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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如果爱 ...


  •   哈利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春末的日出比过去几个月来得都要早,宿舍的红窗帘遮不住所有的光,在墙上投出模糊的、浅粉色的几道细影。罗恩还在熟睡着,纳威的台灯却已经点亮。刚醒的人于是不敢翻身,更不敢坐起来,只是眼望天花板平躺着,然后从被子底下抽出手,缓缓地、悄无声息地,盖住了额头和眼睛。

      他们……他们做了没有?
      这真是个好问题。一个人喝酒喝断片了,本身就是一件要命的事。更要命的是在梦里喝断片了,醒来也记不清发生了什么!
      哈利无声叹出一口气,脑子里面有如塞了一团棉花,任何清晰的画面都被吸进去不见了。他记得德拉科和他在离开舞会后歪歪倒倒上了楼,又歪歪倒倒撞进了离楼梯更近的、自己的房间。到这儿,记忆还是比较清晰的。
      接下来,就不太一样了。
      他记得他模模糊糊看见德拉科的衬衫被自己脱掉扔在了床底,模模糊糊感觉他们进屋后一直没放过彼此的唇舌——德拉科似乎是把他按到了床上,他似乎挣扎了一下,又放弃了挣扎。
      后面的事,他压根就全不记得了。

      除了……

      哈利眉心微皱,掌心因此酥痒了一下。
      他不确定这是否只是自己的幻觉,因为这个记忆没有任何的逻辑——但是,他好像,似乎,听见了德拉科在哭。
      近在自己耳边,因此格外清晰。

      但这没有任何道理。
      哈利把手拿开,一个冲动从床上坐起来。在他正对面——纳威听到动静吓了一跳,回头看清发出动静的是谁,又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早,哈利……”
      书桌前的男孩朝他勉强笑了一下,仍然不够自在。哈利知道他不太愿意让人看见他早起学习。这就和他从前不愿在德思礼家露出微笑、不愿在上个学校显示出自己对任何的餐后甜点或课外活动有兴趣一样,是个总被看低的人身上最正常的反应。他因此朝纳威点了点头,用吵不醒罗恩的音量回了一句“早”,即使他现在并不是太想说话。
      墙上的光斑变得更亮了。哈利把被子抱成一团,转头去看着那些和玻璃杯上酒印差不多的颜色,眼神有点放空。

      除了那些隐约的……夹杂抽泣的声响,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还有什么话,德拉科不停在说。
      可是哈利实在记不起来。就算记起来了,他也无法分清那是真是假,就像是昨夜发生的所有事,在他脑海中出现的所有念头一样……
      他觉得自己爱上了德拉科,也因此爱上了现实中的马尔福。这其实是一回事,因为他就是那样怀疑——几乎是可以肯定地认为,他们原本就是一个人。这是一种信息整理后的推断,更是一种说不明道不明的直觉。这让他久久呆坐在床上,想不出要怎么挪动,更让醒来后的心跳依旧无法平定,即使酒精的作用跨不出梦境,即使白日的气温已经在上升,而他再也不用另一个人的拥抱取暖。
      如果那真的是他……那么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刚刚做过的事……

      哈利闭上双眼,再次回想一切他能记起的东西。满屋纷杂的人群中,德拉科是怎样找到自己,怎样穿过人海,拉住他的手臂,用那双半透明的……纹路特别的眼睛望着自己……
      身体逐渐温热起来,胸口的气流躁动不安。而这仅仅只是因为,他在想象中记起了他。记起他是怎样吻着自己的嘴唇,双手温柔而有力地托住他的下巴,就像过去的所有光阴里、梦境中感受到的那样。从海边开始,同他在教堂里躲雨、在屋顶看星星……扣着他的手,在小巷间拥抱,用一个又一个的吻,将他最平和也最甜蜜的内心都勾了出来。
      还有在雪山上,在所有的争吵和冷漠中,在孤独之后,在落满雪的哥本哈根……
      他回来了。
      德拉科,回来了。
      直到现在,哈利都不清楚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但这似乎都已经变的不那么重要。他只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忍受让他离开,而如果这个回到他身边的人是他一直以来认识的德拉科·马尔福,那么……那么……
      哈利哑然发现,这只有让他感觉更加欣喜、更加幸福。

