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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玉不琢不成器(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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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话之人却有气无力:“石大娘,你们家箱笼十几个,又不舍得多请一个人帮忙。我和马儿都累得脚软,收您五钱银子真不多。”
咦,方才那个面相凶狠的大胡子竟然真是新来的邻居。玉染香暗暗惊诧。
石大娘越发拔高了音量:“这瘸了腿的马儿只驮着我们走了十几里路,还吃了我们五个大钱的草料,你路上也喝了两回茶,好意思跟我们要五钱银子?”
马夫越发没好气了:“早知道你连五钱银子都不给,我就不接你这活了。”
有人从后面走上来,“好了,娘,多给他一钱银子让他走吧。他也辛苦一早上了,不要闹得邻里街坊都看笑话。”
石大娘说话的声音立刻小了,嘀咕着:“戏文上怎么说来着。虎落平阳被犬欺,我儿子石渊渟堂堂当朝状元,如今竟然落到被你们这些贩夫走卒敲竹杠。”
玉染香咂嘴:啧,看来这个石大娘不是个好相与的,小气刻薄还好吹牛。
平头百姓大多是大字不识的睁眼瞎,能写几个字就算是读书人。状元更是每年才出一个。
石渊渟那副尊容,做山贼很有前途,当状元……有点难。
墙那边终于又安静下来。
玉染香收敛心神,接着看玉迟生磨玉料。
玉迟生仿佛完全听不见这些,只顾低头干自己的。
足足半个时辰,那玉料的皮层才被磨掉个七八成。
莹白润亮的光从斑驳的皮层下渐渐透出来了。
玉染香的心也兴奋得狂跳了一下:还真是块好料子,可惜手边连个手电筒都没有,没法仔细检查。
玉迟生跳起来关上门,放下窗户上的草帘,屋子里就瞬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门上有个小洞。玉迟生挪开那堵着洞的布条,一道光柱从洞里射了进来。
玉迟生把那玉料堵在洞上,光柱便透过玉料在屋子里洒下水一般的流光。
玉染香暗暗叹息着玉迟生的聪颖,想到用这个法子查验,便也凑过去看跟着玉迟生一起把玉料细细从头到尾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整块白玉没有一点瑕疵、裂痕和气泡,只有底部飘了一小块绿。
幸好有层厚皮遮住了,不然这么好的料如何能落到玉迟生手里。
所谓好玉简工。这块玉料属于上上等,不用费劲弄什么繁复的花纹就很好,可是必须得有个好型才不会辜负了它。
玉染香不由得手痒起来,在脑海里瞬间闪出十几个图样,却又一一否决了。
这个形状太特别,一头大一头小,小的那头还凹下去一个坑,若是要一点都不切掉很难弄出好型来。
“难办。”玉染香喃喃出声。
玉迟生忽然想起玉染香还在,回头望着她,眼睛在黑暗里格外亮。
玉染香的心咯噔响了一下:哎呀,忘了自己是个刚恢复的傻子,如何会懂这些?
玉迟生却咧嘴笑了:“我玉迟生的女儿果然天生就有一双慧眼。爹定要好好把这块料雕琢成器,让你见识一下爹的手艺。”
玉迟生那日之后便一头栽进小屋子里琢磨他的料去了,夜里在小屋睡,一天三顿饭都是玉染香给他送到里面。
他每每狼吞虎咽匆匆吃几口,就埋头接着干活。
玉染香虽然也喜欢玉,可远远比不上玉迟生这样痴迷。看了两日,见他都只是在磨那个玉,她就没兴致再看了。
眼看着天好不容易晴了,玉娘子开始洗洗涮涮。玉染香也不好意思闲着,帮着打水,拆被子,洗被子。
忙活了一上午,才把洗好的被单都晾在了竹竿上。
玉娘子从厨房的锅里拿出一个温热的烤芋头递给玉染香:“香儿坐下来休息一会。”
玉染香走到小竹椅上坐下来,揉着发酸的胳膊:这身体真是太不禁事了,就折腾这么两下,她便满头大汗。
玉娘子洗净手,又把棉胎拿出来晾晒。
家里的被子都是玉娘子买来棉花扯松扯细,再缝成棉胎,新的还挺松软,时间久了就有粘到一起发硬。
玉娘子勤快,看着天好就会拿出来晾晒。
玉染香捏了捏手里的芋头,只有半个拳头大小的芋头被蒸得香糯无比,做两顿饭之间的小零嘴,最好不过了。
玉娘子拿出根小竹竿,轻轻拍着棉胎上的灰尘。
玉染香咬了一小口芋头,抬头看玉娘子,然后就这么望着阳光下的玉娘子发起呆来。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即便是干着粗活,玉娘子都比别人要好看。
听说她本是县城里一个大户人家的卖身丫鬟。玉迟生帮那家主人修好了钟爱的玉佛,不肯要工钱却求那主人将玉娘子送给他。那家女主人忌惮玉娘子的美貌,巴不得打发她走,便做了个顺水人情。
不然以玉娘子的风姿,如何能轮到呆头呆脑又穷得叮当响的玉迟生。
“呦,玉娘子在晒被子呢?”石大娘从门口大大咧咧进来,那尖细声音打断了玉染香的遐思。
石家搬过来几日了。玉染香这会儿才看清楚她:个子挺高却像块门板一般干瘦还略微有些驼背。
两颊深陷,下巴削尖,面色青白,笑的时候满脸褶子,不笑的时候眉眼愁苦。只有五官,还能让人略微看出年轻时也曾美丽过的痕迹。
玉娘子忙放下竹竿迎上前打招呼:“石大娘。”
“啧啧,看着真不像生过孩子的人。”石大娘上下打量玉娘子,眼光扫过刚把呆愣目光从玉娘子身上收回的玉染香,“多好看的一女娃子,可惜了……”嘴里这么说,眼里却只有轻蔑和冷漠。
玉染香暗暗翻了个白眼,没理她。
饶是脾气好的玉娘子也有些不舒服起来,想快些大发石大娘走:“石大娘有何贵干?”
