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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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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迟迟,风暖花红。一座海棠繁盛的小院里,种着丁香和芭蕉。丁香的浅紫色花瓣细碎的像被院墙外的杨柳叶裁剪的一寸寸的阳光,在风里肆意吐露着袭人的香气。
芭蕉树下,有个石桌,周围有四个石凳。石凳上坐着三个人。坐在芭蕉树下的是一个面目晒得黝黑的男子,约莫三十多岁,浓眉挺鼻,虽做文士打扮,但是举手投足间可以看出武人的潇洒肆意。男子右手边是一个背着剑的小男孩,大概总角之年,站的却比他身边的另一个同龄的孩子挺拔许多,一张俊俏的小脸上带着微笑,正在认真听男子讲课。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男子脸上露出向往的表情,他看着海棠粉色的树梢,道:“若是天下每个人都能做到这些,那就没有干我们这一行的咯。”
负剑男孩身边的另一个小男孩,听了这话十分不解。他看向负剑男孩,发现对方正在沉思,没有像往常一样解答他的疑问,便等着乌黑的眼睛问男子:“先生,您为什么这么说啊?”
男子听着男孩稚嫩的声音,笑道:“公子以后就知道了。来,君瑜,你把为师昨天教给你的‘沧浪剑法’再练一遍。”男子转头对另一个男孩道:“公子,昨天的《学而》你会背了吗?”
被称为“公子”的小男孩浑身一颤,结结巴巴地背起了书:“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练剑的小男孩听着他背书的声音,不自知地微笑起来。春风温柔地路过这个院落,吹得满树海棠缭乱。花瓣被春风送到小男孩的剑锋上,被斩成两半。小男孩的剑招虽然力度稍显不足,但一招一式之间已经有了清朗之姿。背书的小男孩原本就背的不熟,看着他的剑招,渐渐地声音小了下去,最后没了声音:“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
就在他声音消失的一瞬间,练剑的小男孩原本行云流水的剑招停了下来,笑着看向他:“我们昨天说好的,今天谁完不成课业,谁就叫‘哥哥’哦~”
背书的小男孩红了脸,嗫嚅道:“没有!我能背!”
男子就这么坐在一旁看着两个小男孩,微微笑着不说话。这时从小院面对的走廊上走出一个贵公子模样的男子来,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夫人说先生教导子珩辛苦了,君瑜陪着子珩也十分辛苦,让我来送些水果。”
练剑的小男孩将剑插回剑鞘,笑眯眯道:“多谢夫人!夫人切的水果最甜了!”
背书的小男孩一本正经地开口:“才不是,一定是爹爹怕娘亲出来晒坏了,才自己来送水果的!”
那端着水果的贵公子红了脸,模样和刚才背书的小男孩红脸的样子十分肖似。
又是一阵春风拂过,这其乐融融的景象静默下来,霎时间面目全非。原本岁月静好的小院,其中的花木被点燃,黑烟直冲云霄,火焰四处蔓延。院墙外,一个男人正在撕心裂肺地吼叫,仿佛正承受着凌迟这样的酷刑:“住手!住手!你不是要我一心一意待你,我如你的愿!住手!你放他们走!你放他们走啊!”
火场中,一个男人刚刚把剑从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身体里抽出来。他身边围绕着三四个侍卫,身上无一例外都有深可见骨的伤口。这三四个人明显是死士,这样的伤并不能阻止他们放弃对这男人的围剿。但是他们不知道在害怕什么,始终没有趁着男人虚弱之时对男人动手。
吼叫的男人身边站着一个衣着华贵、气势逼人的妇人。她命人按住吼叫的男人,让这男人不得靠近火场一步。她看见自己的死士不继续对拄着剑浑身是血的男人进攻,尖利地叫道:“怎么!他都这样了!上啊!给我杀了他!”
死士中的一个转过身,对她行礼道:“小姐,士可杀不可辱。甄先生为报滴水之恩,甘愿以性命相报,我等佩服。甄先生受伤过重,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就让他安安静静地走完最后一刻吧。”
甄先生拄着剑,按着自己胸口的伤口,嗓音嘶哑,但还是朗笑道:“错了,错了!侯爷当年庇护我们师徒,冬夜将我们带回府上,不仅救了两条命,更是保我师门传承不绝!这样的大恩,甄某无以为报!”
被人按住的男人早已泪流满面。他身边的女人不耐烦地掩嘴一笑:“我才不关心你们之间的恩怨。”她姿势舒展地一边打哈欠一边伸懒腰,转头问身边的一个死士:“阿蓝,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此时院子里的火已经要烧到房屋中去,房屋虽然还没烧起来,但是里面已经全是呛人的烟气。
那阿蓝正想回话,从房屋中跑出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兴奋地对女人道:“小姐,那女人和小孽障找到了!”
