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仲陵】苍山远上石径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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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少，这就是你和小侯打过一架的金牛道了？从这边过去，就是弟妹的幽林小谷了？”寇仲满脸好奇之色，盯着延伸在脚下的木板道。
曲曲折折的栈道在山路上回旋。一边是壁立千仞，岩石凹凸，一边则是云雾萦绕，下面水气蒸腾，水声轰响。景色雄奇刺激，让人心醉神驰。
“是啊。”
徐子陵负手立在栈道上，衣袂飘飞，和着那独一无二的清俊气质，有种破空飞去羽化成仙的美感。
寇仲回头一望，顿时大感不平，嚷道：“不公平！为什么同是练长生诀，你就练得飘飘欲仙，我却怎么练还是个大俗人？”
徐子陵嘲笑他道：“孟子曰，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又想争霸天下，又想清静脱俗，世上哪有那种好事？”
寇仲仍旧不满地道：“可是我现在不要鱼了，熊掌也没剩下。”
山风在身边拂过，清凉舒爽的感觉。树叶的响声似远似近，和着不知明的草木的香气，盈满了整个身心。在这种境况下，寇仲的声音回旋在四壁，四面都是“熊掌也没剩下……”的回声。如此怪异，让人情不自禁地想笑。
徐子陵闲闲地一耸肩：“是啊，所以太贪心的人最后总是一无所有。”
寇仲听了他的话垮下脸来，徐子陵则若无其事，视若不见。
片刻寇仲嘴角突然挑起一抹邪邪的笑容，洋洋自得地道：“小陵你说我一无所有？我明明是放弃了天下却挽回了你，你就是我寇仲的‘熊掌’。”
话音落在耳中，徐子陵脸上腾地一红：“说什么呢！”抬眼看寇仲一脸斗嘴胜利后的得意，忙掩去了心境波动，示威似的伸出双手向他晃了晃：“你竟说这是‘熊掌’？要不要尝一记熊掌九字真言？”
寇仲哈哈大笑，摆着双手道：“不敢不敢，哪有这么晶莹如玉的熊掌？我自认我的才是熊掌好了。”
又来了……仲少最近似乎特别喜欢拿他的相貌气质开玩笑，乐此不疲。
徐子陵半真半假地给了他一下“熊掌九字真言”。寇仲毫不示弱地回击。俩人很幼稚地打打闹闹，并在栈道上健步如飞。
万丈悬崖在脚下飞快掠过。体内充盈的真气与自然恍为一体，如同幻梦。
徐子陵猛地睁眼醒来。
这是……做梦了？
是做梦了，而且，他居然梦到了五十年前的事。
徐子陵坐起身来，披散的头发却被身边人的头发缠住。他小心翼翼地将头发从石青璇的发丝中解开，翻身下床。
他们都已经是老人了，即使外表看来徐子陵不过四五十岁的模样，石青璇也仍是翩翩美妇，但他们的实际年龄说出来已经可以吓人一跳了。
岁月匆匆而过，眨眼之间沧海桑田。太宗皇帝驾崩，传帝位于李治，到如今又是二十七年。这样久远的日子，算来都觉得心惊。
五十年前，在天下平定之后，他和寇仲结伴而行，先去完成了探索两河源头的壮举，然后寇仲送他来到巴蜀，在目送他和石青璇走进幽林小谷之后，返回南方宋家山城。
后来他们又见了一面，贞观十年，他们在长安的福聚楼相会，同在场的还有跋锋寒和侯希白，那一面欢乐却匆匆，寇仲神采飞扬地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兄弟，想死我啦！”
再之后……一别经年，杳无音讯。
徐子陵看了看石青璇沉静的睡颜，随便往身上披了件衣服，挽了挽头发，便向外走去。
很久都没有做梦了。都说至人无梦，这些年徐子陵毫无挂碍专心修习长生诀，武功早就练到震古烁今的地步，只是他不知道也不关心而已。他只是淡然地度过每一天，和石青璇的夫妻生活平静而单纯——不是单调，是单纯。石青璇是个很有生活情调的女子，而徐子陵又最懂得欣赏和发掘生活中的美丽，所以他们的生活非常和谐，可称美满。
这样的生活，可称是“至人”吧？但至人无梦，为何他却梦到了寇仲？
徐子陵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熟悉，脚会自作主张地把他带到想去的地方。
为什么不去见寇仲，为什么不互通音讯？
这在外人听起来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可是两个当事人却没觉得怎样。或者说大多数的时间徐子陵都没有去想，他只知道寇仲没给他过音讯，他也就没有给过他音讯。
