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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屋顶繁星 ...


  •   风雨过后,他们又在圣沙镇待了几天。
      哈利非常执着,总在天刚刚亮的时候就出门,又踩着黄昏回来,像极了沙滩上早起晚归的渔夫,只不过他试图捕获的不是鳀鱼或红鲷,而是金色的苹果。可惜的是,他这样的殷勤工作并没有带来任何收获。
      “那老头给你钱了吧?”
      某日早餐的时候,德拉科终于忍无可忍地放下舀啤酒粥的勺子,开口抱怨。哈利没有在意,听到了也全当耳旁风。只有神——好吧,这个世界的神不是别人,就是路却埃——或许只有亲爱的奥列·路却埃知道,他这么做少说也有百分之八十的原因是为了避开德拉科,冷静冷静。
      天气越来越炎热,海边除了出海的渔民,还多了下水嬉戏的年长孩子。漫长的海岸线是他们无边无际的乐园,贝壳、海螺和沙滩上灵活逃窜的小螃蟹,构成天然的博物馆,许多对世界的好奇就是从这开始的——当然,还有眺望海平线与天空的交界。那里总是有着更浅的蓝色,像是用尽最后一瓶墨水的染布边缘,纯净又清浅。
      海的那边,又是什么?这个世界的边际,在哪里?

      孩子们有那么多东西可以玩啊。水草是深海王国公主丢弃的纱裙,捡起贝螺可以听见美人鱼歌唱的声音。他们不会知道人鱼的故事,但他们总在故事中相信。
      “她们一定长得非常漂亮!”一个女孩说。
      “你错了,她们都是丑八怪,生起气来会吃人的!”另一个男孩反驳。
      他们在沙滩上吵了起来,小脸憋得通红,然后都生气了闷气。又一个男孩从水里游出来,脱掉湿透了的上衣,一屁股坐在热烘烘的细沙上。
      “你们听说了吗,最近来了个奇怪的人,一直在问什么金色的苹果……妈妈说怎么都不要相信海那边来的人。”他说。
      “大人们总这么说!”女孩嘟着嘴。
      “哎,是那个人吗?”先前的男孩伸出手指。

      深黄色的沙滩上,黑发男孩光着脚丫,任由海浪的白沫冲过脚踝又退下。他面朝海上灿烂的落日,神情显得有些迷茫。事情依旧没有任何进展,但镇上已经有人开始躲避他,即使表面很友好,他还是能轻易感觉到。
      就像临近考试的时候总有新的电脑游戏发布,图书馆的窗外总有人在乒乒乓乓打球,哈利实在不知道这一无所获的几天是因为梦神在耍他,还是因为自己的心思根本没有放在这上面。
      “这只是个梦……”
      他闭上眼,轻声对自己说。
      可是就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消失的时刻,他发现自己想的不是“我很快就要醒来去上课了”,而是“德拉科和苏伦妈妈在等我吃饭”。
      又过了几天,右腿基本恢复正常的德拉科偶尔会和他一起出去。这一方面让哈利无处可逃,另一方面也为他稍稍缓解了一些尴尬,因为德拉科在问问题时总是能更快地切入重点。那七分礼貌三分命令的圆滑姿态,让哈利错觉看到了卢修斯作为股东代表在家长会发言的样子。最要命的是,哈利痛苦地发现,这幅模样的德拉科在梦里看来竟然该死的迷人。
      一定是海边风太大,让沙子吹迷了眼睛。
      但他们任然没有打听到任何和金苹果有关的消息。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教堂躲雨的一个星期之后。
      圣沙镇的居民本就不多,只够塞满沙丘间几十座小小的茅屋。很快,每个人都认识了哈利和德拉科,他们也渐渐地不再认真寻找。
      大部分时候,两个人只是在海边漫无目的地行走。德拉科总是走在后面。哈利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这让他非常紧张。他想起他们刚刚遇见的时候,德拉科也是跟在后面的。
      他们谁都没有再提那个晚上,没有再提他们握着彼此的手度过了整整一夜的事情。
      好吧,哈利其实也不确定,德拉科是否真的记得这件事。那天早上回到梦境,意识还模模糊糊的时候,他就感到德拉科松开了手。他忐忑地睁开眼,却见对方还闭着眼睛。
      希望他不要记得。哈利默默念着,却不由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动作?