那女人一扫之前的疲倦之态,精神抖擞地结果侍从递来的湿手绢蒙住口鼻,就要往火场中冲去。她身边被人按住的男人突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发疯似的也冲进了火场。那女人伸手去拽男人的衣袖,被男人抬手一挥挥倒在地上。她摔得七荤八素,一边爬起来一边破口大骂:“好啊你,竟敢推我!”她想追上男人,一迈步就被她那华丽的裙幅绊了一跤,摔得她满头满脸都是灰。
再等她爬起来的时候,男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房屋已经被点燃了,四处开始冒烟。女人捡起落在地上的湿手绢蒙在脸上大骂身边的侍从:“蠢货!进去找人!”
那侍从面露难色,但是被女人一瞪,忙不迭地冲进了房屋。他进去之后,先被烟雾呛得眼泪直流,勉力把眼睛睁开,找刚才冲进来的男人,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男人跪坐在厅堂中央,把一个女子的头枕在自己腿上。那女人的身上有数十处伤口,都是刀剑伤。原本温婉的脸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口子。这人当然是死了的,一双有灵气的眼睛睁得很大,灵气都成了怨气,看得人毛骨悚然。
那女人的身边还有另一具尸体,是个小男孩。男孩后心中剑,后背的衣服被挑破了,露出一块倒三角形的陈年疤痕来。
从女尸和小男孩尸体的位置看,倒像是这女人拼死保护这男孩。
侍从被烟熏得实在是受不了了,加上女人死不瞑目的眼睛看得他心里发毛,暗骂这对都是什么缺德事,上前拉起那呆坐着的男人,像拖着摊烂泥一样把人拖了出去。火场外,那衣着华丽的女人已经等的不耐烦,差点要自己进来寻这男人,被侍从拦住,好容易看见这男人被拖着出来,一边上前检查男人有没有受伤,一边问刚才进去找人的侍从:“那贱婢呢?小孽障呢?”
侍从一五一十地说了,女人略微把他说的话一过脑子,觉得再无不妥之处,满意地点点头:“做得好。前几天白老三回乡下给他娘守孝去了,侯府不能没有大管家。你办事一是一二是二,这大管家你明天就来干吧。”
那侍从喜出望外,连忙作揖奉承女人。女人亲自把烂泥似的男人拖上马车,心满意足地留下一个被火舌吞噬的废墟走了。
在那间两具尸体横陈的厅堂里,温度已经达到足以令人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的程度。在尸体之后的屏风后,从里面的卧房内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探头看看厅堂,确定在刚才那阵马车行驶的声音过后,厅堂中再无他人,忙冲出来,忍着被烟熏出来的头晕,拼命摇晃着女人和男孩,一手一个:“娘!娘!君瑜!君瑜!”
那女人自然是不可能再回答他了。男孩看着双眼圆睁的母亲,并不觉得她可怖,伏在她身上大哭起来。他本来就头晕,大哭使得他肺里的空气被急剧压缩,他两眼一黑,险些昏死过去,本能地深吸一口气,反而被烟熏得又咳嗽起来。火势渐大,他每哭一声就要被烟呛得咳嗽一次,若是不知内情只听声音,倒是显得有几分滑稽。突然,他的耳边除了自己的哭声和火焰舔舐木头的“噼啪”声,还捕捉到了第三种声音:“别哭了……”
男孩没想到自己身边那个被刺了一剑的男孩还能出声,当即从悲痛中生出一丝欣喜来:“太好了!你……咳咳,还没死!”
那男孩一时间又不动了,看得他的伙伴十分心急,头晕眼花地摇着他。那男孩被生生摇醒,只觉得自己是从一片混沌中到了另一片天旋地转的烈火地狱。他攒了攒力气,忍着伤口处传来的疼痛——那疼痛此刻是使他得以清醒的因素——伸手扒拉了几次才把小男孩摇晃他的手按住,示意他背起自己,男孩照做,听见那男孩趴在他背上道:“咳咳……蠢货……咳,快……走!”
