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繁星》凡真

1、逃离

　　九点，沈听筠拉着行李箱上了长途汽车。

　　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雨，车门关闭，将空气中流淌着的泥土清香隔绝在外。

　　沈听筠一上车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今天的天气闷热，她穿的是刚好包到臀的短款旗袍。

　　将凹凸有致的身材勾勒的恰到好处。

　　旗袍外面搭了件墨青色的雪纺衣，加上一张饱含风情的脸颊，就好似江南烟雨画中走出来的美人儿。

　　就算眼波流转的杏眼里写满了愁绪，也不由得引人侧目。

　　沈听筠第一次坐大巴车，对这种陌生人投来的视线不太适应。

　　她避开那些探究的目光低着头找位置，最后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把行李箱搁在了腿侧。

　　随着机械的广播音响起，汽车缓缓启动。

　　外面熟悉的景色如同电影画面的帧数，一帧一帧地流逝。

　　然后，画面逐渐陌生起来。

　　也不知冲着窗外看了多久，一直紧握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

　　是她父亲打来的电话，她咬着下唇犹豫了会，才接起来。

　　“父亲。”

　　她出的这趟远门，没有一个人知晓。

　　坐上这趟大巴，她是做充足了准备。

　　按道理来说，现在这个点，父亲在公司应当还没发现她不在家。

　　可她还是不自觉忐忑地抓住了雪纺衫的衣角。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传来一个沧桑且中气十足的声音。

　　“楚楚，我打这个电话是想跟你谈谈。”

　　“父亲”她垂下眸，心里已经清楚父亲的目的，语气不由得沉了些：“从小到大我从未跟您说个不字，这次我想遵循自己的意愿，希望您能支持我。”

　　沈家一直是旗袍服饰行业中的佼佼者，到了沈天明手里却有些消沉下去了，他力不从心，想让自己一直有设计天赋的女儿继承家业，可沈听筠虽然热衷旗袍，但偏偏却是对漫画情有独钟。

　　起初沈天明以为喜欢画画只是女儿的爱好，只告诫她要知道分寸，不能因为画画耽误了正事。

　　但是没想到沈听筠认真了起来，要把画漫画当成职业。

　　一向很传统的沈家是不会允许的。

　　沈听筠自小一向乖巧听话，对父亲言听计从，但到了这件事上，却铁了心要跟沈天明唱反调，不惜背上撒谎的代价，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趟征程。

　　而她此行的目的地便是景林镇，参加这里举办的一个漫展活动.

　　同时这里也是她外婆的故乡。

　　“楚楚，我只有你一个女儿，我希望你也能体谅一下…”

　　似乎是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沈天明顿了下，话锋一转：“楚楚，你现在在哪里，周围怎么这么吵？”

　　沈听筠这才察觉到，周围有外放手机的声音，有聊天的声音，也有在哄小孩子睡觉的声音，各种各样，嘈杂不已。

　　她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已经习惯了，于是也就没有在接电话前考虑到这一点。

　　“父亲，我现在在菜市场，中午的饭缺了一味调料。”她不太擅长说谎，一句话流畅说下来，手心已冒出了冷汗。

　　那头叹了口气：“楚楚，缺什么就让张阿姨去买，别总跑到那么乱的地方去…”

　　“父亲。”沈听筠打断他：“我已经成年了，我能保护好自己。”

　　她已经成年了，也不是曾经那个言听计从，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了。

　　“我买完就会回去，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吧。”

　　生怕沈天明再听出其他端倪，她匆匆忙忙道了别，挂了电话。

　　深吐出口气，总算是结束了。

　　外头的阳光大把大把地洒进来，她平复了心情，拉上帘子。

　　四周充斥着难闻的味道，顶上工作的空调像是年久失修一样不但发挥不了作用，还往下滴着水，路途颠簸了将近两个小时，她已经开始腰酸背痛。

　　被照顾的极好的金丝雀，离了鸟笼的第一步貌似并不顺利。

　　但眼下没有退路，若是原路返回了，就代表妥协了，她不想妥协—

　　沈听筠胡思乱想间，脑子开始混沌，就快要进入梦乡——

　　腿上突然传来粗厉的触碰感让她瞬间清醒。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只黝黑的手，接着侧眼往手的主人看去——

　　一个中年的秃头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她的身边。

　　他正靠着椅背合眼休息，手横穿过行李箱搭在她的腿上，还似有似无地游移着。

　　“叔叔，叔叔。”

　　强忍着不适感喊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

　　沈听筠只得侧移开了腿，而那只手便又紧跟了上来。

　　如此往复十几次，这人是真睡假睡已经不得而知了。

　　她有些无措，这情况也是第一次遇见，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装睡的人根本无法叫醒，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身边的座位突然猛烈地震了一下，中年秃头男整个人往前倾，差点摔倒。

　　这下他是无法再装睡了，整个人弹起来，对坐身后的男人大骂：“你tm的，椅子不会好好坐？”

　　被骂的男人像没骨头似的，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帽子盖在脸上，看不清五官，只能看到及肩的头发，有几根温顺的贴在耳边。

　　刚刚踹椅子的脚还没完全收回去。

　　“那你的手，会好好放吗？”

　　喉结滚动，是低沉又磁性的嗓音。

　　男人把帽子掀开一角，露出一双含着戏谑笑意的眸来。

　　下一秒，他把帽子攥在了手心里，站起身，逼视着中年男人，身高的优势所在，方才还咄咄逼人的中年秃头男的嚣张气焰明显弱了几分。

　　他讲着话都打着哆嗦：“你…你凭什么说我手放她大腿上，有谁看到了？”

　　男人挑眉：“您这是，不打自招了？我刚刚可没说，你手放她大腿上了。”

