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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我们的父 ...


  •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德拉科试图找到那个确切的时刻,精准到分秒,梳理至今。
      是睁眼看见出现在黑暗与风雨中的身影,在太过真实的恐惧中上演老生常谈的生死相依?那未免太过俗套,不合情理......是甲板上某日黎明或黄昏的沉默,还是野人国里偶尔拉近的距离?是阳光下一个毫无防备的微笑,还是更早更早,早到老柳树下“友好的表示”——是那句稀疏平常的自我介绍,还是不失礼貌的“谢谢”?不,应该是他结结巴巴问自己咒语的样子......
      小鬼调皮地偷走舌头,开启了这段旅程。说回来,当时又为什么要答应?
      德拉科觉得有些委屈,应该说是很委屈。十六年了,他叼着金子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十六年,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喜欢一个人,对象竟然不是多年专情于自己的潘西,不是隔壁家有着漂亮金发的阿斯托利亚·格林格拉斯,而是他妈的哈利·波特。
      梦里的哈利·波特。
      这真是一个叫人笑掉门牙的笑话。如果它发生在其他任何一个人身上,德拉科会很高兴以最具挑衅意味的语气讽刺说“看看,隆巴顿又在课上和他的情人约会”或者是“深夜在被窝里养鸭呢,布雷斯?”——好吧,他不会真的说出这么低俗的东西,父亲不会允许。
      而现在,自己成为了那个闹一出喜剧的人,德拉科只觉得错愕,还有点不甘。

      这就是为什么,在轮船搁浅后的第四天,圣沙镇的渔民们得以看见两个男孩拉拉扯扯地行走在沙丘与沙丘之间。
      “我说了,让我帮你,你会跌倒的——”
      “我很好!走开!”
      “你没有——我给你那本书不是让你这么做的!”
      “抱歉,但使出那个咒语的是我!我非常清楚地知道——操!”
      德拉科一脚踩进松软的沙坑中,刚刚恢复的右腿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整个人猛然向前倒去。哈利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胳膊,避免了那张五官立体的脸在沙子上砸出一个马尔福模样的坑。他两只手架着佯装无事的“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德拉科的侧脸,“我说什么?”
      “......闭嘴。”对方恹恹地吐出两个字眼。
      哈利忍不住笑了一声。他向德拉科挪近半步,方便更好地扶住他,并贴心地抬起了手臂。距离到沙滩还有两百多米的路,海风轻而易举地抹平沙地上的脚印。德拉科叹了一口气,在哈利的注视下,无奈地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
      早知道就不用那个什么“愈合如初”,德拉科想。疼得半死,效用还只有百分之八十。现在是可以走路了不错,却还需要一个哈利·波特扶着,与其这样,他还不如继续在那个小屋里平躺......但在房里闷得心慌要出来走走的是他。他只好一百个不情愿地借助哈利的搀扶来平衡自己,一步步地慢慢向海边走去。

