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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番外:云义楼 ...

  •   江南的冬天不常下雪,反而阴雨绵绵的日子是日复一日。

      但这样的冬日却是凌厉刺骨的冷,即便是不出门待在屋中,若是没有足量的炭火,有时会比屋外更冷,从手脚,一直蔓延全身。

      紫竹阁的炭火是日夜不断的,凌祁进了紫竹阁,便将外头的斗篷脱了交给一旁的侍婢,再在火盆旁烤上那么一会儿,才敢进入内间去瞧义父。

      内间的凌紫竹似是方才起身,一旁的侍婢正递上热好的奶茶,这奶茶是南边都没有的东西,往年要到辽阳的最东边才能喝到,他早年走南闯北的时候有幸喝过,对此一直念念不忘,年岁近晚,一直念着想去那边走一遭,身子却大不如前。

      凌祁便想了法子去辽阳牧民家里寻了方子,又怕本地人做不好,还重金请了一位当地的牧民,领着三头辽阳母牛,每过一段时间还从辽阳运输马草回来养着,专门给义父解馋。

      凌祁进来时,凌紫竹正捧着碗,一口一口嘬着碗里的奶茶。

      “义父。”

      “祁儿来了,义父看看忙活了这段时间瘦了没。”

      凌祁在床前转了个圈给凌紫竹看,继而跪下握住凌紫竹向他伸出的手。

      “没瘦,半根头发都没少。四大堂主照应着,都轮不到孩儿着手。”

      “那是他们应该的,你是云义楼未来当家人,若事事亲为,那还了得?”凌紫竹虽已年近半百但从其眉宇间,亦能看出少年时是何等说一不二的人物,话语间凌厉之势浑然天成。

      “义父教导,孩儿谨记于心。”凌祁犹豫了一下,说道:“孩儿在临安盘口时,遇到了太原花家的家眷带着两个娃娃,对方胁情以迫,众人之下不好开口便将他们领了回来,现正在厅下候着,对方所请之事孩儿不敢自作主张,义父要不要见他们一见?”

      “早园的孩子?他们所求何事?”凌紫竹若有所思,他挥挥手,瓷碗和烫茶的碳炉被撤出了内间,服侍的奴婢也一并退了出去。

      凌祁握着凌紫竹的手将他从床上搀起,服侍他穿上外衣,外头的奴婢将烤暖和的斗篷也一并递了进来。

      毕竟是侄女的孩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就算要求过分不能应承,也是要去见一见的。

      “说是,想求义父收留,将两个孩子养在云义楼。”

      “官家子女,养在云义楼?花家夫妇可是惹了什么事端?”

      “已经命三堂的人查过了,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且花氏之子才立太子,风头正好,按理不该将两名嫡系子女远送才是。”

      “人无近忧必有远虑,花家是打算从此脱出朝堂以求子女平安,花致远,群臣之首,小小年纪得生多少个心眼才能坐稳如今的位置。”凌紫竹冷笑一声,一出紫竹阁的阁门,外头的冷风撞进了他的喉中,令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并不是很想蹚朝局这趟浑水,也不想让云义楼搅和进来,毕竟他们是江湖人,跟那群争权夺势的疯子搭上边,是几条命也不够的,只不过云义楼早年欠花家一件事,花家此番前来必定是做足了准备,要把孩子强留下了。

      “义父,要不就在紫竹阁偏厅见他们吧,免得进了寒气。”凌紫竹半年前便将云义楼的一干事务交给了凌祁打理,早年受过内伤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他与万药谷有宿怨,拼死不愿让凌祁去请万药谷的医者为他调理诊治,导致凌祁也很是头疼。

      凌紫竹瞧了这天气,再看身旁自己这义子担忧的神色,叹了口气,无奈点点头,感叹道:“老了,一日不如一日了。”

      “什么老不老的,义父正当壮年,定能长命百岁,看着孩儿娶妻生子,将云义楼发扬光大呢。”

      凌祁原本就是路上的乞丐孤儿,幸得凌紫竹搭救抚养收为义子,才不至于冻死街头,他的所有都是凌紫竹给予的,适才对凌紫竹的感情胜似亲父。

      “说到娶妻,祁儿二十有四,就没瞧上什么姑娘?义父看,隔壁隆运镖局杜镖头的二女儿就很不错,武家出身,模样虽不是上乘的,但胜在声名远扬,能做你的帮手,再生三两个小崽子,来日小夫妻间若是有个口角你也不至于一拳将人打死了惹上人命官司。祁儿以为如何?”凌紫竹絮絮叨叨地竟是很认真地在思考凌祁的婚姻大事,直教凌祁气不打一处来,此言的重点在于长命百岁,与娶妻何故?