　　语调懒懒的，显得有些无辜。

　　中年秃头男支支吾吾没说上话来。

　　这时，男人的视线往沈听筠的方向瞟，与她放空的双眸对上了。

　　这一眼，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沈听筠觉得，车内的空气似乎都没那么难闻了，还散发着清甜的味道。

　　这期间沈听筠一直没做出任何反应，中年秃头男料想她是因为胆子小，不敢发声，原本的底气找了回来，也不打算反驳了，语气还有些自得，冲她扬了扬下巴：“小姑娘，你说，我刚刚怎么摸你了？”

　　不过沈听筠并不是如人所料的那般懦弱。

　　她按耐住狂跳不已的心，保持着冷静打开了手机屏幕，上面是她在无措的时候拍的照片，正是中年秃头男放在她腿上的那只手。

　　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事，但父亲曾经告诫过她，如果在外面发生了什么，要知道留下证据求助警察。

　　这些年，沈天明把她保护的很好，谁能想到，才离开父亲的第一天，就发生了这样不可预料的事情。

　　“上面，是您的手，叔叔，您就是这么摸我的。”

　　这里的动静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有不少人举起了手机围观。

　　中年秃头男实在是没想到沈听筠这么有胆量，而且还留了这一手，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吵杂的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裙子穿那么短，不就是等着被人摸的吗？”

　　中年秃头男找到了知音，跟上了话头哈哈大笑：“对啊，裙子穿那么短，不就是等着被摸的吗？”

　　“既然被摸了，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站出来反抗呢？”

　　看戏般的视线纷纷都落到了沈听筠的身上。

　　她张大了双眸，感觉浑身像被针扎了般难受，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些带有嘲笑鄙夷目光的人，一时间，寒意遍布心头。

　　第一次她认识到，原来人可以带有这样的恶意去揣测一个人。

　　这期间那男人一直在注视着她，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缓了一会儿，沈听筠沉着声开口，语气冷静：“这位大叔，想必您一定是误会了什么，我父亲一直教导我要学会谦让，在非必要的情况下，该给长者的面子一定要给，这是教养，但可惜了…”

　　她笑了下：“父亲并没有告诉我，类似您这样的行为是必要的还是非必要的，也没告诉我，一个长者的脸皮可以厚到这种程度，把我的谦让当成得寸进尺的筹码。”

　　“给您造成这样的误会，我很抱歉，但您恐怕要对您的行为负责了。”

　　“最后，我有必要再陈述一点，穿什么是每个人的自由，却成了您贬低人的借口，您的这种肮脏行为实属让人唾弃。”

　　此刻的她双眸是闪烁着让人不容忽视的坚定，有种别样的光芒，吸引着周围的这些人，所以她说这么一长串下来，没有被人打断。

　　虽然面上镇定，整段话说下来，她已经湿了手心。

　　同时也有点忐忑，这个出面帮她的男人，对她的这一段表现，心里会有怎样的评价。

　　这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的她得了满分渴望看到父亲满意的笑容那般期待。

　　但是全程，这个男人只是在笑，并没有任何别的反应。

　　车拐了个弯，前面不远处，就到站了。

　　人群中有几个正义人士站了出来，说：“美女，需要我们把他送到警局去吗？”

　　沈听筠终于找到了几分暖意，颔首笑道：“劳烦您了。”

　　中年秃头男没料到这变故，怔了几秒，开始大喊大叫：“凭什么就送我去警局了，不过就摸了一下…”

　　“得了吧您，人姑娘是有教养才没计较的，您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随着到站的广播提示音响起，中年秃头男被推搡下了车，沈听筠拉着行李箱紧跟其后，但视线却是注视着那道修长的身影，她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

　　“先生，谢谢您为我解围。”

　　男人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用皮筋绑在了脑后，他侧挎起了包，闻言，停住了脚步。

　　沈听筠没料到他会突然停了，整个人撞了上去，鼻子撞疼了，但马上意识到两人靠的太近，太失态了，连忙带着行李箱拉开了距离。

　　男人缓缓转过身来，还是那双含笑的眸眯着，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你说话总是这么一板一眼的不累吗？”

　　“嗯？”沈听筠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心不在焉地看着他眼角的那颗泪痣。

　　他低下了头，往她的方向凑近了些：“对付这种人，其实就一个巴掌的事，何必再费那么多口舌跟他讲道理？”

　　说到这，他嘴角勾起，懒懒的拖着调，问她：“你认为呢？”

　　他后来不开口一直盯着她看，原来是在等她什么时候能出手。

　　但她没有。

　　她想起小时候有一次觉得好玩，跟人学了嘴脏话，父亲铁青着脸让她抄了一晚上的五经四书。

　　至于打人巴掌，这样的解决方式她从没想过，也不会去做。

　　即使她现在不在沈天明身边，从小被灌输的思想也始终在左右着她的一言一行。

　　沈听筠想他估计是在心里嘲笑自己笨拙的反应能力，窘迫地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从小学的那么多与人交流的礼节，在此时并无用武之地。

　　男人又低笑了声。

　　“我先走了，那么这位彬彬有礼的女士，有缘再见。”

　　沈听筠听到这话抬头时，男人已经转身离开，就快要被人潮淹没。

　　这次分别了就很难在见面了，沈听筠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了，她连忙喊道：“先生，能否留下您的联系方式，改日我一定登门道谢。”

　　没抓住机会的话，两人很可能就相忘于人海，沈听筠知道自己肯定会后悔。

　　但显然，对方不愿意给这个机会，摆了摆手，连个回头都没有。

　　再追上去就更失态了，沈听筠只好按捺住了心中如潮般涌上来的失落感，停下了脚步，注视着那道背影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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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网络搜索出来的，不知道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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