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夏》别四为

10、第10章

　　薄迈没往厨房里进，他穿着那件长款棉衣，斜身靠在门框上，观察陌笙。

　　虽然这个家没什么人，但东西还算齐整。
　　薄晴不回家过节，东西准备得还算齐全。她自己不动手，便买现成的饺子馅和饺子皮。

　　陌笙看见这些东西有些沉默，她不懂既然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为什么不直接买速冻饺子。
　　但是看薄迈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估计也不会清楚缘由。
　　于是陌笙没多问，专心包饺子。

　　她动作还算娴熟，低头时两侧头发顺势下垂，将侧脸挡得干净。大概是觉得碍事，便随手撩起挂在耳朵上，露出一半的面孔。

　　坦白说，薄迈对陌笙的具体长相其实没什么印象。
　　第一次见面时，她还是个孩子，薄迈自己也是个孩子，对于见过的人或事并不能记得很深刻。
　　他只隐隐记得陌笙皮肤很白，脸很小，鼻子嘴巴也小小的。

　　后来重逢，漆黑狭窄的深巷，薄弱的院灯，薄迈一眼看过去只能瞧见陌笙那双浅色的眼睛。

　　再后来，薄迈印象最深的，也不过是她那双眼睛。

　　至于陌笙其他五官……或者全脸露出来时长什么样，薄迈还真的不太清楚。

　　薄迈从来没见过陌笙撩起短发，再加上陌笙头发多，五官面孔非浓颜系列，以及总是穿着校服，所以薄迈对陌笙的印象仅仅限定在“性格乖顺，长得还行”两个关键词里。
　　他从未对她有过更多幻想。

　　可眼下，少女皮肤白皙，小脸清瘦，侧脸轮廓清晰却不锋利，眉眼低垂时，浅色线条从鼻梁勾勒至下巴。
　　轻描淡写地。

　　陌笙在外形上给人的感觉，似乎还没有她手里沾上的面粉来得重。

　　今日天气好，阳光明亮，温暖的颜色从厨房墙壁上方的小扇窗户照进来，轻飘飘落在陌笙身上。

　　薄迈怔住。

　　后来很多年里，薄迈都没有忘记这个画面，明明只是一眼，明明只是很浅淡的一幕，却让他辗转反侧多年，难以忘怀。
　　偶尔他会想，是不是那一幕给他带来过少有的温暖，所以让他总是记忆深刻。
　　后来仔细想想，发现其实不是。

　　这一幕，于薄迈而言，并不算很温暖。
　　因为他就站在门口，尽管天气不错，可仍是深冬，背后有难以阻挡的冬风。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冷。

　　他只是觉得，那光如月光。
　　夜色茫茫里，很浅，又很亮。

　　“你要试试吗？”陌笙忽然扭头看向薄迈，她手里托着一个刚包好的饺子，饺腹饱满，饺褶轮廓干净。
　　阳光铺了薄薄一层。

　　薄迈眯眼盯看两秒，抬脚走了进去。

　　薄迈没包过饺子，对这种琐碎的事情也没什么兴趣。
　　不管是饺子还是面条对他来说就是一种饱腹的工具，至于这种工具是买来的现成的还是亲手做的，他都无所谓。
　　而现在市场上各种各样的成品数不胜数，他既然不挑，就不会花心思花成本去亲手做。

　　“你做过吗？”陌笙见他进来问。

　　薄迈低头扫一眼桌板上的馅和面皮，满脸写着没兴趣。

　　陌笙唇角微弯，“你是不是不会，怕做不好？”
　　薄迈看她一眼，“激我没用。”
　　陌笙“哦”一声，默不作声地拿一个新筷子和新饺子皮放在他面前，然后自顾自包自己的。

　　没一会儿，薄迈动手拿起了饺子皮。

　　陌笙扭头，见他满脸严肃端详意味，仿佛他手中拿着的不是饺子皮，而是什么刚出土的保护文物。
　　她没忍住弯唇轻笑。

　　薄迈看过来。
　　陌笙立刻抿平唇角。

　　薄迈似乎这才满意，“勉为其难”地拿起筷子。

　　陌笙见他准备就绪，便也拿起一个新的饺子皮，她每一步都进行得很慢，堪称教学模范。
　　薄迈只包一个，歪七八扭的，他本来看着觉得还行，结果往桌板上一放，和陌笙包的那些“优秀成员”对比惨烈。