背着人的小男孩在屏风后卧房的柜子缝里目睹了母亲惨死、好友被刺的全经过,也看见了自己父亲的软弱无能。他原本是打算和母亲、朋友一起死在这座宅子里的,没想到好友被刺了一剑却还有命在,他心里本能的求生欲被这个生命垂危的男孩唤醒了,当即咬牙背起小男孩,却不想自己被烟雾熏得两眼昏花,这一着急起身眼前更是一片黑暗,两腿一软,头撞在厅堂被烘得滚烫的柱子上。灼烫感和疼痛感同时将他激得清醒了几分,努力瞪大眼睛找对了去后门的方向,两腿打着颤,使尽浑身解数控制着自己的双腿向后门奔去。
而被小男孩救了的男孩,趴在他背上,脑海里不由得回想当时在厅堂里的情形。夫人被那些人绑起来凌辱,他和这个傻子躲在卧房里的柜子里。他捂住了那傻子的眼睛不让他看,自己本来也想听夫人的不去看发生了什么,但耳边夫人隐忍的声音渐渐变成压抑着的低吼,他每听一声,心里就揪紧一分。他感受到自己怀里的男孩身体随着夫人的声音变化在加重颤抖,心一横,看准一个死士的身影,冲出去扑向那男人。
孩子的力气和成年男人相比,完全是蚍蜉撼树。那男人的身体连晃都没有晃一下,反倒是男孩被反作用力弹在地上。那男人回身看了那孩子一眼,残忍地笑起来。男孩下意识地转身要跑,刚转过身,便同时感受到一股把他扑倒在地上的力量和后背处传来的一阵剧痛。
他躺在地上转过头,看见从自己身体下面弥散开的血液,和夫人死不瞑目的眼睛。
还好,还好还有这个傻子。
小男孩很想把自己攀着男孩脖子的手再圈紧一些。离开了温度过高的火场,他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冷,伤口处被高温熏烫过,此时一接触夜风,奇特的刺痛感和伤口本身带来的疼痛感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只有男孩的身体还是像以前那么温热,像初春的太阳。
背着人的小男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小声地唤背上的人:“君瑜!君瑜!”
背上的小男孩意识模糊:“嗯?”
背着他的小男孩好像没有听见他说什么,又喊道:“行之!行之!”
……
“呼——”
陈珩之从床上猛地坐起来,像溺水的人一般,大口地喘着气。他胸腔里的心脏狂跳,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多年前满是烟雾的夜晚。
另一个房间里,床上的姜三满面烧红,额上布满了汗珠,眉头紧皱,嘴里喃喃喊着:“君瑜!行之!”
一旁给他熬药的士兵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正想凑近了听,却被身后巨大的声响吓得回头。原来是刚立下战功的新元帅来了。这位新元帅据说是第一次上战场,虽受了些伤,但确实是实打实的立下了功劳。这样的运气是他羡慕得很的。
只是这位被士兵羡慕的元帅看上去实在不怎么样。他满面胡茬,显然是在床上躺了快七日没人打理长出来的;面色青白,透着重伤未愈的憔悴。他看起来不知道自己伤到了哪里,因为他每次一迈步都会牵扯到自己的腿,但是他好像还不记得自己受伤的是腿,每次都要用同样的姿势走路,把自己疼得龇牙咧嘴。
元帅身后还跟着曹裨将。追一个瘸子自然是非常容易的事,曹裨将没几步就赶上了元帅,试图把他拉回去:“有我在,你还不放心?他也是我兄弟,我怎么可能看我兄弟缺医少药呢!”
元帅没有停下,只是回头瞥了一眼曹裨将:“怎么?我这个元帅受伤了,就管不了你了?”
曹裨将乖乖闭嘴,搀扶着元帅进屋:“好好好,您慢着点儿。”
陈珩之好容易一瘸一拐地走到姜三床边坐下,握住他放在被子下的手,拇指指腹在他的手背上缓缓摩挲着。姜三在睡梦中似乎也感觉到了陈珩之的动作,渐渐把眉头舒展开,神情安详,乖乖地枕在瓷枕上睡实了。
陈珩之看着姜三的睡颜,努力控制着自己紧紧抓住他的手的冲动。那场梦魇是他一生中的劫。若不是他耳边一直有人叫着他的名字,他很可能早就不知道在哪块地下朽成灰了。
陈珩之在姜三床边坐了很久,久到直到天枢可怜兮兮地端着药碗,第三次提醒他:“大帅,该喝药了。”
陈珩之朝天枢一伸手,接过药碗一口气干了,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眼睛就像粘在姜三身上,半分都没有移开过。天枢上前来,道:“元帅,你这样不是让这小子白白担心吗?你要是养不好身子,那小子醒了该多难受啊!”
陈珩之看了天枢一眼,终于道:“扶我回去。”
天枢长出一口气。他看着陈珩之,想起了当年自己和修瑾,害怕这世子殿下心痛之下做出什么事来。这下世子殿下肯乖乖吃药,他不用担心小七醒了怪他没照顾好世子殿下了。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姜三已经能从床上起身。这时风寒霜重,已经是初冬时节。整个天空每时每刻都布满了云,太阳从云层后透出惨白的光,令人难以逼视。
襄阳城破,陈珩之、姜三、天枢和上官校尉等一干将领住在许校尉从前的校尉府。襄阳城破的第二天,上官校尉和天枢就已经查过全城的情况。开战前襄阳城除了军士外,几乎是再无他人;如今襄阳城的守军大多都死在了守城之战中,城内更是没有活人。
天枢一边和上官校尉操持掩埋尸体、重建城池之事,一边还要操心两个祖宗的伤病,可谓是愁白了好几根青丝。好不容易世子殿下醒了,一睁眼就要去看那混小子,让天枢一度觉得这人还是不醒得好。
两人休养了快一个月。陈珩之伤的没有姜三重,比姜三早醒半个月。姜三足足躺了一个月才醒,这还是他年轻底子好的缘故,不然据郎中说,要多躺一两个月才能下床。
这天傍晚,天边露出了初冬少见的火烧云,羽毛状的薄云在西天肆意挑逗着余晖,整个校尉府的人都站在廊下仰头欣赏这不可多得的美景。姜三靠在长廊的廊柱上,身边是陈珩之和天枢。天枢看着天边五色迷离的瑰丽景象,兴高采烈地道:“嘿!这明儿啊,肯定是个大晴天!这几天太阳都没见过,明天我可要好好晒晒太阳!”