      傍晚的沙丘上空,太阳依旧有些刺眼,看不见轮廓,只剩下一个发着光的、空茫的凹陷,像是灰蓝的天壳突然塌了一个骷髅,而人们的眼睛每每避开,不敢直视那里上帝的威严。哈利和德拉科一起回到苏伦妈妈的小屋里,前脚刚踏进门,就闻见一股微咸的喷香。厨房的炉子里亮着火光,白茫茫的气体从铁炉门的缝隙飘出来,散在满是鱼腥味的空气中。
      哈利揉揉鼻子,他本以为他早已经适应这个味道了。偏头一看,德拉科也做了相同的动作。他们像往常一样站到桌前,看着苏伦妈妈戴着手套,从烤炉里端出一盘鳝鱼,摆在小木桌上——这是两个男孩到来后才从邻居仓库里搬来的废家具。
      “为什么他们不能吃点人吃的东西......”德拉科皱起眉头,在苏伦妈妈去拿刀叉时低声说。
      哈利端详着面前烤得焦黄的鳝鱼块,内心表示赞同。
      但要说这段旅途有什么好处的话,首先必然是治好了他们的挑食症,特别是德拉科的。哈利看着他拿起刀叉,一脸不情愿又有些好奇地切着鳝鱼,不由想起那盘白花花的蜗牛。
      那是他们在一起吃的第一顿饭。

      苏伦妈妈并不是个多话的人,在吃饭的时候也只是闷头料理自己盘里的食物。她的眼角已经爬出了细细的皱纹,手也早已生茧,却依旧携带着一丝倔强的贵气,又被厚厚的沧桑覆盖。她对德拉科和哈利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没有任何的兴趣,只是允许着他们的留宿。
      “砰——”
      茅屋的木门被推开。哈利扭过头,看见一个魁梧的男人走了进来,是苏伦妈妈的丈夫。在这一天之前,哈利只两次偶尔瞥见过他的侧脸。苏伦不常回家,总是扛着渔网和鱼叉进屋逗留一阵,或者简单过个夜,又披着晨辉出门去。苏伦妈妈对此也无任何意见。
      “把烧酒给我拿来。”苏伦扔下肩上的渔网,用门口挂着的毛巾擦了汗,对妻子说。苏伦妈妈随即放下刀叉,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那个雕了花的橱柜。
      苏伦走到木桌前拉开椅子,简单瞥了一眼两个男孩,话也不说地坐下。哈利闻到了他身上散发的汗味,感到有些不太舒服。他看向德拉科,只见后者也停止了切鳝鱼的动作。
      另一边,苏伦妈妈弯腰拉开橱柜的最下层抽屉,顿住了。她跪下来,把抽屉又拉开一些,歪着头伸手进去摸,但什么也没摸出来。
      “怎么?”苏伦嚼着鳝鱼,头也不回地问。
      苏伦妈妈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她又检查了一遍抽屉,还打开了上层的橱柜,最后还是空着手走回了餐桌旁。
      “没有烧酒了。”她说。
      “没有烧酒了?”苏伦抬起眼看她,停止了咀嚼的动作,“你没有去买?”
      “我没有注意你喝完了,我——”
      “啪!”
      苏伦唰地站起来,狠狠扇了妻子一巴掌。
      座位前的刀叉和盘子哐啷一声掀翻在地。男人瞪大那双满是愤怒的棕色眼睛,死死盯着苏伦妈妈。半晌,他一脚踢开碍事的凳子,转身走向门口。
      又是“砰”一声,屋门猛地合上——男人离开了屋子。