但是他能感应得到对方的存在。那种超越了千山万水仍然能感应到的存在，非常微妙，却无比真实。有时他将这种感觉说给石青璇，石青璇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片刻后笑了一笑，用手指轻戳他的额头：“呆子。”
偶尔得到一点外面的消息，有意无意总能听到一点关于岭南宋家的传说。传说里寇仲一直是很忙的，他是江湖上有名的武学宗师，又和当朝皇帝关系密切，各种各样的事务总要缠上他。徐子陵听到这些，就会淡然地笑一笑，想寇仲皱着眉头抱怨：“老子这叫退隐？他娘的！”
脚下踩到一个硬硬的触感，徐子陵回过神来，看脚下，是一块木板。
是栈道，梦里他见到的场景，那条金牛道。
——“子陵……”
——“仲少？”从来没听过寇仲这样郑重其事地叫他的名字，徐子陵诧异地凝望着他。
寇仲看了他半晌，只是看，不说话。是那种深深的凝视，漆黑的眸子里写满一些东西，含义不明却异常深刻，徐子陵被他看得有一点痴了，又有一点慌神，抿了抿嘴唇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没事，想到我们兄弟就要这么分别了，有点感伤啊。”寇仲嘴角一弯，又是灿烂的笑容，张开双臂把徐子陵抱在怀里，用力紧了一紧。“好兄弟，保重！”
徐子陵回抱着他，闻言笑道：“我们是去隐居，又不是去打仗，你搞什么。”
寇仲很不爽地道：“毕竟是要分开嘛，枉费我对你这么情深意重，陵少一点都不关心我！”
徐子陵也白眼望天：“有嫂子关心你还不够？做人不能太贪心哦。”
寇仲捶了他一下，半真半假地道：“我想要陵少的关心，这也算贪心吗！”
他们站在栈道旁边，这样说笑着分开来。当时阳光很好，在草地上能看见两人的影子，一个转身向里走，一个站在原地不动。远远的还有第三个影子，玲珑有致，站在那里等待。
徐子陵站在栈道边上，向前方望。黑漆漆的夜色之中，栈道蜿蜒着向远方，如同一条细细的线，延伸到苍山深处。苍山深处好像有一个人的面孔，笑眯眯地挑起眉毛，说：“陵少，我其实不算贪心……”
“……我明明是放弃了天下却挽回了你啊。”
徐子陵忽然被这句话震了一震，一时间仿佛千山都在回声，就像在回放那一天的镜头，每一句每一字，无比清晰，震动耳鼓。
他突然就觉得动弹不得。全身都僵硬住了。接着，身体不受控制一般地，开始轻微地颤抖。
头顶突然有个声音扑楞楞地响。绕着徐子陵徘徊了几圈，然后落在他肩膀上。
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在心底蔓延开来，他伸手轻轻地摸上肩上的东西，那是一只幼鹰，触手的感觉几乎让他错以为是无名，但随即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无名的后代吧。
手向下摸，摸到鹰腿上绑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石青璇毕竟是个女人，女人都会为年华的逝去而感伤。
所以有一天她对着镜子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子陵，我们都老了呢。”
徐子陵走过去，凝视着镜中的她，两个人的容貌在镜中倒映出来，眼角眉梢都写上了沧桑。
那时他很奇怪地忽然想到远在岭南的寇仲，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变成了什么样子。是否也老了，沧桑了，并且和宋玉致一起对着镜子，看镜中两人的容颜？
镜前的石青璇叹息着说：“老了……也许有一天，我会先于子陵而去呢。”
徐子陵不着痕迹地安慰她：“那样也好，毕竟留下来的那个才会感到难过啊。”
夜风将头发吹散，披洒在肩上。缕缕银丝夹杂其中，分外耀眼。
徐子陵迎着风打开纸条，看了看上面的一行字。
“一世人，两兄弟。”
熟悉的字体，熟悉的长生诀运转之间的痕迹，不熟悉的是那份笔意，带着一点道别的意味，以前从来没有过，将来也不会再有。
徐子陵闭上眼睛。
就猜到是这样了，真的是一句道别的话。
他明白了自己之所以会做那个梦，只是因为他将永远的失去那份感应了。那隔着千山万水却总存在的感应，只会因为那个人的消失而永远消失。
“仲少……”
一句呢喃轻轻出口，“原来……”
原来……就这样错过了一生？
这个感觉让徐子陵忽然全身无力。手指不知什么时候松开来，手中捏着的那张纸条就这样飘了下去，向着栈道下面飘去，消失在云雾之中。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仲陵】苍山远上石径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