而这番话对青春期的女生而言几乎没什么作用。
　　果然，女生觉得宋勤有些烦，不再和她说话了，拿叉子挑着盘子里的炒蛋，很勉强地吃了一口。
　　“太难吃了。”女生放下叉子，“我走了。”
　　女生走后没多久，宋勤也去结账，微笑地对沈老板说：“牛奶很好喝。”
　　“是吗？”沈明晰看了她一眼，“对面的便利店开门了，直接买来的。”
　　“……”
　　哎，他今天依旧很直白。
　　“为什么一直看我？”他忽然问她。
　　宋勤想了想，好奇地问：“请问你和当年那个‘周末有诗云’节目的小主持人是同名同姓吗？”
　　“对，同名同姓。”沈明晰看着她，语带无聊地说了一句，“你好像挺喜欢和人说话的。”
　　“你刚刚都听见了？我和那个女生说的话？”宋勤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对，听见了。”他重复，“长得又瘦又漂亮的女生，他们最喜欢了。”
　　“关于这个，我好像也没说错吧？难道你不是吗？”
　　“我说不是，你也不信吧？”他低头浏览起手机新闻。
　　过了一会儿，他再次抬头，看见面前的人还没走，有些困惑。
　　“为什么我老觉得你是呢？”宋勤琢磨着说。
　　“你总打听这个干嘛？是与不是又怎么样？难不成你小小年纪隔着电视机就喜欢上他了？”
　　宋勤闻言很是尴尬，只好解释：“我只是比较佩服他，看他小小年纪站在舞台上一点也不发怵，我觉得他很厉害。”
　　“小时候越厉害长大后可能越平庸。”他说，“你没听说过这个定律吗？”
　　宋勤不置可否，心想自己今天过于啰嗦了，其实早该走了，留到现在已经够古怪了，何必对他如此好奇呢？她想着低下头，这才察觉自己的手指压在一张崭新的纸质菜单上，而菜单上的墨迹还未干透。她正要收回手，男人的手放下来，直接抽走了那张菜单，指腹无意间触碰到了她的指尖。
　　温温热热的感觉，和刚才喝的那杯牛奶温度差不多，她不由地缩了缩手指。
　　心脏莫名其妙地跳快了一下，她没忍住多瞟了他一眼。
　　“就快下雨了，你带伞了吗？”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语气平常，“没带的话你可以借一把。”
　　他的餐厅有借伞的服务，手机扫一扫就可以。
　　“谢谢，不过不用了。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赶回家来得及。”不知为何，她心里暖洋洋的。
　　“那你赶紧回去吧。”他提醒她，“被雨淋着很容易生病。”
　　哦，被人关心了，她心里暖洋洋的之外多了一丝尴尬。
　　宋勤出了门，很快速度地往前走，快走到街头的时候才放慢脚步，回头看一眼，只觉得心里有一种有古怪的感觉涌上来。
　　她心跳得很快，不知是不是走路速度太快的缘故。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想起刚才和他手指相碰的那个瞬间，是什么感觉？他的指腹很软，令她有了一种错觉，仿佛是触碰到了一根羽毛。
　　莫非是她太久没有和一个异性有过肢体接触了？就这样短暂的一下竟然令她产生了一种不该有的奇怪遐思，像是一颗小萌芽，麻溜地从土壤里钻出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似曾相识的释放感。
　　她忽然想起高三那年单恋的那个男生。对方什么都没做，只不过是在擦肩而过时，弯腰帮她捡起了一张掉在地上的试卷，笑着说了句“字写得真好看”而已。她莫名其妙地对他产生了好感，以至于常常借着去厕所的路上往隔壁班偷偷看他一眼。每见他一回，她能明显感觉到青春期里积攒的那些不开心会释放出来一些。
　　这似乎是她的老毛病了，在某一个瞬间莫名其妙地对一个人产生了好感。
　　幼稚得可怕。
　　没想到这么多年之后她依旧会重蹈覆辙，仿佛没长大一样。显然这次更夸张，事到如今她连他到底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这显然是不理智的，在旁人看来是个笑话般的事情。
　　别说旁人了，她自己都会笑自己。
　　但她好像克制不住。
　　克制不住心里的小雀跃。

　　似乎是为了佐证这样的感觉是不是瞬间即逝的，到假期的最后一天，没事做的宋勤又去了一次“今早”。
　　一路上她不止一次告诉自己这样做不太正常，几次试着折返，但终究还是往前走，一直走到了逸兴街。
　　出乎意料的，这一次宋勤在门口就碰到沈老板了。他在弯腰摆弄门槛旁的一个盆栽。于是，几乎是猝不及防，她还没来得及准备好该说的台词，他已经听见脚步声，抬起了头，朝她的人看过来。
　　他竟然没有戴口罩，她得以看清了他真实的五官。当下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个爱穿格子西装，表现老成的小主持人长开后就该是这样：棱角分明、鼻梁挺拔、黑眸如星河。
　　他直起身，将摘下的枯叶扔在边上的小垃圾桶里，主动打了个招呼：“早啊，要进来坐吗？”
　　她脑海里忽然蹦出了一句话：“完了，怎么他长得这么好看？”
　　“进来吧。”见她没拒绝，他直接拉开了门。
　　宋勤跟着走进餐厅，立即闻到满室的咖啡香和面包香。
　　“是我点的外卖。”他指了指一张桌子上的一堆东西。
　　“这么多？”宋勤走过去扫了一眼，好像有十几份。
　　“今天十点员工要过来开会。”他解释，顺便低头看了每一杯咖啡外的标签，然后拿起一杯递给她。等她接过，又递过去一个香喷喷的白巧克力夹心酥皮面包，连带着透明纸袋。
　　“一共多少钱？”她开口问价格。
　　“免费。”他干脆地说，“你坐下吃好了。”
　　“我不坐了，等会儿你们就要开会，我不影响你们了。”宋勤心里有些紧张，“谢谢你的招待。”
　　“也谢谢你之前两次捧场，不至于我在的几天营业额为零。”他说。
　　“其实春节营业已经属于业界良心了。”宋勤想着自己还能说什么，“我想说……”
　　“你想说什么？或者想提什么建议？”谁知他反应很快，似乎是属于老板的惯性思维，能敏锐接过每一个客人犹疑的开头。
　　宋勤愣了愣，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好像只是为了和他多待一会儿，所以有些没话找话。
　　当然她这个想法来得太突兀，不可以坦白地说出来。
　　“没什么。”宋勤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很客气地说，“你买的咖啡闻起来很香，面包也是。”
　　“时间还早，你坐下吃吧。”他看了一圈室内，“随便哪里都行。”
　　“真的不了。今天天气不错，我准备去公园走一走。”宋勤说，“咖啡和面包我带去吃好了，再次感谢你的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