      穴乌和白嘴鸦伴着海浪的拍打声尖叫,为载满笨重木船和黑色渔网的海岸添上一抹凌烈凄厉的生机。它们混乱地盘旋飞舞着,聚集在一起时就像空中移动的阴云。而今天的云也的确很低,沙滩上的渔民互相传达口信,说晚上应该又会有暴风雨。德拉科心里一阵紧张——大概有相当长的一阵子,“暴风雨”这个词都会给他带来畏惧的即时反应。
      “今天是星期四!没有船只回港!大家晚上都躲到教堂里去!”一个渔民站在码头的酒桶上喊。
      几天下来,遇难轮船幸存下来的乘客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圣沙镇。最先走的是奔波于生计的匠商,还有受不住穷苦渔人生活的贵族;王子和公主的家人在悲痛中,也选择离开了此地。剩下来的不是本地居民,就是像哈利和德拉科这样漫无目的的游者。沙地慢慢安静了下来,西海岸的广阔土地愈发显得荒凉,也只有拾贝孩子们的嬉笑,能让人捕捉到丝丝缕缕的鲜活。
      “Ships approach the bay, memories stored in safe......”哈利带着德拉科到临海的一个小沙丘上坐下,嘴里嘀咕着,“安全......哪里比较安全?”
      德拉科摇摇头。过去的几天,哈利已经在镇上找了许多人打探消息。他先是有些惊讶,这个人竟然还真在意这个事情,后来却也慢慢地被他搞得有些着急——
      “隔壁的夫人说,从前有人试着在教堂院子里栽果树,但很快就枯死了......”
      “铁匠铺的老板把我轰了出来,说他们有不起金子......”
      “多尔的家里有个木雕的苹果,他的工作是雕什么‘破浪神’......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每次回到小屋,哈利都会和德拉科分享他的“收获”。最开始,刚刚发现那份不同寻常感情的德拉科还会一边听着,一边稳住呼吸,后来便意识到哈利——哈利和他,他们在做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德拉科于是微恼地问他是否可以换个话题,紧接着发现他们也没有什么其他可以说的,导致哈利干脆不和他说话了,而这又让他苦恼万分。心烦意乱之下,德拉科要来放在哈利包里的咒语书,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魔法能让自己的腿好得快一些,结果差一点就把自己的骨头折断。
      总之,这一切都十分缺乏策略性。
      所以他这么提醒了哈利:“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要来这里找的可能还不是金苹果,而是引向金苹果进一步的线索。”
      “你也是这样想的?”
      “你也是?”
      哈利点点头,“奥列·路却埃说,金苹果是在传说里存在的,我问过那么多人了,他们对这个词都不敏感。如果这是个传说,那也大概不属于这里......事实上,说不定我们根本就找错了地方。”
      德拉科转过头看他,“怎么说?”
      “Well......”哈利伸出食指,指向一直延伸到乌云中的海岸线,“这片海这么大,这里不会是唯一的港口。麻烦的地方在于,我们的唯一线索是一首不清不楚的诗,以及一个......一个老人的话。”
      也就是说,对于这个任务,他们其实从一开始就无从下手,只能糊里糊涂地跟着路却埃不知是对是错的指引慢慢摸索。
      “我们还有时间。”德拉科说。两个人无意中对视,停留了几秒,又同时别开了脸。哈利望着绵延沙丘后隐约可见的教堂,感到几粒小颗粒滑进了鞋子。
      或许应该直接光脚踩在沙上。

      杜鹃鸟的羽翼融化在炽热的夕阳中,它高高地啼叫一声,飞向遥远的海平线。接近傍晚的时候,哈利回到自己借住的房间,那是处于屋顶和一层夹缝间的一个小阁楼,宅得只能容下一张小床,顶部和地板分别有个活板。和德拉科交换了意见之后,哈利重新研究起了那首诗.
      “Ships approach the bay, memories stored in safe......”
      他想过这个“safe”指的只是一个保险箱,但圣沙镇没有银行,跑去挨家挨户问他们保险箱里有什么,显然也不是一个文明人的做法。要是再没有什么头绪,哈利想,他就要去问卢平了。
      “男孩们!我们需要走了!快点!”
      苏伦妈妈的声音从脚底传来。哈利收起手里的地图,把魔杖裹进被子里,又把被子一团抱入怀中,打开地板上的活板爬了下去。
      餐桌旁,德拉科已经抱着一床毯子站着等候,抬头看见哈利跳下梯子。
      “你这几天就睡在上面?”他皱眉看着朝自己走近的哈利。
      “告诉你了,你的房间还算舒服。”哈利耸耸肩。不知怎么,德拉科一本正经抱着一团毯子的模样实在是有些可爱,让他非常想笑。
      “怎么?”德拉科不满地看着哈利嘴角的弧度。
      “没什么。”哈利抹平了脸上的表情,说:“这不会是一个舒服的夜晚。”
      “非常明显。”德拉科干巴巴道。
      苏伦妈妈正清洗完烟囱内积赞的灰尘,浑身黑漆漆地走过来。她快速在水缸边洗干净了脸,又进屋换了套棕色的裙裤,抱上自己的被子和几个牛油烛,带着两个男孩出了门。