      德拉科和哈利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苏伦妈妈的脸火辣辣地红了一块,油淋淋的鳝鱼块和刀叉掉落在地上一片狼藉,盘子没有破,里面盛着的汁水却撒了一地。
      面对这样的情景,她的神色平淡得出奇,像是早已习以为常。她甚至没有伸手去摸自己被打的脸,没有显露出哪怕一点点悲伤,只是默不作声地捡起地板上的东西,又转身去拿扫帚和抹布。
      再回来的时候,她瞥见了男孩们脸上的表情。
      “别以为你知道什么事情,小孩,”苏伦妈妈说,“别以为你知道什么事情。”
      哈利微微张开嘴巴,想要说点什么。出乎意料的是,德拉科反而比他先出了声。
      “他是你的丈夫。”金发男孩的语气里满是质疑。
      “我告诉你们了,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苏伦妈妈的声音变得低沉,“他年轻的时候并非这样,小时候也不是......人是多变的,再说这是我的选择。”
      说着,她走到了窗边。
      屋外已是黑夜。
      “看见那个烧毁的房子了吗?那里面从前住着一个老太婆,为了提醒沙滩上的人暴风雨来了,点火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把自己活活烧死了。那也是她的选择,好的坏的都是。”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哈利望不见窗外的景色。他唯一能看见的,只是这个女人干净利落的侧脸。苏伦妈妈凝视着窗外,明亮的眼睛未被丈夫的怒火烧出任何不堪的痕迹。有晚归的穴乌飞过沙丘,她抬起头,像是远远地听见了它们的声音。
      那是哈利第一次见到苏伦妈妈脸上浮现近似于“笑”的表情。

      她叮嘱了男孩们把盘子放到水池里去,从门板挂钩上取下那件黑色的斗篷,数了买烧酒的铜币,独自一人离开家。灶台上的牛油烛缓缓流着泪,哈利一声不吭地帮忙洗了碗,擦干手后,转过身看向德拉科。
      最开始,他们谁也没有出声,直到德拉科平平开口道:“我的魔杖还在你那里。”
      “啊,对。”哈利都快忘了这事。
      他走到通往阁楼的那把梯子旁边,抓住两侧的木条。梯子小幅度晃动了两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但已经住了一个多星期的哈利十分清楚这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在这等我,我给你拿下来......”
      哈利停顿了一下。他扭过头,望向餐桌旁站着的德拉科,“......或者,你愿意一起上来?”
      德拉科看着梯子,耸了耸肩。

      阁楼真的很小。德拉科从地板的洞里钻出来的时候,差点磕到了头。他小心翼翼地直起腰,柔软的发顶毫无悬念地蹭到了天花板。见他安全爬上来了,哈利扭头走到自己的床头,弯腰拿起躺在那儿的山楂木魔杖。
      “你真的就住在这么小的地方?”德拉科审视地环顾这个箱子一般狭小的空间。一张床,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柜子,还有上面散落的蜡烛。房间随着屋顶的形状被压缩成三角形,德拉科往前走了几步,好让自己站在最宽敞的中间。他抬起头,看见了顶上的活板。
      哈利握着魔杖直起腰,跟着德拉科把周围又看了一圈,瘪了瘪嘴,“也没有那么糟糕。”
      至少对他来说没有。
      他将魔杖递给明摆着不予苟同的德拉科,十分注意不让两个人的手碰到一起。德拉科伸手接过它,将它握在手里重新熟悉了一阵,用眼神指向那块活板,“那是做什么用的?”
      哈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哦”了一声。
      “显然你可以从这里爬到屋顶上去,我之前打开过,”他说,“晚上可以看到星星。”
      德拉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时,脚底传来了模模糊糊的人声。两个男孩同时竖起耳朵,屏住了呼吸。
      苏伦再次回来了——他们可以从楼下沉重的脚步声听出这个。随后,苏伦妈妈也进了门。他们开始了争吵,更准确地说,是苏伦的单方面训斥。
      男人的抱怨和女人的沉默隔着并不厚实的木板弥漫,一时间,整个屋子像是一个酝酿矛盾的热气蒸笼,或是轰隆隆作响的工厂机器。哈利缓缓抬起头,和几步距离外的德拉科对视。
      “上去看看?”德拉科晃了晃魔杖,指向那块活板。
      哈利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如果有人问,伊万度阿大地的西岸什么时候最像一个幻境,那么答案必定是夜晚。璀璨的繁星与绵延沙丘上温暖的百家灯火遥相呼应,如同打磨抛光后的金银细粉洒落在黑色绒布上——淡薄的月光随之将它们照亮。山丘剪影上泛起的冷冽柔光游走、延伸到远处去,模模糊糊勾勒出大大小小的房屋轮廓。上一次哈利遇上这样的景色,还是抵达圣沙镇的那晚。
      那晚,他满眼都是被海水吞噬的轮船和翻滚的救生艇,浑身浸透了冰冷的海水,身边还有个意识模糊的德拉科。谁又会在那个时候注意到岸上萤火虫飞舞一般的光晕?而如今,他费了些力气爬到小茅屋上,将将抬起头,便不由自主地恍了神。
      风儿跃过潮汐,浪花止于海底。渔夫的小船都已归港,而夜晚是那么地安静。
      德拉科双手撑着屋顶的草皮,把上半身探了出来。他的右腿还不能使上太大的劲,这个动作因此对他来说有些吃力。哈利见状,弯下腰把手伸给他。金头发的男孩抬起头,瞥了一眼他的脸,方才犹豫地、看似被迫地握住他的手。
      第四次。
      哈利心里默默记起了数。
      爬上屋顶,德拉科跟着哈利在烟囱旁的斜坡上慢慢坐下。除了草皮,覆盖屋顶的还有干枯的石楠花叶,他们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确保自己不会滑下去,同时与对方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教堂尖顶的形状被夜色抹得朦朦胧胧,地平线看上去愈加遥不可及。