　　陌笙怕他觉得丢面，及时安抚：“那么厉害，你真的是第一次吗？”
　　薄迈盯着陌笙看两秒，唇角轻翘，“怎么，怕我生气？”
　　陌笙一顿，一边包一边很自然地说：“你会吗？不会吧，又不是什么大事。”
　　薄迈继续盯着陌笙。

　　几秒后，薄迈随手弹一下陌笙的鼻尖，“算你嘴甜。”

　　陌笙手里有活儿，都分不出精力捂脑门。
　　“别把面粉弄我脸上了。”
　　她蹙了蹙眉，眼前似乎有面粉簌簌落下，她扭头问薄迈，“你是不是已经弄上了？”

　　薄迈没说话。
　　陌笙凑近薄迈，问：“有吗？”

　　二人距离忽然变得很近，出乎薄迈意料地。
　　薄迈看着陌笙，心里微妙地闪过一些想法。

　　如果这行为放在他人身上，薄迈觉得自己会反感，甚至会直接判定对方是故意的。
　　可看着陌笙这双眼睛，里面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不经同意地，薄迈抬手撩起了陌笙另一侧头发。
　　少女五官全部露出，面庞也清清楚楚。

　　她鼻尖确实有一点面粉，可这面粉似乎还没有她本身的皮肤白，一点痕迹，像不小心把自己玩脏的猫。

　　薄迈看过的影视很少，但是近几年电影行业愈渐灿烂，小县城逢年过节也会上映不同的电影。
　　陌笙这张脸，很像那些大荧屏里出现的“初恋少女”。

　　她长得不错。
　　甚至可以说，很漂亮。

　　“为什么不留长发？”纵使薄迈很直男，此刻也清楚陌笙这发型太糟糕了。
　　陌笙轻眨两下眼睛，低头，将头发从薄迈手中抽回。
　　她继续面对桌子而站，一边包饺子一边说：“比较好打理。”

　　薄迈看着她的侧脸，很淡一声：“是么。”

　　临太阳落山前，一大碗饺子放在桌子上。

　　陌笙准备两个小碗，她先给薄迈盛一小碗，然后只给自己捞了一个。
　　“不饿？”薄迈问。
　　陌笙“嗯”一声，夹起自己碗中的那一个，一分为二，一半分给薄迈，一半自己留着。
　　薄迈看着那一半，意识到这个饺子是他包的那一个。

　　“快尝尝啊，”陌笙说，然后自己像是忍不住一样，一口吃掉，微微眯眼，含糊不清道，“好吃！”
　　“特别好吃。”咽干净后，她再次评价。

　　薄迈没说什么，只是碗中热气腾升，扑到他下巴上，又暖热了他的全身。
　　人生第一次，薄迈品出了亲手包的饺子和速冻饺子的区别。

　　天色刚黑一寸的时候，陌笙起身说：“我要走了。”
　　“不是放假了？”薄迈问。
　　陌笙说：“是啊。”

　　薄迈长腿一伸，拦住陌笙的去路。
　　陌笙看一眼薄迈的腿，目光落在薄迈脸上。

　　“干什么？”她问。
　　薄迈不答，只问：“回去干什么？”
　　陌笙说：“得给我妈做饭。”
　　薄迈这才想起陌笙的家庭情况，他“哦”一声，又收回拦路腿。

　　陌笙这才说：“那我走了。”
　　薄迈轻轻一抬下巴，很敷衍的态度。
　　陌笙小声道：“拜拜。”

　　陌笙走后没多久，薄迈起身收拾碗筷，转身之际瞥见旁边条几上几本资料书，还有一份成绩通知书。
　　他只看一眼，继续慢悠悠收拾东西。

　　……

　　陌笙按时给关倩茹做了饭，但是关倩茹食欲一般，一直在床上躺着，陌笙每隔半个小时问关倩茹要不要吃点，问烦了关倩茹便不理她，陌笙不以为然，下一个半小时继续问。
　　晚上十点半，关倩茹才吃了点东西。

