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香》白姬绾

9、第九章 爱成空

　　西湖底。

　　冰室中折射出万点星光，冰棺静静地立在中央，沉默得如同时间。星流一躺在冰棺中，冰雪般的银发掩映着俊美的容颜，赤裸的手臂伸出棺外，苍白的皮肤下覆盖着青色的血管。

　　聂舞迭静静站在冰棺旁，右手拇指和食指间紧扣着一支细长的，泛着寒光的银针。每一次，她用银针取星流一的血液用以试药，将每一滴血混在她自己的血液中，让自己的血中染上相同的毒，用自己的血试用千种不同解药的效果。

　　香音离开后，她又配制出一种解药，可她却下不了手取血试药。

　　她不敢。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已经完全将她的心灵击溃，她害怕再次失败。千疮百孔的心，已经再也无法负荷失败的打击。

　　聂舞迭悲伤地抚摩星流一如雪的银发，望向自己倒映在冰镜中，华发早生的憔悴容颜。曾几何时，星流一的雪发，竟已不知不觉爬上她的发梢。星流一静止的岁月，完全堆积在她的身上，她的眼角已经爬上了条条皱纹。

　　沉吟良久，聂舞迭还是没有把银针扎入星流一的手臂。

　　她逃避了，放弃了。

　　知道聂倾雪还活着后，她就已经无法再像从前一样和命运做斗争。她已经在潜意识中，将庄主之位以及行云山庄的责任，都还给了香音。能够使星主苏醒，能够拯救行云山庄于危亡之中的，就只有继承了医圣之血的聂倾雪！她聂舞迭，始终不过是妹妹的替代品而已。二十年的努力与挣扎，终究还是敌不过宿命的安排！

　　聂舞迭叹息一声，缓慢而小心地将星流一的手臂放回棺中，仔细盖好棺盖。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和自己纠缠了二十年的男子，他一如初见，她却已华发丛生，然后决绝地离开冰室。

　　一只通体莹润的玉瓶，被孤单地搁置在冰棺旁。这是聂舞迭为星流一配制的最后一剂解药，她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试验的一剂解药。

　　聂舞迭原本打算，出了冰室就直接到葬梦谷去追回香音。可是，她还有一件放不下的事情。

　　她放不下许天钧。

　　聂舞迭不想许天钧跟着她去葬梦谷，因为她知道，卜迷夜绝对不会放过他们，葬梦谷将是他们的葬身之地。此时，她已完全了然卜迷夜的阴谋，她当初不杀聂倾雪的原因，就是想让她们姐妹相残。残杀过后，必有一死。如果聂倾雪死，她势必会痛苦一生，内疚一生。如果她死，许天钧会痛苦一生。卜迷夜心心念念，就是如何报复她和许天钧，如何让他们陷入万劫不复的痛苦之中。

　　许天钧是一切情仇爱恨的始作俑者，却也是最可怜的无辜者。十年来的默默守护，聂舞迭不是不懂，可她却无法回应他的感情。她不是不爱他，而是不能爱他，就像她不是不想继承医圣之血，而是不能继承医圣之血。

　　在去葬梦谷以前，她必须把一切向他和盘托出。现在，真正的庄主已经回来，她也不用再苦心积虑地隐瞒一切，背负一切。

　　聂舞迭正欲去找许天钧，然而，仿佛心有灵犀，许天钧正向她走来。他总是在她需要他的时候，恰倒好处地出现，十年如一日。因为，他本就一直守护在她的身边，不曾离开。而此刻，她就要残忍地说出让他离开的话，打碎他十余年的坚定守望。

　　真相虽然残忍了一点，但也总比谎言好。

　　望着许天钧灼热的眼神，纵使心有千言万语，却也无法启齿，只能化为口中一声轻叹，聂舞迭幽幽地道：“我要去葬梦谷，找回小倾。”

　　许天钧点头：“好，那我去马厩准备两匹快马。”

　　聂舞迭淡淡道：“一匹就够了，我一个人去。”顿了顿，低下头去躲避许天钧的目光，“以后，你也不用再留在行云山庄，海阔天空，你应该去过你想过的生活，找一个与你相亲相爱，白头到老的女子。”

　　许天钧微愕，眼中闪过一抹心痛的神色：“你应该知道，无论如何，我爱的人只有你。”

　　聂舞迭微微闭眼，眼泪滚落腮畔，如晶莹的珍珠，她咬着嘴唇问道：“是不是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会爱我？”