      两个男孩坐在那里,望着眼前的一切——每一粒沙、每一颗石头都是远古的遗迹。而在海滩之上,从头顶开始包裹他们的,是清澈又深邃的的万丈星空,像是宇宙末端炸开的冷色烟火,顺着银河湍湍流淌,又在恒久的时空中凝固。哈利不觉得他有看过这样的星空,即使在圣戈萨赫罗最安静的夜晚,在所谓的世界熄灯日,也没见过。
      工业革命贻害无穷。他非常败坏风景地想到。
      在眼睛平视过去的方向,金牛宫的九颗明星异常闪亮——这一家子星星总在五月收获的季节出现。哈利静静地注视着它们,直到他听见德拉科的声音。
      “我觉得我们应该离开这个地方。”
      黑发男孩不解地偏过头,“我们才刚刚上来。”
      “我是说这个镇。”德拉科纠正了他自己。
      “噢。”哈利明白了。他重新将目光放在远方,无意中望见了苏伦妈妈口中那间被烧毁了的屋子。它实在是毁得厉害,在夜色中只剩黑漆漆的一团。“......你这么觉得?”他有意无意辨认着那残破的房屋形状。
      德拉科点点头,“那个男人......不像是什么好对付的人。”
      哈利顿了一下。这和他心里想说的话有点偏差。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茅屋只有一层半,屋顶因此并不算高,但足够他们看清几百米外另一个房顶上折断的风信鸡,也够他们看清到小屋前偶尔走过的镇民。哈利没有留意时间,但估摸着也不早了。即便如此,这条由细沙铺成的“街道”上,仍然有两个陌生的小孩在卖东西。其中男孩的小手里握着一堆铁质的修补工具,女孩则抬着两个茶壶,壶里种着沙漠中最坚韧的粉红色豆荚花。
      两个孩子光脚踩在沙子上,眼巴巴看着偶尔走过的行人。他们让哈利想起船上卖花的兄妹俩,以及递到他手里的粉色桃金娘。他知道德拉科也是一样的,因为没过多久,后者就慢慢开了口:“在船上那天......最开始的时候……我没有打算管那个男孩,你知道。”
      德拉科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反常得轻。
      是愧疚吗?
      哈利看见他微微低下了头。
      不是。不是愧疚。
      他无法判别那是什么——但德拉科似乎在等待他的反应。一时间,这有些难倒他。海风轻轻吹着,将空中的细沙卷到掌心,又吹到更远的地方去。
      “没事的……”哈利最终说,“都过去了。”更何况,他知道德拉科最后做的决定。
      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天空与陆地、海面交界变得依稀不明的地方,立着那座坚固的教堂,也立着从前的英雄丰碑。哈利知道,沉船后,能被打捞起来的尸体都被埋葬在了那个地方。被浪涛夺走的生命此刻都像曾经的海底游鱼一样,被埋进了泥沙里去。十字架立起来了。「他在主里安息了,此刻接他到乐园里去。」耶稣臂膀下,是他虔诚的子民——
      The Holy Grains. 正如其名。
      哈利低下头,手指搓着自己的衣角。
      “深黄色的荒沙,脏兮兮的水草,还有渔网和吹不停的风。”这是那个死去的学者对圣沙镇的形容。他说这并不是一片快乐的黄金海滩。
      是啊,秋天搁浅的大船,夏天狂妄的风暴。连教堂前的森森白骨都随意地暴露,渔人早起贪黑不过忙碌生计、养家糊口,谁又能说这是个美丽的地方呢?
      哈利扬起脖子,向上看——
      然而此时,他们确实坐在一片星空之下。