　　饭后关倩茹要洗头，陌笙思忖片刻，没提出要帮忙的要求。
　　好在一切顺利，关倩茹很快睡下。

　　陌笙离开关倩茹房间前，关倩茹忽然问一句：“要不要回老家？”
　　陌笙一顿，问：“回姥姥那儿吗？”
　　关倩茹翻个身，面向陌笙，“你想回哪儿？“
　　陌笙其实不知道，或者说，无所谓。

　　陌笙的爷爷奶奶尚在，但是因为陌盛行的突然离世，这两年身体不太好，而且当初的赔偿金关倩茹并没有分给爷爷奶奶一分，他们也因此不太愿意理关倩茹，这个老家，估计回去也不会太平。
　　至于姥姥姥爷那儿，他们身体常年不好，需要吃药，对于女儿的丧夫，他们爱莫能助，一把年纪却还整日操心。

　　“你想不想出去？”陌笙忽然问。
　　关倩茹问：“求哪儿？”
　　陌笙说：“随便。”
　　关倩茹沉默一会儿，说：“我想想。”
　　陌笙说好。

　　凌晨一点多，陌笙忽然被关倩茹推醒。
　　陌笙惊醒，“怎么了？”
　　关倩茹说：“我们去省城。”
　　陌笙一怔，随后说：“好。”

　　昨晚睡得不安稳，关倩茹一上午都没起，临近中午才起来勉强吃点儿东西，吃饭的时候，陌笙一直在她跟说行程。
　　还有三天就除夕了，年关回家的票不好买，出去的票却格外好买。
　　陌笙在线上买好往返的票，问关倩茹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关倩茹说：“再说。”
　　陌笙说：“好，那你一会儿睡会儿，我收拾东西。”

　　下午陌笙简单收拾好行李，临近四点，她给薄迈发短信。
　　【你在家吗？】

　　薄迈没回。

　　陌笙等了大概十分钟，给薄迈拨过去一通电话。
　　他慢悠悠地接通：“喂。”
　　陌笙这才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想让她给他打电话，而不是发短信。

　　是好事。
　　可陌笙心里止不住地恶心。

　　只是电话沟通，便没必要再“惺惺作态”。
　　陌笙脸上没有表情，声音平淡：“你看到我给你发的短信了吗？”
　　“哦，现在看到了。”
　　陌笙问：“你在家吗？”

　　“不在。”
　　“你在哪儿？”
　　“找我？”
　　“嗯。”

　　“今皇，香苑。”
　　电话挂断。

　　今皇是南香的一家ktv，还算出名，现在假期，人估计很多。
　　怪不得薄迈电话里那么吵。

　　南香不算特别大，以旧城为中心，直径四公里范围内算经济繁荣区。
　　陌笙家在城北，今皇在城东的方向。
　　现在才下午四点多，陌笙之前听孙佳文说过，ktv下午场一般到六点，时间不算紧，于是陌笙扫了一辆共享单车过去。

　　二十分钟到今皇，车子停在门口停靠点，进门时服务人员问她几个人，她说：“找人。”
　　服务人员：“哪个包间？”
　　“香苑。”
　　“好的，跟我来。”

　　ktv环境大多都暗，镜面墙壁显得富丽堂皇，又有几分耐人寻味。
　　陌笙跟着服务人员停在香苑包间门口，她跟服务人员道谢，待服务人员离开后才敲门。

　　最开始没人应。
　　似乎是里面太吵了，没人听见敲门声。

　　旁边站岗的服务人员观察到，主动帮陌笙打开门，陌笙一眼看到坐在角落的薄迈。
　　包间里开着很足的暖气，里面所有人都脱了外套，薄迈也不例外。他穿一件黑色高领毛衣，微微颔首时一半下巴遮在领口里。
　　有人进来，他淡淡看过来，脸上映着大屏幕的冷光。

　　“谁啊？”有人问。
　　“谁的人？”