      这真是一个震撼人心的发现。
      当昔日的厌恶和记恨被惊讶所取代,失而复得和忽然遇到新方向的慰藉感重叠在一起,竟能激出这样微妙而跃动着的感受。哈利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么忐忑——却又那么恍惚的时刻。他回忆着舞会,也回忆着过去三年来所有和马尔福有关的画面:比喜悦要激烈的愤怒,受伤似的冷漠,命定般的纠缠……那些记忆太多了,堆在一起足以建成比梦境还要广大的世界。
      当然,他不会忘记所有恶劣的、足以让他在梦中都把对方揍上一顿的瞬间。
      哈利扭过头去,看了一眼伏在桌前、明显又陷入了难题的纳威。别的不说,三年来马尔福是怎么把纳威弄得见到他都要绕道走——他哈利·波特比谁都看得清楚。他太清楚那些行为的劣根性,就像他清楚他的表哥,清楚世上所有不那么“童话”的事一样。

      但是……
      一个声音在这时小小地冒了出来。
      但是他也许变了,你见过他变了。不止如此,你还见过他完全另外的样子。
      他怎样跪下身给年幼的小女孩戴上手套,怎样对自己现在想来过分、毫无征兆的态度转变咽下气,在回来之后连一个字也没有提,反而沉默地陪着他,陪他走在结冰的街道上,陪他去看什么天文奇观,还接住了他所有突如其来的亲近。
      德拉科原谅自己了。哈利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心头微微发暖。
      是的,感情上的纠葛和学校里桩桩件件的恶事并不能相提并论。他不会因为德拉科在一场梦里、在另一个世界对自己异样地好,就回报似地,原谅他所有对自己朋友、亲人说出口的侮辱。

      但这不是重点……

      哈利深吸一口气,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这让他想起昨夜在舞会上,自己靠在墙边做过类似的动作。他记得那种眩晕的感受,也记得酒精之余,眩晕背后更加难以言明的原因……
      原谅不是重点,因为它排在了其他更重要的东西之后。如若不是疯狂中听清了自己的声音,哈利想,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那是什么。

      世上最需要勇气的东西。

      ……

      优良的格兰芬多精神在那一天于哈利·波特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用了一个早上想通了自己或许爱上了德拉科·马尔福这件事,在下午的时候已经变为了“多半”,再到晚上就成了“肯定”。
      他像是只一不留神栽进了水里的旱鸭,喝饱了水索性就把自己变成两栖动物,又很快游得比水鸭还要好。赫敏曾评价过他在感情方面一窍不通,“只有一个茶勺的感情”,但她当时也把这评价用在了罗恩身上。而罗恩现在是她的男朋友,所以哈利觉得,自己这样的心情也没什么稀奇的。
      他想通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最后遗留的问题变成了:梦里那人到底是不是马尔福?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其中有六十是计算,三十是相信。他甚至都没细想这事是怎么发生的,就已自我说服到神情古怪,就连罗恩都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我说你看——你看!看见了吗?”
      晚餐时,韦斯莱家的人都坐在了一起,罗恩于是把头歪向旁边的妹妹,眼望对面座位上的哈利。
      “作为一个朋友,你真是没用极了,”金妮全然没有对哥哥客气的意思,手上切着盘子里的牛肉派,只短短看了哈利两秒,又把目光收回来,“如果你真的关心他怎么了,早该问明白了。”
      “问过两次了!是他不说的——是吧?哈利?你不回答,至少也得替我作证!”罗恩朝哈利呼喊道,丝毫不掩饰自己正在讨论他。而无论他是明着还是暗着说,区别其实都不太大,因为哈利丝毫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反而眼神涣散地吃着东西,时不时向斯莱特林长桌的方向瞥去,又在伙伴们注意到前飞快收回来。

      德拉科没有来吃饭。哈利等待一晚上了,都没看见他来。仔细回想的话,这学期开学以来,德拉科就没在考场外的地方出现过几次。
      只要再见见他,再在醒着的时候端详一番,哈利觉得,他就能够确认答案。晚餐间的等待于是让他变得格外焦躁,又安慰着自己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即使今天不确定,明天或者任何时候都行……
      只是……
      只是他马上又要回到梦里去了,而他不确定自己能够在这样的心情下,睁眼立时看到德拉科,也许……也许还是他赤身裸体的样子……