      “来吧。”哈利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他直起腰板,像赫敏试图活跃气氛时经常会做的那样,把两只手掌拍在一起,“看见那些星星了吗?我们应该聊些开心的事。”
      德拉科探究地看向他,“比如......?”
      “比如……”
      哈利卡住了。好吧,他不知道应该聊些什么,或者说是能够聊什么。德拉科那双浅灰色的眼睛盯着他,让他无法控制地浑身紧张。许多话涌到舌尖又吞回去,有的甚至过不了喉咙。
      脑子飞快运转着,最后,哈利干脆果断地调转了方向:“或者,我们可以来玩游戏。”
      德拉科眨了下眼睛,“什么?”
      “那通常让人愉悦......不是么?”
      话音刚落,哈利又不确定起来。
      德拉科额前金色的刘海仿佛凝固住了。他像是在思考哈利是不是在开玩笑,又像是做好准备嘲笑这个头发翘起呆毛的男孩过于幼稚。但片刻过后,他只是用稍带质疑地语气问:“什么游戏?”
      哈利再一次把自己引入了死胡同。
      他哪知道什么游戏呀?佩妮姨妈家的碗柜太小,所有的糖果、玩具和与快乐相关的东西都留给了达力,从前连学校里的游乐场都被这个孩子王表哥所霸占。没有父母的陪伴,没有朋友。寻遍一整个童年,他都找不到一个简简单单的游戏。
      德拉科依然在看着他。哈利十分懊悔,他希望他从来就不要随口说出这个提议。令人脚趾发痒的尴尬感受逐渐蔓延,他低头看着双手掌心下的草皮和混杂其中的干石楠,努力思索......

      忽然,哈利灵机一动。
      他朝着德拉科转过身,清清嗓子,将自己的食指突兀地伸到他面前。
      “什么......”德拉科皱起了眉头。
      “噢,抱歉,”哈利缩回手,不好意思地说,“你需要把眼睛闭上才能猜。”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游戏了,正巧也不需要其他道具。
      德拉科还是盯着他,哈利甚至怀疑他就要这样一动不动看一晚上。
      “你知道怎么玩这个?”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些......这些手指。”
      德拉科看着哈利放在膝盖上的手。
      黑发男孩“啊”了一声,伸出左手做示范,同时认真回忆那天搜索到的内容。德拉科坐在他的右手边,他因此需要向他微微侧过身体。
      “很简单的,让我我想想......大拇指是‘笨摸’,食指是‘舔罐’,中指是......‘长人’,无名指是......‘金火’,小指是‘比尔’,“哈利一个个数完自己的手指,“记住了吗?”
      “应该吧……”德拉科犹豫着说。他应该不难记住这个顺序,让他踌躇的也许只是该不该玩这个傻透了的儿童游戏。他抬起眼,望进那双澄澈的绿眸正望着自己,里面还有不仔细看就绝对发现不了的期待。
      德拉科抿了抿下唇,闭上眼睛。

      “好的.....我看看......嗯,好了,猜吧。”
      哈利伸出左手小指头,不觉还有些紧张。
      “比尔。”
      德拉科睁开眼,看着哈利的手指,歪了歪头。
      哈利拧起眉头,“你作弊了。”
      “我没有。”
      “你有,你的眼睛睁开了一下,就在你说答案之前。”
      “好吧,我有,但我赢了。”德拉科毫不在乎地摊开手,“这个的意义在哪里?”
      “意义在于玩!”哈利无意遮掩自己语气里的失望,“我不会跟你玩,除非你遵守规则。”
      德拉科思索了一会儿,耸耸肩,“OK,重新来吧。”
      借着柔和月光的照耀,哈利认真确认德拉科确实是闭上了眼睛。他再次伸出小指头。
      “猜吧。”
      “大拇——笨摸。”
      德拉科睁开眼睛。
      “这不公平,你重复伸了同一个手指。”
      “没有规矩说不能这样做。”哈利义正言辞地说,并奇怪地发现自己笑了。
      德拉科察觉到了男孩的表情变化,而这似乎勾起了他的竞争心。“行,到你了。”他很快说。
      哈利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德拉科思索了一会儿,收起其余的指头,伸出无名指——他轻轻皱了一下眉,因为这动作做起来并不舒服。下一秒,哈利的一句“舔罐”却又让他微笑起来,挑眉摆出一副“我必定会赢”的神态。
      “只是第一回合。”哈利睁眼看见正确答案,抬起下巴说。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里,格兰芬多都一样不服输。