      外面的风很大,稍稍不注意,沙子就会旋转着蹿进眼睛,哈利只能借着鼻梁上有眼镜的优势,眯着眼分辨清楚前面移动的人影。一片昏黄之中,苏伦妈妈步伐坚定且果断地向前走,哈利只有架着德拉科尽量赶上。他们穿过沙丘,听着忽远忽近的浪声,向那座荒沙之中的尖顶教堂走去。
      路过一座烧得炭黑的废屋时,一个人影从海滩的方向跑了过来,手里挥舞着一个瓶子。
      “是苏伦妈妈吗?夫人,看看我捡到了什么?”
      “愚蠢的家伙!这个时候还去海边,找死吗?”
      哈利努力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大概十七八的男孩乖巧地放下了手。苏伦妈妈拉着他的胳膊,脚步一刻不停。十几分钟之后,他们终于接近了教堂的围墙。风越来越大,雨点开始降落,在沙地上砸出密密麻麻的深色圆点,像是陨石上不规则的坑洞。一些白色的骷髅从吹散的沙子中露了出来,哈利瞥见它们,心里一惊。几条黑绿色的沙漠蜥蜴从沙洞中钻出,迅速地从骷髅空洞的眼睛翻了进去,不再出来了。
      “哈,这些小东西也知道躲!”苏伦妈妈用脚踢了踢那具白骨,又径直往教堂的大门走去。
      鹅卵石小路的表面已经被飞沙走石覆盖,路的两边是百年前的墓碑和英雄丰碑。远处的海浪翻滚不休,人们从沙丘的各个方向赶来,聚集在上帝的房屋里。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你的名被尊为圣;愿你的国来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食物,今天赐给我们;免了我们的罪债如同我们也免了欠我们罪债的人。领我们不进入试探;要援救我们脱离那邪恶者。”
      “阿门。”
      人们低声念完《主祷文》,将带来的面包和干饼分掉。哈利从苏伦妈妈手里接过一大块涂了黄油的干面包,掰了一半给靠在墙角的德拉科。教堂顶部有一扇玻璃小窗,雨点密集地拍打在上面,从轻到重,直至开始发出颤抖的响声,像是对这座坚实的堡垒逐渐生出了怨气,使出全力要将它摧毁。狂风呼啸的声音猛烈撞击在墙壁上,向躲在墙内鲜活生命挑衅着宣战。但是西海岸边上帝的屋子从未投降过,即使再过一千年,也还将如此。
      灰尘旋转着缓缓落下,比起外面湿透了的天空与大地,墙内异常干燥。这是个很小的教堂,所有礼拜时用的小椅子都垒在了角落里。渔民们在圣坛屏风前的烛台上点起了牛油烛,昏黄的光晕和刺鼻的焦味一同爬上墙壁,试图触及通达天堂的尖顶。德拉科吸了吸鼻子,闷闷咬下一口饼。
      “来吧,比尔,看看你都找到了什么。”苏伦妈妈在他们旁边挤着坐下来,对刚才一起进来的男孩抬了抬下巴。
      “一个酒瓶,它里面似乎有东西。”名叫比尔的男孩说着,晃了晃手里的玻璃瓶。借着微弱的光线,哈利模模糊糊看见里面有一个纸条。他依稀觉得这个瓶子有点熟悉。
      男孩使出力气将瓶塞扒开,伸出两根手指将里面的纸条拈出来。
      “我亲爱的爱人......我的爱将矢志不渝,直到我们在天堂再次相遇,”比尔将纸条念了出来,耸耸肩说,“似乎是有人给自己恋人留的口信。”
      “没有必要的事情,只有热恋中的疯子才期望它能被人捡到。”苏伦妈妈嚼着面包说。
      “这件事情上,我最好不说话。”比尔咧嘴一笑,随手把纸条扔在了一边,却收好了酒瓶。
      然后哈利想起来了——那条划过夜空的弧线,深蓝色海面溅起的水花,甲板上的微笑。他伸手将那张纸条捡起,上面已经沾染了灰尘。
      “苏伦又往什么地方去了?”一个留着络腮胡的黑发男人跨过许多条腿走过来,加入了他们。
      “不知道。”苏伦妈妈眼睛盯着融化的牛油烛,对这类寒暄并不感兴趣。
      男人挑挑眉,没太在意,又转身朝向比尔:“找到你想要的燕鸥蛋了,小家伙?”
      “很遗憾,没有,”比尔讪讪地说,“不过,我想我可以带一些鹳鸟蛋离开。”
      闻言,苏伦妈妈那双鹰一样的眼睛瞄准了比尔,“你把它们都带走了,谁给我们带孩子?”
      “所以你确实在考虑要个孩子,”另一个声音有点熟悉的男人说,“不确定苏伦会说什么。”
      “这和你无关,老多尔。”苏伦的妈妈说。
      哈利向苏伦妈妈的后头望去,多尔正坐在靠近屏风的地方雕刻手里的东西,粗糙的衣角摩擦着烛台的边缘。木屑从他的指缝间滑下,堆在洗掉色了的裤子上。
      “孩子而已,”先前说话的陌生男人打了个哈欠,盖上小毯子,就地躺下,“我都有四个了。说起来,最大的孩子刚完成他的坚信礼,我老婆很不满我在这时候外出,这可能就是最近耳朵老是嗡嗡响的原因......”
      “我不会责怪她,伙计,”多尔停下手里的工作,说话的时候无意识晃动着右手的小刀,“如果我能参加我儿子当年的坚信礼,我一定不会错过,但这不妨碍他现在的成功。你看,当我还在雕这木头的小玩意儿时,他已经用石膏雕出了伟人的塑像!我很为他骄傲,真的。”
      说着,多尔抬起手里的木块,“呼”一声吹飞了上面残留的木屑。那是一个棱角分明的人像,雕刻手法不足够写实,却能看清脸上肃穆和坚韧的神情。