　　服务人员闻声看向陌笙：“找对地方了吗？”

　　下一秒，角落薄迈淡淡出声：“我的。”

　　场面安静了一秒。
　　随后有人反应过来，很震惊地发出：“卧槽。”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谁？谁的？”

　　陌笙这才跟服务人员道谢，“谢谢。”
　　服务人员点头离开，房门关上，陌笙一下子成了所有人的目光焦点。

　　无声无息间，陌笙抿抿唇，主动走到薄迈跟前。
　　“薄迈，你出来一下。”
　　薄迈看着她，“干什么？”
　　陌笙沉默一下，没再继续问，而是直接牵起薄迈的手，薄迈一顿，陌笙盯着薄迈。
　　三五秒，薄迈起身。

　　陌笙身高还行，但是比起薄迈，就显得很矮小。
　　她小小一只，牵着高大的薄迈，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包间。

　　房门关闭的一瞬间，门内此起彼伏的：“我草，薄哥谈对象了？”
　　“这女的谁啊？我怎么没见过？”
　　“她好乖，原来薄哥喜欢这挂的？”
　　“家人们，我忽然想起来一个事，有谁记得万能墙？”
　　“卧槽？”

　　包间外，陌笙和薄迈停在走道里。
　　陌笙松开了薄迈的手。
　　薄迈垂眸扫一眼他被放开的手，又扫过陌笙空荡荡的手，问：“有事？”
　　陌笙说：“我的寒假作业忘你家了。”
　　薄迈：“哦，现在想起来了？”
　　陌笙：“嗯。”
　　薄迈看着陌笙不说话。
　　陌笙抿抿唇，问：“现在能回家吗？我有事。”

　　薄迈却问一句：“你怎么老忘东西在我家。”
　　“故意的？”

　　陌笙一顿，没说话。

　　很多时候，沉默等于默认。

　　薄迈眼睛盯着陌笙，唇角却在她沉默的一分一秒地翘起弧度。

　　半晌，薄迈赏赐一般放过陌笙。
　　他身子懒懒往墙上一靠，大有闲聊的打算。

　　“有什么事？”他问。
　　陌笙愣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她刚刚说的那句“我有事”，她安静几秒，说”：“我妈病情有点严重，需要去市里一趟。”

　　薄迈直起身。

　　陌笙说：“可能过年都在市里吧，我要带着寒假作业。”

　　“什么时候走？”
　　“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
　　“慢车，坐一夜就到了。”

　　隔壁包间传出不顾脸面的嚎声，香苑包间却安静无声。
　　陌笙隐约看见有人趴在门上，一个叠一个。

　　“等我一下。”
　　薄迈说完推门进包厢，很快又出来，手里拿着自己的外套。

　　回去的时候薄迈打车，到家薄迈把东西给陌笙，陌笙拿了就要走。
　　薄迈问：“去几天？”
　　陌笙说：“还不太清楚。”
　　薄迈没说什么。
　　陌笙没等到其他问题，便说：“那我走了。”
　　“哦。”

　　到家陌笙专注做了三个小时作业，第二天一早六点，陌笙被一通电话吵醒。
　　她拿起手机看到是薄迈的手机号。

　　接通，陌笙说：“喂。”
　　薄迈：“嗓子都坐哑了？”
　　陌笙说：“睡着了。”
　　薄迈：“嗯”

　　沉默。

　　“到了？”薄迈问。
　　陌笙说：“嗯。”
　　“下车了？”
　　“嗯。”
　　“坐什么去医院？”
　　“地铁。”
　　“省城怎么样？”
　　陌笙口吻思考，“嗯……挺大的。”
　　“嗯。”
　　“你今天有事吗？”陌笙问。
　　“又干什么？”薄迈以为陌笙有事找他。
　　“不干什么啊，就问问，不然你起那么早？还是没睡？”

　　薄迈那头沉默两秒，含糊嘟囔：“管那么多。”
　　然后说：“挂了。”

　　陌笙：“哦。”

　　说挂就挂。

　　陌笙看一下时间，还早。
　　她放下手机，闷头继续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