      月亮慢悠悠地藏入云中,又踱着步探出头来。两个男孩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比起刚开始时要稍微挨近了那么一点点,纤瘦的身板于是一并挡住了风。茅屋前,晚归的铁匠儿子买走了女孩手里的两壶花,两个孩子高兴地数着钱币,往沙丘另一端的家里走,留下两排小脚印。
      星空中的“玛雅”望着海浪拍打上岸,又从容地退下。邻居家有妇人坐在窗边,念着圣经里的句子:“牛必与熊同食,牛犊必与小熊同卧;狮子必吃草与牛一样......”
      而那片小小的屋顶上,游戏还在进行。
      “长人。”哈利闭着眼睛猜。
      “觉得我是个粗人?”德拉科反问。
      “显然不是……闭上你的眼睛。”
      “金火。”
      “你怎么……好吧好吧……”
      “看来幸运在我这里。”
      “别嘚瑟!现在……比尔。”
      “你作弊了。”
      “你看着我的,我没有!”
      哈利理直气壮。这样的争辩实在孩子气,可他却莫名觉得开心。等到德拉科也猜了“长人”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出声。
      “怎么?”德拉科睁开眼睛,看见哈利的大拇指在自己面前晃悠,“笨摸——但我还是占上风。”
      “现在是你低估我的文明程度了。”在现实当中,哈利会十分乐意向德拉科竖起中指。但这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海风阵阵吹着,将浓郁的夜色打薄。月光恍惚透彻了一些,因为哈利无意中发现,他已经可以看清德拉科脸上每一个细节。肤色白皙的男孩轻轻闭着眼睛,浅金色的睫毛像沉睡蝴蝶的翅膀一样微微颤动。他的嘴角小弧度上扬,又用某种力度刻意压制着。但哈利知道,他已经不再想船上的小男孩或是苏伦夫妇的事了。
      黑发男孩缓缓伸出左手食指,事实上,他都没意识自己做了这个动作。他注视着德拉科在星空中被月光衬亮的侧脸,感到喉咙有些干涩。
      夜晚越来越静谧,他不禁放慢了呼吸。
      “猜猜。”
      哈利轻声说。
      德拉科的嘴角又一次微动。
      “舔罐。”他回答道。
      德拉科睁开眼睛,目光聚焦到面前的指头上。
      这么几天来,哈利第一次看见他真正笑起来。或者说……他还从来没见过德拉科这样的神情,像是透明的冰川染上温暖的夕阳。
      然后,德拉科看向了他。

      浅灰色的双眸里此时映着天边的繁星和小镇的细碎灯火——还有一个哈利,一个正以同样专注的眼神凝视着他的哈利。德拉科的喉结动了动。他轻轻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哈利的心跳没来由地加快。他眨了眨眼睛,伸出的手指疆在空中。在他能够阻止自己之前,便脱口而出一句“怎么?”声音里充满了紧张。
      但凡德拉科留心,他就一定能够听出哈利向来明亮的嗓音中掺杂的沙哑。然而,他只是很快移开了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嘴角仍然带着笑意,“我猜到了。”
      “什么……?是……”哈利暗自松了一口气。
      猜到了什么?
      德拉科没有再说话。
      哈利收回左手,又用右手不安地扣住了它。温暖又细腻的晚风从领口钻入,带着海洋的温度抚过他衬衫下的皮肤,他想这应该是简单游戏带来的快乐,但它未免有点太过温暖了。
      为什么不继续玩了?哈利想,即使他已不再能聚精会神在游戏上。
      下一轮是他来猜才对。
      所以,他在等德拉科让他闭上眼睛。然而,对方似乎和他一样,无缘无故陷入了安静。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一个磕碰的声响。
      哈利愣了愣。这声音很小,他扭头看看四周,不确定它是从哪里发出的。
      “那儿。”德拉科指向哈利身侧的烟囱口。
      哈利疑惑地转头,盯着那个黑漆漆的砖砌。他把身子歪过去,还没来得及伸长脖子去看,两个白色的东西就从烟囱里掉了出来。
      定睛一看,是两个白瓷做的小人。
      “这是......?”哈利睁大了眼睛。
      会动的小瓷人才把白色的双脚放稳在草皮上,尝试着抬头,就看到屋顶上有人,随即吓了一大跳。其中的女娃娃小脚一滑,擦出一声类似尖叫的声响,咕噜咕噜顺着斜坡滑落。
      “小心!”
      哈利飞速伸出手,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再慢一点,她一定会掉下屋顶。德拉科不得不惊叹于哈利的反应速度。
      掌心有一小块地方变得微凉,哈利慢慢打开手指,只见瓷人姑娘用胳膊紧紧抱着自己脆弱的头,双唇也没有任何颜色。她蜷缩在哈利手里,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
      “你......你还好吗?”哈利踌躇着问。
      瓷人姑娘没有说话,眨了眨她圆圆的眼睛。