石大娘一扬手里的碗:“我来借点盐。”
“我去拿给您。”玉娘子转身去厨房了。
石大娘开始在院子里东翻西看。
一股汗馊味从她那个方向飘过来,熏得玉染香连芋头都吃不下去了。
烧水费柴火,石大娘又怕冷,不知多少天才洗一次澡。
石大娘瞅见丝瓜藤上有个干成褐色的丝瓜,用来洗碗是极好的,便顺手摘了扔过墙去,然后顺手在棉被上擦了擦她被弄脏了的手。
雪白的棉被上多出了一片褐色的污渍,看着十分刺眼。
嘶,明目张胆的偷东西还弄脏她家的棉被,这是当她是死人吗?
玉染香越发不喜她,伸脚把檐下满满一桶水朝她那边一踹。
那桶水便‘哗啦’一声淌满泥地。
石大娘躲闪不及,那双花了十个铜板从成衣店买来碎布料做的鞋便全泡在了泥水里。
“你个天杀的……”石大娘咬牙切齿,正要骂。
玉染香扯着嗓子冲厨房叫了一声:“娘啊!”
玉娘子快步从那边走回来。
玉染香不等石大娘说话,就瘪着嘴说:“她打翻了桶子,还想骂我。我怕。”
若是说实话实说,以玉娘子的性子多半会把丝瓜送给石大娘,还要念叨玉染香几句。玉染香绝不会吃眼前亏。
石大娘完全想不到玉染香会颠倒黑白,张嘴结舌一脸呆滞望着玉染香。
玉娘子把碗递给石大娘,扶起桶子,温柔一笑:“不妨事,石大娘先请回去吧,我来收拾。”
石大娘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多谢”两个字。
玉染香块笑死了,见石大娘偷偷瞪她,偏要朝她比了个白痴一般的傻笑和对子眼。
石大娘气得脸都红了。
谁要她刚才说玉染香是个傻子,莫非现在还要跟个傻子争论谁打翻了桶子么?
再说,刚才她摘丝瓜的动作被玉染香看在眼里,要是玉染香再嚷嚷出来,她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石大娘只能硬生生憋着一口气出去了。
石渊渟刚好从外面回来,石大娘便捉住机会,在门口拉着他大声说:“渊渟,我的儿,你今日回来的早啊,可不要像那些男人一样被狐狸精迷住了就挪不开腿,最后弄到家里来供着,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有什么用?”
石渊渟没出声,自顾自进了门。
石大娘追了上去继续说:“你可要找个书香门第大家闺秀,再不济也要是本分人家的好女儿,千万别……”她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了。其实是石渊渟听不下去,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知道石渊渟很烦她这样,不敢再作妖。
这边玉染香却已经气得脑门嗡嗡响。
这个死老太太真是刻薄又嘴贱。
不就是刚才没让她接着从玉家顺东西走吗?她竟然敢这么羞辱玉娘子!
玉娘子是很漂亮,十里八村都找不到比她更漂亮的。可是她老实本分,从不出门招惹是非。为了挡住在门口张望的好色之徒不怀好意的目光,玉家大门基本上是关着的。
杀人诛心,欺负她可以,欺负玉娘子绝对不行。
玉染香看了看手里的半个芋头,扬手朝隔壁那棵挂满红彤彤果子的柿子树扔了过去。
烂熟的柿子立刻掉下来,‘噼里啪啦’砸得石大娘满身和满头都是黏糊糊的橙色果泥。
玉染香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动静,忍不住暗暗咂嘴。
那边石大娘尖声骂着:“天杀的,又不刮风,怎么好好地果子忽然全掉下来。”
“连着下了那么多天的雨,本来就挂不住了。你要不喜欢它,改天我砍了它便是。”石渊渟终于出声说了一句话。
“别,我就说说。砍了多可惜,留着明年结了柿子,兴许还能卖几个钱。”石大娘嘀咕着进去了,“哎呀,要烧水洗澡,又要浪费了两个铜板的柴火。”
这边的玉娘子似乎完全没有听见隔壁的喧闹和挑衅,自顾自地拿了一块干净的布沾了水擦棉被上的污渍。
玉染香笑得格外灿烂,仰头望着天对玉娘子说:“娘,今天的天气真是好。”
玉娘子这才回头抿嘴淡淡一笑:“嗯。香儿要是闷了,就出去走走。”
玉染香应了,迈出门,眼角余光瞥见石渊渟背手立在门边斜眼望着她,不由得腿一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