      这个想法让哈利心跳砰砰加快,脸颊发烫。他不经意间弯了一下嘴角;而这,显然又被罗恩拿去说了一阵,因为金妮终于放下刀叉,面露不解地看了过来。
      “哈利?”
      她隔着桌子叫他,像是要把他叫醒。而哈利也确实短暂陷到了梦中去——因此在扭头应答时,显得有些慌乱。
      “在……怎、怎么了?”
      他希望自己能够平静下来,好让朋友们不再盘问;但这非常困难,超出了他预期的困难。德拉科随时可能出现,而他早已吃不下饭,紧张中只希望现在也有酒给他喝上两口。金妮看出了他的掩饰和躲藏,善解人意地看回盘子里去,切肉的动作变得更加缓慢。
      “见鬼了……费尔奇看上去正在和邓布利多吵架。”恍恍惚惚中,哈利听见罗恩惊叹道。这句话反倒引起了他的注意——因为邓布利多从不发火也不显示过多的情绪,“吵架”这个词听起来与他格外不搭。
      他于是抬起头来一探究竟,短暂的寻找后顺着罗恩的视线看到了属于教师们的长桌那边。
      “吵架”是个夸张的用词,非常夸张的用词。但罗恩这么说也不是毫无道理。费尔奇向来板着的脸此时看上去阴沉到了极点,下垂的嘴角异常扭曲着,站在桌边双手叉腰。而邓布利多独自坐在长桌尾端,神情中带上了一年也见不到几次的威严和不容置疑。即便如此,平淡和从容的气息也没从这位长胡子老人脸上退去分毫——他在命令费尔奇做什么事,很明显。而后者喋喋不休的嘴巴和绷紧的肌肉只发出着一个信号:他不乐意。
      “但费尔奇看上去永远都很生气,”金妮望着同一个方向,微微皱眉道,“我看着没什么区别。”
      “并不是永远,当然不!”弗雷德坐在她左侧,挤了挤眼,“抓到学生犯错的时候,他笑得比谁都开心!就跟今早马尔福那事一样,像是中了大奖……
      哈利一下把头转了过去,盯着弗雷德不动了。
      “他的什么事?”他完全无心去管自己的追问速度多快。现在,就连这个名字都能让他神经绷紧。在座却没人觉得有什么意外的: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在等着马尔福有朝一日遭到报应。
      “今早听李说的,费尔奇在监控上看到了马尔福大半夜在操场上乱逛,”乔治解释道,“那混蛋估计吃了个大瘪,不紧闭一个星期都算他走运!”
      他说完,和弗雷德同时咧嘴笑起来。哈利盯着他们,身体坐得笔直,连握刀叉的手都僵住了。
      “这不可能……”
      片刻,他终于动了一下手腕,极轻地说。
      ——如果马尔福就是那个人的话,他不会能够在“大半夜”还醒着。如果进入梦境的方式只有一种,那么无论怎样,十一点之后他都应该在睡觉。
      “大半夜……大半夜指的是什么时候?”
      他突然想起,梦中的德拉科似乎总和自己在差不多的时候醒来。从前他把这个现象默认为精准的生物钟;还在旅程中时,他们的作息也确实很规律。然而现在这么一捉摸,也许这就是因为,圣戈萨赫罗本来就有着严苛无比的熄灯时间……
      他想象另一个人也许每晚都和自己一样,怀揣闭眼后见到彼此的期待入睡,过烫的暖流就这样唰地流过他的全身,几近让他瘫软在地。他不觉得自己还能拿得动刀叉,或是在餐厅多呆任何一秒——斯莱特林宿舍就在两百米外,他冲动中想要现在就跑过去找他——问清楚——然后吻他。
      “可能宵禁以后……十点半吧。”
      弗雷德看着哈利眨了眨眼,因为疑惑而延长了回答的时间。其余三个红头发的男女孩也露出了同样不解的神情。他们互相看了看,都不知道哈利为什么要这样问,反应会是这样的。
      “我得先走了。”
      哈利说着,端起餐盘站了起来。
      “罗恩,和赫敏说我今天在房间学习。”
      匆匆交代一句,未等对方答复,便离开了桌子。