      “祁儿以为,当吊着义父一颗想抱孙儿的心,方才能使义父活得长久,否则义父见着了孙儿了了心头事,便这么撒手不管孩儿了,那可怎么才好。”凌祁看似低眉顺眼地回应,实际上眼中的狡黠之意藏都未藏起来,直撞入凌紫竹眼中,与那人如出一辙,想到此处不由的目光一黯。

      “你啊。”凌紫竹无奈摇头,也不知是否是自己与那人的往事影响了这孩子,乃至对方迟迟未曾娶妻,先前也未曾上心,只是现在他随时要撒手的模样还是要将孩子安顿好了再走。

      他心中暗下决定,此次若应下花家的约算平了先前欠下的情,对外也不欠什么了,祁儿接手云义楼也好打理,再寻个机会给祁儿寻摸个好人家的姑娘。

      两人说话间,云义楼的弟子已领着花家的人来到了,花家两位奴仆一人抱着一个大概三四岁的娃娃,远远看着,其中一位的眉宇像极了凌紫竹一位故人,他的脸色顿然变得难看起来。

      坐在次座的凌祁见了那个娃娃也是面色一变,先前两个娃娃都带着面纱未见真容,现今一看,那个男娃简直与那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下意识看向凌紫竹,对方瞥了一眼他,面色很是不好。

      心中都同时想到:花家当真是有备而来。

      “见过凌楼主,凌少楼主。”那两名奴仆不卑不亢见过礼后从怀里拿出了一块用绦子系好的玉料——是当年凌紫竹赠给出嫁的妹子的,后来凌家妹子早逝,转赠给了自己的女儿早园,现在又到了早园女儿的手里。这块玉石通体为绿、扁平不已,只将将做了个型未曾细细雕琢成玉佩。

      侍从接过玉佩放在凌紫竹手边的案上,他只看了一眼,等着花家人的下一句话。

      “大人托奴才带句话,不会白得楼主庇佑我家小姐,这一位是我们大人送给您的大礼。”

      “哦?”凌紫竹似笑非笑地应承了一句。

      那人接着道:“这个娃娃,祖上姓曾,是凌楼主十分熟悉的人,现在是曾家目前唯一的香火,大人为了掩人耳目花了不少心思,他在花家长大,名义上是小姐一母同胞的同胞哥哥,没有外人晓得。”

      那个男娃见说到自己,被仆人抱在怀里,也不反抗,只是眼中噙着泪花,身体在微微颤抖,彰显着——他在害怕。

      那花家仆人说完,放下男娃,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交给凌紫竹。

      凌紫竹打开取出,是一张已然签好的生死状,意思是这个孩子,便是在大街上当众被凌紫竹打死,这一纸生死状递到官府,便不会有人来管了。

      凌祁皱着眉头,强忍下心中不适,看向那名女娃,她正在看着那个男娃。

      看起来她才是花家真正想要托付的孩子,只是用另一个孩子来做交易,未免……太过阴损。

      “哈哈哈哈哈哈!”大笑过后,凌紫竹催动内力一掌将桌上那块玉料拍得粉碎。“好!我云义楼应下了,只是入了这个门,她便不再是花家子女,而是我门中弟子!你们大人当真舍得?”

      “舍不得,也得舍。大人说,花家不能再出一位皇后了。”那人说完话,跪下磕了一个响头。

      “那就全仰仗凌楼主了。”说罢便咬舌自尽了,抱着女娃得到那位似乎是个哑仆,放下人便与前一位做了相同的动作,“砰”摔在地上已然断气了。

      厅内的侍从很自觉地处理了这两具尸体,剩两个孩子孤独地站在原地。

      “义父…。”凌祁的话还没出口便被凌紫竹打断了。

      “你来安置。”凌紫竹盯着那名男娃的脸,似乎要在他脸上、身上、砍上百十来刀才能解恨。

      曾言孝,数十年前,万药谷其中一门的小公子。

      那时的凌紫竹是江湖新起之秀,才到江南便依靠着一套出神入化的“云逸拳”在江南打出了名号,二十岁时的凌紫竹还不是现在这副模样,性子也截然不同,软慢温吞像读书人家的公子,像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白面书生,唯独不像个江湖人。

      被他打跑的,大多也是意图前来欺辱他的人,同时也救过不少人,凌祁便是其中之一。

      曾言孝是个天生的浪子,功夫医术不怎么样,仗着自己父亲是门中的堂主之一,门里也不用他帮忙管事,便偷溜到江南,整日留恋秦楼楚馆。“昼听笙歌夜醉眠,若非月下即花前。”这一句配曾言孝可谓是十分贴切。

      不知怎么地,他瞧上了凌紫竹,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看上凌紫竹的。

      那时的民风开放,不少富裕人家里都会养几个小馆,凌紫竹家也是一样,他父亲除了母亲以外,还有五名妾室和两名男倌,故而曾言孝的殷勤举动起初并不吸引凌紫竹的注意,他醉心武学,以为他仅仅只是玩乐而已,置之不理便会过去。

      但曾言孝不同,父亲是堂主,外公是临安的富商,自小到大,在这一带,没有他得不到的人和物。

      于是他便穷追猛打,秦楼楚馆不逛了,美人月下相邀不去了,一日十二个时辰,有六个时辰追着凌紫竹打转,就这样持续了将近七年,往日跟他一同厮混的公子哥们都说他是“浪子回头”。
      实际上却是,狼行千里吃肉——本性难移而已。