陈珩之笑着瞥他一眼:“曹大人这话说的,好像城南老翁啊。”
天枢对着霞光眯起眼睛:“怎么了?年轻人就不能晒太阳了?老头儿是带着躺椅晒太阳,我是拿着女儿红去晒!这能一样吗?”
陈珩之正想再调侃他几句,忽然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姜三开了口:“曹大人,襄阳城破的时候,您查过故襄阳侯府的情况吗?”
天枢没料到姜三会在这时候问这个,愣了一下道:“查过了,当时整座侯府都是空的。”
姜三看着天边的火烧云,眯起眼睛,嫌它刺眼:“您真的确定?”
天枢不乐意:“怎么?我的本事你还不信?”
姜三道:“自然是相信的。”说完他转头就往自己的屋子里走:“抱歉,在下还有些事情不得不查,失陪。”
天枢莫名其妙,看着姜三的背影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道:“……世子殿下!您可要评评理!有这么跟上司说话的吗?!”
结果他这话也没人回。天枢转头一看,好家伙,世子殿下也走了。天枢顿觉扫兴,想起了远在京城的高郎中,恨不得立马在他面前控诉一番。
但是他并没有缩地成寸的本事,只好自己腹诽了几句,自己回屋喝酒去了。
陈珩之找到姜三的屋子,推门进去,绕过屏风,不料姜三正在换夜行衣,刚刚把上身的衣服脱下。青年人修长健壮的身体线条,布满了各式各样或新或旧的疤痕的躯体,突入陈珩之的眼帘。陈珩之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看,心里刚冒出这个念头,脸上不由得就开始泛红。
姜三回头见是陈珩之,并没有停下换衣服的动作,接着把自己脱了个干净。他背对着陈珩之,声音沉沉道:“珩之?你应该知道啊。”
陈珩之被眼前的一幕激得面红耳赤,连忙转身看着屏风上水墨清淡的山水画:“是,我知道,但是你……”
“不,你不明白。”
姜三已经穿好了夜行衣。他的身材本就不算壮实,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之后,更加削瘦。黑色的布料紧贴着肌肤,竟然比刚才更显出几分利落来。
姜三从屏风之后转过来,看见陈珩之有几分艰难地转过头来。暮色四合,屋内还没有点上烛火,即使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姜三也能看见陈珩之脸上的红色。
姜三忍不住笑了,继续走上前把陈珩之逼进屏风和墙壁的夹角里:“我的好师傅,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什么?嗯?”
陈珩之在角落里,不敢靠屏风,只能站直了身子,逼着自己抬头道:“你说我在想什么?”
这话一出,实在是太像撩拨。陈珩之的本意并不是这样,一甩袖子,怕把屏风碰倒了,还特意收着几分力气,不料听见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陈珩之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顿时脑中一片空白,脸红得发烫,转头避开姜三的视线,眼神慌乱地不知要看向何处。
姜三缓缓蹲下身去,捡起地上的东西,一边站起来一边端详,看清是什么之后自己的脸也红了,结结巴巴地问:“这……这是什么?”
“……红豆。”
姜三举着陈珩之的红豆手链,站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问:“给、给……”
陈珩之看着姜三的样子,觉得好笑,心里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同时又不知期待着什么:“傻子,你从生下来开始,有多少时间不在我身边?你说说,我这东西是给谁留着的?”
姜三只觉得自己伤还没好全,眼前一阵阵地发晕:“……我、你被带走的那三年……”
陈珩之简直要被气笑了:“怎么?我还能未卜先知,知道三年后你小子要来,在三年的最后一天和老情人生离死别?”他看着姜三闪躲的眼神,叹了一口气,把那条红豆手链戴在姜三的手上。姜三目光呆滞地看着陈珩之的动作:“……不要戴右手,容易磨损。”
陈珩之没好气道:“是,给你戴左手。”说着就把手链解了下来,往姜三的左手上戴去。
陈珩之并没有戴过类似的东西,笨手笨脚地和两端的绳头缠斗。好不容易绑好了,陈珩之一抬头,就感觉额头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一时愣在原地,刚刚降下一点温的脸再度烧了起来。
姜三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量,本来只敢碰陈珩之一下,但是见陈珩之不动,心里害怕陈珩之不喜欢,但是最终没能克制住自己,放肆地在他额头上停留了一会儿,才把陈珩之放开了。姜□□后一步,狠狠地深吸几口气,平复了自己的心情,道:“纵然这次没有先大帅军中暴毙的事,节度使恐怕也会找个督军的借口派你来。”
陈珩之脸上红晕未退,听见姜三说这话觉得迷惑:“什么?”
