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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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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沈兰屿问他为什么。
野兽不懂情感,遵循欲望,想要什么、喜欢什么,从来都是直接开口要,考虑为什么,那是人类才做的事。野兽随性而为,随心所欲。
安聿正要开口,沈兰屿从兜里摸出一板巧克力,撕开外包装,露出黑乎乎的巧克力,某种香甜似有若无地勾着安聿的神经。他吸了吸鼻子,伸手去拿,沈兰屿却举高了手,“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我要给你?”
安聿:“因为……”
“想好了再回答。”
“因为、因为……”
因为你是第一个帮助我的人类?不对。
因为你帮我守护秘密?还是不对。
回顾过往,安聿发现他和沈兰屿相识以来,大多数时候都是沈兰屿在帮他,虽然夹杂着威胁和逼迫,但就结果来看,沈兰屿的的确确是帮了他,那么,在此过程中,沈兰屿获得了什么利益吗?
答案是没有,——如果手臂上的伤算的话,那也并非一无所获。
安聿在人情世故方面就是一张白纸,他没有诸如“付出和回报”这类的想法,也没有道德观和使命感,很多时候,安聿做事全是从己身利益和欲望出发。
所以此刻,他以己度人地认为沈兰屿是想满足自己的欲望。
于是安聿问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沈兰屿瞳孔诧异地放大,继而笑出声:“你可真是……”
“是什么?”
“没什么,”方才的笑容就像幻梦,沈兰屿顷刻间收起所有表情,“我暂时没想从你那里得到什么,不过,你要记得,你欠我一次。”
“欠?”
“欠了东西就要偿还。”沈兰屿掰下一块黑巧,递到安聿唇边。
安聿脖子一缩,垂下双目静静看了会儿巧克力,伸出一截粉嫩小舌舔了舔,触感丝滑细腻,尔后,苦涩的味道在舌尖炸开,苦涩未消,一点点甜从苦味中蔓延、充盈了整个口腔。安聿眼睛一亮,张开嘴,从沈兰屿指间叼走巧克力。
温润微凉的唇瓣一触即分,沈兰屿维持着喂人东西的姿势愣在原地,耳朵有些热。直到安聿问他“还有吗”,这才回过神,把一整块巧克力递过去。
安聿用两根手指拿着,吃相斯文秀气,但是巧克力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没多久,一整板巧克力消失。安聿眨巴两下,“还有吗?”
“还有一块。”沈兰屿递过去时,哄骗道,“吃我两块,就欠了我两次。”
安聿点点头:“知道,到时候还你两……这叫什么?”
“巧克力。”
“哦,到时候还你两块巧克力。”
沈兰屿:“……”
“欠什么还什么,”安聿拿余光瞅他,“你是不是想教我这个?”
沈兰屿:“……算了,你开心就好。”
“我很开心。”
并且决定不当面说你坏话了。
安聿嚼着巧克力想到。
背着你说。
*
巧克力吃完,刚好到安聿上台。
“等等,”沈兰屿拉住他,用纸巾擦了擦少年沾着黑巧的嘴角和手指,“好了,去吧。”
安聿眨眨眼,温柔的沈兰屿便消失了,又恢复成之前那个目中无人的沈兰屿。
安聿转身,走进一条长长的隧道,走出隧道的瞬间,他看见有人举着大家伙怼着他的脸,莫名的,他想到之前那些选手上台时的笑容,也笑了起来。
等待室的众选手立即遭受会心一击。
“我的妈,这个小哥笑得好可爱。”
“两分钟内我要知道他的所有资料!”
站到台前,安聿眼里充满好奇。虽然之前在等待室的屏幕中见过演播厅全貌,但从屏幕上看,和站在这里切身体验是不一样的,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打量完灯光闪烁的舞台,和空无一人的观众席,就把目光落到前方五名导师身上。
安聿打量导师的同时,五名导师也在打量安聿。
导师席从左到右,分别坐着说唱小王子DE贾德、天团F-Zero的编舞老师云清、歌后郭英、著名男歌手及综艺节目主持人南明、国际街舞亚军王珂。
导师们望着台上少年,微微惊讶,不仅是惊讶少年绝无仅有的好相貌,还有他的淡然不惊。之前上台的选手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还有些是见到偶像的激动。但是眼前这少年没有,他的眸光里荡着最纯净坦然的光,上场时打量四周的模样,显然对周遭环境的好奇多过对导师的向往。
贾德清了清嗓子,少年的目光随之一动,落到贾德身上。
贾德捏着安聿的资料,用英语问道:“资料上说你是外国人,听不懂汉语,是吗?”
安聿:“嗯。”
“那你为什么会选择来Z国?”