      只不过有时候,谎话说得多了,不仅骗了别人,也会把自己绕进去。

      他满心地以为自己真的爱极了凌紫竹,追着凌紫竹跑了六年,撬动了冰山,却在在一起的第一年后怀念那些月下花前的日子,转头便呈父母之命去与他人成婚,仿佛前七年的所有事情皆是如梦泡影一般。

      可能是看惯了内院的龌龊事,凌紫竹的男女之情自小便比别人淡一些,对于成婚这块其实并不大在意——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在必要年纪要完成的套路,然后延续香火。

      他感兴趣的只有父亲传承给他的那本“云逸拳”秘籍。

      可曾言孝出现了,他整日绕着凌紫竹,叽叽喳喳地,会在他受伤时嬉皮笑脸地将他治好,再随口来一句:“我是真的喜欢你,同我一起吧凌紫竹!”听着听着,便听进心里去了。

      随是整日嬉皮笑脸的纨绔,但他对凌紫竹是真的好。

      人在不知道情滋味的时候,便像是一位病重的患者,每日都要喝一碗药,喝完便算了。

      后来每日喝完药,那人会给你一颗糖丸,足以让你忘掉前面的一切药苦,满足之余,每日喝完药都会习惯性含一颗糖丸。

      忽然有一天,药喝完了,那人却再不会给你糖了,任你如何哭闹都没用。

      凌紫竹与曾言孝的离别来得很突然,曾言孝收到父母信件唤他回去而凌紫竹则是收到三堂线人来报:一堂的人想趁着老楼主新丧夺位——这是他们这七年唯一一次分开。

      后来便成了永别。

      凌紫竹收到三堂报来曾言孝成婚的消息时,正在是处理完临安家中内乱的第二日,他拖着浑身的伤,找了足足六日,昼夜不眠不休,路上死了三匹马,才找到万药谷。

      他不信曾言孝会与他人成婚,心中笃定是曾家人强迫于他。

      万药谷那时还没有山门前的迷雾林,山道一往无前,门前几名看守的弟子拿着绑着红绸缎的酒坛子碰了碰,正说着一些百年好合的吉利话,他骑在马上随手抓了几片树叶向那几名弟子的酒坛掷去,那叶子竟如同飞镖一般径直插入酒坛内,坛子内的酒“哗啦”洒了一地,喜事的红绸还未拆卸,喜气洋溢着整个万药谷。

      他才入山门,便看见曾言孝拉着新婚夫人的手,在她额前落下一吻,正是新婚夫妇准备一同下山游玩的模样。

      瞬时间,凌紫竹翻身下马,怒上心头,太阳穴突突地疼。

      山盟海誓言犹在耳。痴人却是他自己?

      “紫、紫竹、你怎么来了?”这边的动静被曾言孝注意到,只是没想到一转头看到的是凌紫竹的脸,面色一白,慌忙放开自己新婚妻子的手,冲到凌紫竹跟前,却不敢看凌紫竹。

      “为什么不敢看我?”凌紫竹盯着曾言孝被吓得煞白的脸,心中想的却是:江湖儿女,一拍即合一拍即散。算了,便当自己是一场笑话罢。

      混乱中,他拉着马转身便要走,曾言孝毕竟是常年混迹风月场所的人,也惹过不少情债,见他面色怪异,自觉对不起凌紫竹,便挡在他面前拦住去路,想要同他说清楚:“紫竹你也知道,你我之间是不可能长久在一起。先前的事,便当是南柯一梦,我许你一个承诺,今后你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帮忙……。”后面说些什么,凌紫竹已然听不清了。

      他浑身是伤强撑到万药谷已是不易,听了曾言孝的一席话之后,急火攻心,体内真气错乱,俨然有走火入魔之势,他想将挡在他面前的曾言孝推开,却失手一拳将曾言孝的五脏六腑震了粉碎,当即便断了气。凌紫竹自己也是在此受了严重的内伤。

      自此以后,凌紫竹性情大变。

      万药谷老门主是个讲道理的,来龙去脉理清后,将曾家后人悉数赶出了万药谷,后人皆认为凌紫竹杀曾言孝是有心之举,加之云义楼在江湖上有些名气,不少帮派为了求云义楼办事会擅作主张将曾家后人的人头当做礼物送来给凌紫竹,以求得云义楼的帮助。

      那时凌紫竹恨意正浓,也乐见其成,一来二去,曾家的后人,死的死,疯的疯,全须全尾地竟是一个不剩了。

      如今十三年过去了,都到了孙子辈,却还有人拿来说事。

      当年的旧事始终是凌紫竹心中的一根刺,原本这根刺已经不见了,现在却突然出现明晃晃地往他心窝里扎,轮谁也不会舒服,更别提这人是凌紫竹了。

      “替人养孩子,终归不舒服。”他在凌祁走后絮叨道。

      凌祁将花芝南与花芝北安置好后便不太理他们,只有花芝北会跟其他弟子一同学功夫,花芝南整日只能在伙房中烧火,同门的小弟子正是皮的时候,见他是个包子便专挑他欺负。

      等他们长到七岁,花芝南莫名其妙地就不见了,只有花芝北知道他是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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