      亲爱的朋友,如果你曾经读过这个故事的话,你就会知道,这是可怜的牧羊女和她那位扫烟囱的爱人。他们刚刚逃脱了中国老头的“包办婚姻”和“公山羊腿·中将和少将·作战司令·中士”的魔爪,爬过苏伦妈妈烤鳝鱼的炉身和通风管,翻过烟囱口,来到屋顶上。
      哈利扭过头,和德拉科对视一眼,随后将牧羊女轻轻放在另一个瓷人——扫烟囱的人身边。他从没读过这个故事,但他猜想他们呆在一起会更安心。
      扫烟囱的人伸出白色的胳膊,抱紧了他的爱人。他们每做一个动作,都会发出微小的呲呲声;每每触碰到彼此,都会“叮——”的一下。
      两个瓷人互相搀扶着,在烟囱旁站稳了脚。
      扫烟囱的人动了动他白色的嘴巴,像是在说话。
      “你们说什么?”哈利歪着头,仔细地观察着雕刻精致的小人。
      “我并不觉得他们能说话。”德拉科越过他的肩膀看过来,也端详着这两个小玩意儿。
      “他们能——噢,等等!”哈利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扶着烟囱谨慎地站起来,打开屋顶上的活板,迅速下到自己的房间里去。这下,屋顶上便只剩着德拉科和两个白得发光的瓷人,在月光下大眼对小眼,灰眼对白眼。