　　许天钧毫不犹豫地点头。哪怕她韶华已逝，满脸皱纹，哪怕她毒素扩散，全身瘫痪，他也会对她不离不弃，携手相伴终身。

　　望着许天钧执著的表情，聂舞迭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笑意，苦涩中带着一丝甜蜜，无奈中夹杂着一抹惋惜。她缓缓解开束衣罗带，轻柔的纱衣从肩上缓缓滑落，只剩下一道鹅黄色的抹胸。

　　许天钧吃惊地望着聂舞迭，涨得面色通红。

　　聂舞迭幽怨地望着许天钧，声音轻如叹息：“如果真相是这样，你还会爱我么？”

　　说着，聂舞迭一把扯下抹胸。

　　抹胸滑落的瞬间，许天钧涨得通红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他的灵魂仿佛一下子抽离了身体，威武的身躯居然站立不稳，打了一个踉跄才勉强稳住。

　　聂舞迭竟然是个男子！！

　　许天钧考虑过无数种聂舞迭拒绝自己的理由，但他却做梦也不曾想到，真正的理由竟是这样！

　　一瞬间，许天钧只觉得眼前发黑，他的天塌圮了，地也陷落了。天降流火，江河倒流，时空支离破碎，世界颠倒混乱。

　　聂舞迭的声音，仿佛是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传来，在许天钧耳边飘摇欲坠：“神医聂家是一个女系家族，只有女子才能够继承医圣之血，若是生下男子的话，就必须杀死。当年，娘实在舍不得杀我，于是就对外宣称我是一个女孩，并想方设法瞒过了长老耳目。星主被送来行云山庄后，娘用尽方法，也无法使他苏醒，而这时我的身份也暴露了。长老们又惊又怒，欲要杀我，但是娘却以再生下一个继承医圣之血的女儿为条件，换回了我的命。江湖风雨飘摇，局势动荡，行云山庄极需一个真正的继承者。于是，长老们答应娘的条件。对外，我仍旧是行云山庄的长女，小倾是次女。后来，娘心力枯竭，离庄出走，小倾在烈火中死于非命。长老们绝望又无奈，虽然断了医圣之血的行云山庄，注定会走向覆亡。但是，覆亡的时间能晚一天就是一天。因此，我被推出来做了庄主，并发下毒誓永远不对人说出我的男子身份。行云山庄终得以支持门面，残喘至今。其实，我并不是有意想骗你，而是我真的不能说。现在小倾已经回来，我再也不能隐瞒你，哪怕要受到天谴，我也不想再欺骗你！”

　　许天钧只觉得全身发冷，那张让他魂牵梦绕的容颜，在他面前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不过，他虽然震惊，虽然错愕，但他却无法停止这份爱。因为，他爱聂舞迭已经成为习惯。

　　聂舞迭披上长衫，头也不回地向庄外走去，他的最后一句话在风中碎裂为万千碎片，尖利的碎片深深地扎进许天钧的心里，血流如注。

　　聂舞迭流着泪说道：“对不起，珍重！”

　　（柏拉图式的诡异伪BG之恋。。。如今BL流行，男男王道，小钧，小迭，就表介意性别了吧，那个那个，我知道对你的设定有点KUSO，但是，小迭，你先把月翼从我脖子上拿开好不好？。。。）

　　葬梦谷。

　　望着石碑上“葬梦谷”三个大字，聂舞迭心中百味陈杂。他这辈子只涉足过葬梦谷一次，那是十五年前，他奉母之命前来采摘只在葬梦谷底盛开的禁忌之花迷迭香。结果，他就在夕阳下的迷迭香丛中，沦陷在了许天钧灼热的眼神里。那一天注定是一个旖旎的日子，迷迭香都开得格外妖娆，分外迷艳。

　　岁月悠悠，光年流转，放眼望去，这满目血一样妖艳的鲜花依然灼人眼目，摄人心魂。可是，那个为他背弃一切的人，却已不再陪在他的身边。或许，他应该让他来，哪怕是来到这里后再告诉他真相。因为，故事从哪儿开始，就应该在哪儿结束，错误的爱情也一样。

　　望着满山谷艳红妖异的迷迭香，聂舞迭突然想起娘亲曾经说过的话。

　　“迷迭香这种花，只会盛开在腐肉和鲜血之上，每一株花下都一定埋葬着一具尸体，迷迭香的妖红就是尸体中血的颜色。”

　　聂舞迭似乎已经看见，这罪恶而美丽的死亡之花，正在从他的尸体上一点一点地破腐肉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