      塔顶的小窗忽然亮起,又回归黑暗。一道闪电就这样划过去了。哈利知道接下来有很大几率会打雷,他看向身边的角落,德拉科正裹着毯子半躺在那,闭着眼睛。哈利知道他还没睡着。
      周围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躺下休息,人声慢慢小了,只留下风雨咆哮的阵阵轰动。
      “德拉科?”哈利试探着叫他。
      他本以为德拉科会置之不理,像是在那间满是蜡味的小屋里一样,用沉默打退他偶尔升起的关心。但是他回应了,尽管只是一个在雨声嘈杂中几乎听不清楚的“嗯”,像是单纯为了告诉他“我有听见”。接着,他睁开眼睛看他。
      “还好吗?”哈利问。
      “还行。”德拉科挪了挪头的位置,又合上了眼皮。他必定知道哈利还在看他,因为那张苍白的脸纹丝不动,表情不露一丝破绽。
      旁边的多尔依旧在谈论他的儿子,牛油烛已经熄了好几根,教堂里愈加昏暗,哈利却能从他激动和温暖的语调推断出,他现在双颊一定红扑扑的,眼里说不定还闪着自豪的光芒。
      “哥本哈根美术馆!我是说,不是每个艺术家都可以在那里有名字!”
      “他什么时候回家?”
      “再过一个多月,鯖鱼和雀鳝聚拢在海面的季节,”多尔不禁笑起来,“我已经和那老厨娘多学了几道菜,等我儿子回来的时候,亲手做给他吃。”
      德拉科往墙壁又侧了侧身体,一半脸埋在完全的阴影里。有位母亲正哼着摇篮曲,很轻柔。

      哈利不知道德拉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他猜想,他入睡得并不安稳。余下的蜡烛熄灭之前,他看见德拉科微微皱起了眉头,像是被什么思绪困扰。巨雷打响的时候,他甚至小小地蜷缩了一下,毯子从肩上滑落到腰间。
      犹豫了片刻,哈利还是伸出手去帮他盖上。朱庇特的大锤在耳边击鼓,夜黑得彻底,整理毯子的褶皱时,哈利的指腹无意滑过德拉科苍白的关节,冰凉的触感让他不由一怔。停顿了几秒,他慌忙缩起手指,准备把手收回来——
      就在这时,德拉科抓住了他。

      哈利的心随着雷声的频率一震。他缓缓抬起头,只见德拉科闭紧着双眼,眉头紧蹙。他在意识混沌中摸到哈利的手,然后把它握得很紧,像是一个做噩梦的孩子抓住了枕边的毛绒玩具。很快,德拉科的手心渗出了冷汗。
      “还醒着?”哈利小心地问了一句,声音很轻。
      没有回应。
      哈利屏住呼吸,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人。他留意到德拉科微微挪动了右腿,大概是逐渐愈合的伤口正在闷热中止不住地发痒。周围有几个人在打呼噜,牛油烛熄灭后的余味和汗味交织在一起充斥着嗅觉。
      暴雨与玻璃窗和教堂大门激烈斗争着,闪电刺眼的白光闪现在高高的墙壁。片刻,哈利稍稍挪动了身体,靠在德拉科身边的墙上,抿住双唇,回握了那只汗湿的手。
      又一个雷打响。交握的两只手放在了德拉科没有伤口的腿上,哈利听着耳朵里比风雨和浪涛更响的心跳声,闭上眼睛。

  • 作者有话要说:  Music-"our fathers"(Haux)
      
    泠:很感谢选择关注《童话》的朋友们。FT前期的剧情真是平淡冗长到让作者自己都有点发愁,现在也有望成为圈内最冷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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