      再出现的时候,黑发男孩的手里多了一个星空纹样的喷壶,里面晃动着乳白色的液体。
      “你认真的吗?”德拉科吸了一口气。
      “值得尝试。”哈利耸耸肩。
      他重新在屋顶上坐好,将喷嘴对准相互依偎着的小瓷人。“呃,很抱歉......你们可以闭上眼睛。”说完,他按下了喷壶的按钮。
      白雾般的魔法牛奶洒落在牧羊女和她爱人的头上。伴随着几声小小的咳嗽,奇迹般地,男孩们地听到了小瓷人们开口说话。
      “咳咳!这是什么东西?”牧羊女小小的声音十分悦耳,像是田野边歌唱的百灵鸟。她弯腰咳着嗽,扫烟囱的人见状,慌忙拍拍她的背,又是“叮叮”两声。
      “嗨,我是哈利……这只是一点牛奶而已,没什么需要担心。”哈利想,魔法牛奶终于起了作用。
      瓷人们的身体霎时定住了。扫烟囱的人呲呲扭过头,看向哈利:“你能听到我们讲话?”
      “嗯......我们有魔法。”哈利简单地解释。
      “魔法?”扫烟囱的人疑惑地盯着他——他的双眼和头部都是白色的,视觉效果因此有一些奇怪,“你们是巫师?你们在屋顶做什么?”
      “待会儿,亲爱的——噢,这真是令人害怕。”牧羊女打断了他。她伸出细长的白腿,颤抖地往前走了半步,向哈利“呲呲”鞠了一个深深的躬。
      “谢谢你救了我!”她真诚地说。随后,扫烟囱的人也摆正神色,有礼貌地做了一样的动作。
      哈利摇摇头,“没什么的。”这真是太有趣了。
      两个瓷人直起腰来,他们肩膀和膝盖处还沾着烟囱里的黑灰,其余地方却都光滑程亮。牧羊女微微歪着她漂亮精致的头,看着这个比自己大许多的人类,“四角镇的魔法师怎么会来到这里?”
      “嗯......我们在找一样东西。”他说完,突发奇想地又问:“你们知道关于金苹果什么事吗?”
      “你不会从两个玩具口中获得什么的......”德拉科从背后提醒他。
      “我知道,万一呢?”哈利偏头看了他一眼,“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希望了,对吧?”
      德拉科翻了个白眼,不予评价。哈利没有管,回过头来看两个瓷人的反应。
      牧羊女和扫烟囱的人迷茫地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看吧,我说什么?”德拉科冷笑一声。
      带着又一次的失望,哈利点点头,说了句“谢谢”。
      “你们为什么来这里找?这里不长苹果。”牧羊女问他,像是出于感恩的关心。她的双腿开始有些发抖,屋外广大的世界让她欣喜又害怕,她只能牢牢地抓着爱人的手臂。
      “Well......我们有一首诗,它告诉我们要在这里找。”哈利实话实说。接着,他望着远方的海航,念出印刻在脑子里挥之不去的诗句,“Ships approach the bay, memories stored in safe.那首诗是这样说的,我们就乘船来这了。”
      牧羊女沉默了。她伸出迷你的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嘴唇。
      “这里不是‘港湾’,”她说,“那指的是临月湾。”
      哈利眨眨眼睛,低头看向牧羊女,“你说什么?”
      “The Bay of Moon.”牧羊女合拢了自己脚,又小心翼翼地向爱人靠近了一些,“我听橱柜里的中国老头讲过,从前海水比现在多很多的时候,临月湾才是人们眼中的‘THE bay’,所以才有这个名字保留至今,这只有生活在伊万度阿久了的人才知道。它现在已经在内陆了。”
      哈利呆了一下。他扭过头,看见德拉科的表情同样惊讶。
      “你确定?”他尝试回忆着,地图上好像确实有这个地名。
      “只是个猜想,”牧羊女摇摇头,“我听说那里现在有许多绿树,听起来更像是会有苹果的地方。”
      可是我们要找的是金苹果,有没有树都一样。哈利想。只是......
      “我要离开了。”牧羊女看向自己的爱人。
      “但我们才刚刚上来呀!”扫烟囱的人说。“公山羊腿·中将和少将·作战司令·中士说不定还在等着你做她的新娘,我是决不允许这件事情发生的。”
      “但是这里有风!我刚才还差点死掉!“牧羊女听起来十分委屈。她抬起小脚尖,亲吻着扫烟囱的人——连这个动作,都会发出着“叮”的声响,“我们回去吧,好么?”
      扫烟囱的人看上去并不情愿。他试图劝说自己的姑娘,试图告诉她这里的星星有多美。然而小小的牧羊女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广阔的天空。
      最后,在几次“叮叮叮”的亲嘴后,扫烟囱的人叹息着妥协了。

      哈利轻手轻脚地这对恋人捧起来,放在了烟囱口。
      “那么?”德拉科扬起了音调。
      “那么......”哈利注视着他们消失在视线当中,“值得尝试?”
      “这个我不敢肯定,”德拉科翻了下眼睛,“但是我讨厌沙子,还有鱼。”
      “这里还有星星呢。”哈利轻声笑了笑。他望向空中最亮的那颗星,还有沙丘间飞散的荒沙。看来这段旅程,确实遥远又漫长——但又不止如此。
      “走吧,”德拉科扶着烟囱站起来,瞅了一眼哈利,“顺便,你输了。”
      哈利反应了几秒,张口争辩:“你才是输了的那个!”他对自己的数学成绩无比自信。
      但输赢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
      因为,就在哈利打开活板的时候,他侧过身,恰巧瞥见了德拉科脸上自然而然的微笑。这不禁让他在一瞬间恍了神。有那么一刻,他呆呆地望着德拉科,而后者在触到他目光时,匆忙眨了下眼。金牛宫在天幕上点点散布,若隐若现,哈利忽然就明白了诗人们喜欢描写星空的原因。
      明明只有一瞬间——
      它们闪烁的时候,明明只有一瞬间,却在无声之中,凝聚了时间长流里的整个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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