“我比你提前几天到襄阳。在我到了没几天,襄阳城中来了一个商队,大队人马,足有十几辆车。最重要的是其中的两辆车。”姜三说到这里,看见陈珩之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化,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接着说道:“在和你们汇合之前,我去校尉府上盗取布防图,听见许校尉说许夫人让他‘韬光养晦’……”
“许夫人”三字让陈珩之背脊发凉,他此时的大脑完全清醒过来:“当日进城的,不是还有一辆马车?”
姜三对陈珩之点点头:“如我所料不错,节度使马上就会联系我们了。”
陈珩之额上渗出冷汗:“皇室玉玺早就失踪……”
姜三见他如此,用袖子替他擦去额上冷汗,安慰道:“没事,没事。我们还有胜算。我今夜去襄阳侯府上探查,会有办法的。”
陈珩之看着姜三眼眸里坚定而柔和的光,有几分艰难地开口笑道:“好,徒儿你要是办好了这件事,为师就算你出师了。”
姜三笑道:“哦?我以为我早就出师了。”
姜三的笑容落在陈珩之眼中,显得意味不明。陈珩之咳了两声,道:“你自己保重,我帮你敷衍着那帮人。”
就算天枢对姜三和陈珩之颇为照顾,在这样的大事上,很难保证天枢还是站在陈珩之这一边。即使最后事情败露,也不会牵扯天枢太多。
姜三在陈珩之头顶道:“好。”陈珩之现在虽然知道这是关键时候,但还是管不住自己心猿意马。姜三说什么陈珩之都要琢磨出个一二三四五六来。陈珩之不知道再不走自己会做什么来,在胡乱“嗯”了一声之后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出了姜三的房间。
姜三看着陈珩之的身影,嘴角带着微笑,关上了门,静静地在榻上等待夜幕降临。他看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光,怎么看怎么觉得今日映在地上的树影格外秀致些。
陈珩之声称姜三伤还没好全,身体不舒服,早早休息了。天枢听到这个说辞,心下暗笑,但随即咂摸出几分不对味儿来。他仔细看陈珩之,发现世子殿下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隐约的喜色,脑中电光火石地闪过了一些东西,恍然大悟,掐指一算时间,顿时觉得年轻人还是身体虚,不适合刚刚伤好就做这样的事。天枢看着面有春色的陈珩之,心道自己带出来的小子怎么就这么不如人,不由叹了口气,心想还是嘱咐给这两人看伤的郎中多开点补身的药。
姜三吃了亲卫送来的食物,静静看着榻前的月影移动。月过中天,又到了刺客最喜欢的时候。姜三悄无声息地翻出自己的房间,再次跃上熟悉的瓦顶,想到自己不久前也踩过这些瓦片,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
很快姜三就到了襄阳侯府。清冷的月光倾泻而下,照得襄阳侯府青黄的竹叶上宛如盛着冬日的雪。朔风一过,竹叶乱摇,好像有巨大的节肢动物从身边爬过时发出的甲片摩擦的声音,更显得凄冷可怖。
姜三在襄阳侯府正院的房顶上张望了一番,找准了一间屋子,跃下房顶朝那屋子掠去。那是一间仓库,从表面上看没有任何异常。姜三从没关好的窗户翻了进去,步伐小心地往仓库最深处走去。
仓库中堆着许多积满灰尘的楠木箱子,一箱箱都是金珠之物,还有些绫罗绸缎,都已经朽在了箱子内壁,和木头烂出来的黄褐色木屑混杂在一起,发出阴沉的霉味。这屋子里少有人来,地上的灰已经积了有几寸厚。姜三十分小心地从箱子间穿过,纯黑的夜行衣上没多久就沾了一片灰。
姜三来到仓库的最顶端。用青石砌的墙上用朱砂绘着一条盘曲的螭龙,张牙舞爪,连鳞片都一一竖起,端的是怒气冲天、十分威武。
只是,螭龙是没有角的。再神气活现,也不过是一条混了龙血的杂种。
就像这座宅子原本的主人
姜三戴上蚕丝手套,站在墙壁前仔细辨认着墙上的砖块。他的目光在每块砖上都停留一瞬,终于在看到螭龙头顶原本是龙角处的砖时,眼神一凝,伸手按了下去。
一阵齿轮运转的声音从墙壁后传来,像是龙的骨骼被机械在墙里生生扭曲。这面带着螭龙的墙缓缓向内开启,露出一条点着烛火的向下的楼梯来。
姜三拾阶而下。楼梯在幽暗的烛火辉映下,显得杳长而阴森。姜三知道,如果事情确实像他想的那样,自己需要找的是一个角落藏匿身形。
越往下走,楼梯的另一头渐渐透出光亮来。两道人影从楼梯开口的左边落到楼梯上,姜三藏身到楼梯开口处的右边,整个人融入到阴影之中,仔细听他们说话。
那二人值守后半夜,早就准备好了消磨时间的酒肉,此时正盘腿坐地,大吃大喝。
一个倒了杯酒拿在手里,先搛了颗花生米扔在嘴里,大着舌头道:“你嗦……这夫人是不是疑心病太重啦?这里不见天日的,怎么会有人进来呢?”