安聿想了想,肯定不能说是逃命,随即他又想起对这个国家的第一印象。
“这里,很美。”
郭英笑道:“我们欢迎任何一个对Z国抱有善意的外国友人。那么现在,你可以展示你的才艺了。”
“我的才艺,是,唱歌。”
语毕,安聿缓缓阖上双眼。
灯光应景地黯下来,唯有一束黯淡光打在少年身上。
少年没让众人久等,嘴唇微启,一段低声浅吟从唇畔倾泻而出。
歌声空灵、婉转、悠扬,听见歌声的人立时陷入美的境地,他们看见月光、看见大海、看见天空,月色流银,铺陈海面,潮起潮落间,月落日出、四季更替。
如果说歌声一开始是平和幽深,那么滑入中段,就变得激昂跌宕,好似大海里的生物成群聚集,一场自然界的激烈角逐就此展开:鲸吞蚕食、鲨鱼捕猎;善于潜伏的捕猎者猛然从黑暗中蹿出,丑陋锋利的牙齿将毒素注入猎物体内;深海巨怪挥舞腕足,死于其腕足的猎物不计其数……
沉湎于歌声的人从起初的沉迷陶醉到冷汗涔涔,不经意间醒来,发现后背已被汗水浸湿,而歌声还在继续,将人持续不断地、拖入噩梦般的迷沼。
进入尾声,少年总算放缓了节奏。
潮水拍岸,月色迷离,人们从沼泽噩梦掉入悬崖边,在寂寥凄清中彻底清醒。
一曲终,导师开始点评。
五名导师收起方才听歌时流露的惊惧之色,郭英拍了拍起伏不定的胸口,拿起话题,气息还未喘匀:“老实说,我就没听过唱歌像讲鬼故事的人。当然,这不是说你唱得不好,相反,你唱得相当好,好的歌手能通过曲子让人感受到歌手的情感,你不一样,你是直接把我们拖进了你的领域。这很强,我给你10分。”
南明和王珂同时拿起话筒。
南明是圈子里的大前辈,王珂立刻道:“南老师您先。”
南明没有推拒,他先是中肯地评价了安聿的唱功和充沛的情感,然后才道:“我认为,一首歌曲,应该是让人放松的,再者,是传递某种力量的。你前半部分做到了,但后半部分不知所谓,从编曲来说,这是一首不合格的歌。”
大家照顾安聿,都是用英文交流,且南明说话较慢,安聿不需要再反应,立即便懂了。安聿踟躇片刻,想说歌声只不过是捕猎的武器,就像鲨鱼的牙齿、深海章鱼的腕足,可他直觉眼前这些人不会喜欢这个答案。
南明:“你想说什么,都可以说,不同想法的碰撞能产生灵感,你不用拘谨。”
安聿张了张嘴,最后只说:“我没什么,要说的。”
南明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目光,遗憾道:“那么,我给你的分数是,3分。”
很奇怪,这是安聿第一次从一名人类身上感受到浓浓的失望。
剩下三名导师相继发表看法并打分。
云清:“你的歌声好像有魔力,听完之后,我的后背全湿了,简直比练了一场舞还累,我的心脏到现在都在剧烈跳动。我跟南明老师持相同看法,所以我给你5分。”
王珂:“作为一名素人,有这样不俗的唱功和情感,编曲上的瑕疵我认为可以适当忽略,我给你8分。”
贾德抬了抬帽檐,露出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双眼,这是此前86名选手都未得到过的殊荣,“我很喜欢你的风格,诚然,像南明老师说的那样,歌曲应该怎么怎么样,可我认为做自己更重要。你的歌声给了我灵感,我现在就想回去创作。”
众导师露出善意的笑容。
贾德:“真的,别不信。”
安聿依旧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盗用每个选手都会说的那两个字:“谢谢。”
贾德:“我给你10分,继续努力。”
导师评分完毕,安聿得到了36分,这是一个略靠前的分数。
“谢谢。”最后,安聿鞠躬下台。
*
安聿走入另一条黑暗隧道时,沈兰屿刚好上场。
沈兰屿带来的是一段原创舞蹈。
灯光骤然熄灭,安聿下意识回头去看,只见一束灯光缓缓降临到四肢伏地的沈兰屿后背上。
寂静无声中,沈兰屿动了。
他的双肘向后支起,像破茧的蝴蝶的翅膀,轻轻扇动。蝴蝶在感受蜕变之后的人间,从那灵动的扇翅间,安聿体会到蝴蝶的喜悦,他不由驻足观看。
上了舞台的沈兰屿好像又变了。
属于“沈兰屿”的一部分被剥离出去,台上的他不再是沈兰屿,而是舞蹈当中出现的角色。
从破茧的蝴蝶,到海边搁浅的巨鲸,再到双腿有疾的人类为了追寻舞蹈梦想,一次次站起来,又一次次摔倒。
他跌入尘埃,在泥淖翻滚,双足、双手、乃至头颅,都用来表达他的所思所想,观众从那刚柔并济的却不凌乱的动作中感受到他的挣扎和努力。
他时而像个小丑,捂住双腿大哭大笑;时而像个垂垂老者,佝偻着脊背,狠狠捶打双腿;时而仰面躺下,双手摆弄着毫无知觉的双腿……
可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美的,惊心动魄的美、和令人心碎的美,舞台上的沈兰屿,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安聿也不例外。
安聿是距离沈兰屿最近的人,不知不觉间,安聿屏住了呼吸,好像自己呼出的气息都是对沈兰屿的一种亵渎。安聿的目光追逐着沈兰屿,眼睛一眨不眨。
蝴蝶脱变尚且需要脱去沉重的虫茧;鲸鱼想要回到大海需要挪动庞大的身躯;双腿有疾的人类想要站起来,需要强大的信念和持之以恒的努力,以及,一点点幸运女神的眷顾。
舞蹈最后,沈兰屿侧身坐着,手掌合拢成花苞,高举起来,而后,纤长十指绽开,像沼泽里开出的花。
他虽然没有站起来,但那一刻,所有人都感受到生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