另一个伸手拿了块肉往嘴里塞:“管她呢,都是差事,办完了就完事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于是两人就对碰一下,喝完了杯中的酒。一个目光迷离地看着通道的天花板,大发感慨:“我们还算运气好的。这样鸡鸣狗盗的世道,还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他说完半天没听到同伴的回应,转头一看,迷蒙的醉眼中,恍惚看见同伴已经垂着头坐在那里睡着了。
他转回头,嘴里笑道:“嘿,你这李二,年纪越大怎么还越不能喝了?”随即自己的后脑感到仿佛被击打,一阵天旋地转,陷入了睡眠之中。
姜三从藏身处出来。他的手上脚上已经套上了玄铁所制的爪形物,他收腹提腿,向上一窜,像只蜥蜴般贴在通道的天花板上,迅速地向前爬去。
通道修的足有两丈高,照明的烛火镶嵌在距离通道天花板还有一丈的位置,是以下面的人即使抬头也很难看清通道顶部的情形,但是上面的人却可以借助烛火看清下面的情况。
姜三跟着侍从婢女人多的地方爬。他先爬到了一个厅堂模样的地方,观察了一番,决定向着侍女们出入的方向爬去。
姜三从校尉府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子夜时分,折腾了这许多时间,这地下宅邸的主人应该已经睡了。侍女和侍卫们也只是夜里轮班,才被姜三看出了端倪。
姜三顺着选定的通道爬进去。他静静地贴在通道的顶部,等待着上下夜的侍女前来换班。不一会儿,上夜的侍女从里面出来,门一开,姜三就趁着这个机会溜了进去。
里面是和正常府邸中女眷的内室一般结构。房间分内外两间,外间是侍女们守夜睡的地方,内间才是女主人休息之处。
守下半夜的侍女进来,先开了内间的门看女主人是否有什么需要,内间漆黑一片,女人的呼吸声有规律的在内间响着。侍女想了想,进去给女人床头的茶换了一杯热的,才出来关门睡了。
姜三趁着婢女进来换茶的机会爬进了内室,看着侍女出去,听见她和衣倒在床上的声音,又等了半刻钟,仔细听外面的呼吸声变得和内间的一样均匀,才从屋顶上下来。
姜三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屋内黑暗的环境。从外间透进的微弱光线映在平躺着的女人脸上,这是一张风韵犹存的面孔。即使是不施粉黛,也能从这张苍白的脸上看出主人惯有的张扬和狠厉。
姜三借着这点微光从袖中抽出一根银针,从被子下拉出女人的手腕,将银针刺了进去。女人在睡梦中感受到疼痛,眉头一皱要醒,姜三在她睁眼前伸手在她的喉咙处点了一下。女人彻底惊醒,瞪大一双凌厉的凤眸,刚想出声唤人进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顿时惊怒交加,目眦欲裂地看着姜三。
姜三看着这女人,心里泛起极度的嫌恶,以至于胃里的食物都在翻腾。他忍着恶心凑近女人的耳边,低声道:“襄阳侯夫人,您是用传国玉玺和襄阳侯世子可能是假扮的,这两个消息说服节度使的吧?”
许夫人这时候的表情从惊怒交加变成了惊恐。她转头看着姜三,想要看清姜三的样貌,但是光线欠佳,姜三又蒙着面,许夫人只能看见黑暗中青年人眼眸中的两点鬼火般的光。
这两点光不知引起了许夫人什么样的记忆,她看见姜三的眼睛的一瞬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若不是她已经被姜三点了哑穴,恐怕这时候已经歇斯底里地惊叫起来。
姜三并不关心许夫人在想什么,他只是继续说道:“你用这两个秘密作为交换,保了自己的一条狗命。并且说自己知道传国玉玺的所在,知道如何取出来,用这个消息和节度使做了第二次交易,希望他帮你杀一个人,就是现在的襄阳侯世子,对不对?”
许夫人不断地往床铺的最里面缩去。姜三的声音在她耳里听来,实在是太过熟悉,让她想起那个男人临死之前,用一把弯刀把自己在浴桶中千刀万剐时说的话:“许凌娇,就算孤死了,你也别想得到完整的尸体!”
还有他那时的眼神,和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一模一样。都是那样怨毒,像是在人世被辜负得透心彻骨而堕入地狱的恶鬼。
许夫人在听到“取出来”三个字的时候,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死死地盯着姜三,眼神里的惊骇霎时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狠毒。
她很想说话,但是没有办法,只得在床上胡乱地狠狠敲击床榻,试图引起外面的人的注意。她刚把手举起来要往下砸,手腕就被姜三握住了。姜三低低笑道:“夫人,先听我说完。”
“其实你只知道传国玉玺一定在这座襄阳侯府里,但是不知道它在哪里,更不知道它怎么拿出来,对不对?”
许夫人的手腕在姜三手里变得黏腻。姜三嫌恶地放开她,掏出手帕擦手。他的这一举动落在许夫人眼中,只觉得自己这一生真是个笑话。
机关算尽,谋划了半辈子,只是为了一颗心。可惜最后,她双手沾满她最痛恨的女人的鲜血,却还是要看着自己的丈夫为了让自己“横死”不得与任何人合葬,一刀一刀将自己千刀万剐。
如今她以为一切都将结束了,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却让她发现,她这一生最引以为傲的战绩,其实早在二十年前就被自己的丈夫算计了。
窝囊一生的襄阳侯,用最隐秘的方式保护了爱子。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
许夫人低下头颅,埋在膝盖里。她很想流泪,哪怕一滴也好。但是她这二十年在虚假的胜利中活得太过恣意,早已不会流泪了。
姜三用匕首刀尖将许夫人的下巴挑起来,道:“不过,我愿意告诉你传国玉玺的下落和取法,让你再在这世上苟活下去,就看你愿不愿意交换了。”
许夫人一听,露出不解的神色。姜三没有解释,从腰间掏出一个玉瓶,打开之后掰开许夫人的嘴灌了下去。许夫人只觉得一颗圆形的药丸滚入了自己的喉间,当即便要将它吐出来。姜三死死捂住许夫人的嘴,简直要把许夫人捂得窒息过去。许夫人感觉到那颗药已经落进了腹腔,四肢百骸立刻陷入了难以言喻的抽痛之中,仿佛她正在被人抽筋扒皮。
许夫人再顾不得形象,死死抱着自己在床上滚来滚去。姜三站在床边,优雅地低声道:“这是和夫人商量呢。夫人要是不同意,只好就此作罢了。”
许夫人疼得巴不得立即投胎,当即在床上边滚边点头。姜三上前去按住她,又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药。许夫人直着脖子咽下,只不过一二呼吸间,那让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就消散了,仿佛刚才的疼痛不过是许夫人的一场梦魇。
姜三笑道:“夫人果然是识时务的俊杰。这药是我为夫人千辛万苦求来的,须三天服一次解药,连服二十一天才可解。平时也没什么,就是到了时辰不吃药,有些不舒服。夫人若是诚心相交,不妨三天之内在校尉府的后门墙根处第三块砖下去找一封信。若是拿到了,就在那块砖下放一根针,也好让我放心。”
姜三说完,再不去看许夫人的反应,一跃又贴到房顶上,顺着来时的路出去了。
在姜三探查襄阳侯府的同一夜。
陈珩之已经洗漱完,正准备休息,突然门外有侍卫捧着一封信道:“大帅,有您的信。”
陈珩之想起姜三走之前说的话,按捺住自己想要皱起的眉头,神色镇静地接过来,挥手让屋子里的所有人退下。待屋子里再没别人,陈珩之才把信拆开。
信是节度使写的。字迹熟悉,内容却匪夷所思。语句精炼,大概是说如今战事已平,节度使要来襄阳为这次大捷庆贺,几天前就从京城日夜兼程出发,还有几天就要到了。到时候在襄阳侯府见面,除了庆功之外还有要事相商。
陈珩之看完,心下冷笑,果然,姜三所料不错。只是,不知道他有什么应对的办法。
陈珩之的一生中很少有这样面对明知要来的威胁时,还能心情平缓地相信一个人。从前并不是不信任姜三,只是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职责就是保护他,哪里有让姜三来替自己发愁地道理。
所以,在陈珩之看不见的地方,姜三一个人扛着刀劈斧砍长大,如今终于能挡在自己生命中的光前,使他不必再一个人独自燃烧。
陈珩之看完信,将信纸在烛火上点燃,看着火苗舔舐信纸。信还没烧完,门外又有人报:“大帅,曹裨将来了。”
陈珩之并不意外:“请他进来。”
天枢推门进来,看着陈珩之,表情十分疑惑。门外的侍卫关上门,只留他们两个人在屋内。天枢神情奇怪地看着陈珩之:“节度使来信了,说几天后到襄阳,让我配合你。”
陈珩之知道天枢感到不适应的地方在哪里。天枢虽说是节度使的暗卫,但是和陈珩之之前是互不隶属的关系,节度使如此安排,倒像是让陈珩之带领天枢一般。而节度使这样的人最忌讳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怎么会无缘无故这么做?
陈珩之觉得,天枢恐怕还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很有可能是偏向他们的。不然,以天枢的本事,恐怕不会轻易将奇怪写在脸上。装作俯首顺耳的样子,不是最容易让陈珩之放松警惕,才好暗中观察吗?
想到这里,陈珩之笑道:“没什么。毕竟你我现在是名义上的上下属,节度使这么吩咐,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陈珩之停了一下,继续道:“既然节度使要来,你明天就吩咐下去,着人把襄阳侯府打扫出来。我总在这校尉府里住着也不好,襄阳侯府才是我该去的地方。”
天枢一听这话,被陈珩之带偏了重点。他以为节度使是知道了陈珩之一直住在校尉府,担心陈珩之打了胜仗生了异心,才来这么一封信敲打陈珩之,又不想做得让外人看出来,坏了他“忠义之臣”的名声,才来了这么一出。于是再不怀疑,点头道:“好,我明天就让人去做。”
说完天枢就出去了。陈珩之躺在床上,伸手往枕边摸去,一摸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他平日里习惯睡前放在枕边的那串红豆手链如今已经易主,心里暗骂姜三这逆徒夺人所爱,脸上却不由得微微发红,安心睡下等明日来临。
陈珩之起的不早不晚,起来之后也没干正事,把事情都丢给天枢和上官校尉做,自己乐得逗猫逗鸟,还能消除节度使的怀疑,想想真是人间乐事。天气越发冷了,陈珩之屋子外面的走廊上挂着一只鸟笼,关着一只被士兵捉来讨好陈珩之的八哥。八哥冻得缩着脖子,只在陈珩之伸手逗弄它的羽毛时伸长脖子高声叫几声,陈珩之逗了几下就觉得没意思,于是转移阵地去逗趴在走廊转角处的猫。这猫是襄阳城中的野猫,襄阳城破后迅速地把自己的驾移进了校尉府,不知道平日里是有多觊觎这座宅子。陈珩之接近它,野猫瞪着金黄的眼睛,瞳孔缩成一个米粒大小。陈珩之无奈,他觉得自己再走几步,这猫就要跃墙而逃了,只好回身吩咐跟着的侍卫:“劳烦,去厨房拿些小鱼干来。”那侍卫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小鱼干到了陈珩之手上。他捏着小鱼干的尾巴,俯下身去把小鱼干递向那野猫。那野猫怀疑地看着他,试探地向前探出鼻子,嗅着陈珩之身上的气味。
陈珩之一看有戏,忙摆出友善的微笑,又把小鱼干往前递了递。那野猫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闪电般伸出爪子抢过小鱼干,转身顺着走廊逃窜。陈珩之气不打一处来,闪身追了上去。一人一猫大清早就在走廊上狂奔,看得校尉府中的人啧啧称奇。
那猫窜进一进院落。陈珩之一进这院子,便停下了脚步,连喘气都压低了声音。这是姜三的院子。陈珩之想到他昨晚去探查襄阳侯府,现在想必是还在睡觉,便不想进去打扰他。
陈珩之走到姜三的屋门前,本想站一会儿就走,不想屋门在自己面前开了。姜三确实还没睡醒,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身上是松松垮垮的衣服,露出一片青年人结实有力的胸膛,上面虽然布满了疤痕,更显得有种难以言喻的张力。
陈珩之感觉自从昨天的事发生后,姜三在自己面前是越来越不讲究了。姜三一看是陈珩之,不由得有些尴尬,下意识地拉了拉衣襟,道:“珩之?你怎么来了?”
陈珩之指了指院子一角的猫:“追着这小东西来的。”
姜三打了个哈欠:“你嫌它烦?”看向那只在角落里观察形势的猫。那猫接触到姜三的目光,浑身的毛突然炸起,“喵呜”一声扔下小鱼干,爬墙跑了。
姜三对陈珩之笑笑:“好了,它走了。”
“……”陈珩之这才想起,姜三从前在村里的时候,是猫嫌狗不待见。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猫嫌狗不待见,陈珩之原本想养只狗看家,但是一连向刘猎户讨了几只,一到院子里就病怏怏地趴在地上,连肉都懒得吃,更别提看家护院了,最后只好作罢。
原来,那些狗都是因为……不待见姜三?
姜三见陈珩之神情变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露出笑容道:“珩之?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陈珩之看着姜三,莫名觉得面前这人的笑容很像一只垂下耳朵笑得灿烂的恶犬。还没等他回答,恶犬便道:“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再陪我睡会儿吧。”
陈珩之的脸瞬间红了,整个人愣在原地。姜三揽着他的腰把人揽到自己怀里,飞速关上了门。
门里传来细碎的衣料摩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