      ……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哈利尝试让自己的呼吸正常,却怎么也做不到。走出餐厅,他先是眺望了一眼艺术楼二层的琴房——那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盏灯亮着。接着,他又往操场另一端的斯莱特林宿舍看去,又在下一秒把头压下,像是做了什么心虚的事,抱着双臂快步走回格兰芬多那幢楼。

      他觉得自己这样窝囊极了。这实在不像他,可他也没料到过会遇到这样的情形,因此也不知道究竟怎样做才是“像他的”或者是“对的”。他回到房间把所有堆在桌上的书扔到地上,又把地上的衣服堆到床头,把东西理得更乱后终于吸着气在椅子上坐下,“啪”一声按亮台灯,扣着手,聚精会神地,盯着床头柜上那把银色的小锁。
      自从这个学期回来后,他就把那本童话锁了进去。他并不确知自己为什么想要这样做,只知道那让他莫名心安。而现在,隔着中间的那扇小木门却让他感到无比忐忑。
      他无法理解这件事,只知道这对他来说异常艰难。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就在同一个校园里,他却觉得走过去需要用上一生的力气和勇气。然而这事似乎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哈利垂下眼睑,想到这一年来自己曾很多次、很多次在马尔福经过时忍不住回头去看。他早该有感觉……他早该细想……早该对自己诚实……“当人因为徘徊而痛苦时,想要的也许只是靠近真相”——邓布利多曾在某次校会中说过这句话,它也许与教会有关,也许不是,哈利不太记得了。但也许他说的是对的……也许自己只是想要知道。
      想要知道。需要知道。

      “咯吱”一声,房门忽地被打开了。
      哈利扭头去看,只见罗恩抱着一垛小塔一样的笔记本,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他的视线完全被遮盖住,因此只有把书扔到床上后,才注意到了笔直坐在桌前、桌上没有一本书的好友。
      “你不是在学习吗?”罗恩奇怪地问,头歪了歪。
      哈利飞快从地上拾起一本《GCSE化学复习册》,咕哝着说了一句“只是休息一下”,而后从桌上拾起铅笔笔,随手翻开一页,煞有其事地圈起关键词——沸点低于室温,易燃,高粘度,35个碳原……

      时间就在佯装的专注和无间断的思索中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过去。罗恩之后,纳威也揉着眼睛回了房间,对此,哈利不知更多是烦躁还是感激——他借着这个理由将行动一拖再拖,眼看就要到了十点熄灯时间,就又劝说自己也许可以在梦里再多观察观察,或用某种不会触碰禁言魔法的方式,在梦里尝试告诉他……再试探一下……
      然而这很快被证明是个错误的决定。十点过后,级长把灯“啪”地一声关上,累了一天的两个室友抱着书就睡倒在了床上——就在这时,哈利才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悔意油然升起,从腹部开始,直让他躁动不安地在被窝里翻来覆去。

      他知道他不出一个小时铁定就会睡意连绵,可他并不想要回去。还有太多的不确定堵在心里,身体里的焦躁已然积攒到了极点。上次有类似感受——哈利记得,是年初去冰岛之前。那时每晚回到梦中都意味着新一轮的忐忑和期待,期待德拉科再做出一步更近的举动,却也害怕着他不是像自己想的那样,对自己是那种喜欢……
      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
      哈利抱着被子空想,不觉有些恍惚。时间因为这个梦境被拉成了两倍的长度,五个月感觉起来就像是整整一年——或是更久。而在这所有的时间里,他已经那样习惯将那个男孩视为最亲的人。从前更甜蜜的时候,他不时会因此而感到轻微的坠痛和茫然,只因他永远也无法把那份爱情带到现实中、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中……
      现在,一切似乎有了一个转机。
      一个难以想象的可能性——但也因此是个转机。

      哈利有点按耐不住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想去拉上窗帘逼自己入睡,却在走到窗前时望见了那个等待一整天的身影。乔治和弗雷德说得对,马尔福确实有在夜游。
      仿佛被电击中一样,他全身失去知觉,定在了窗边。

      漆黑的校园里亮着几盏泛白的路灯,刚好足以照亮操场和草坪上的小路。马尔福却只循着暗处走,身披一件黑色的、斗篷一样的东西。他拉起帽子遮住头发,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又在下一个稍亮的路段出现。
      ——看来费尔奇并没有得逞,禁闭也不是说给就给的。
      哈利凝望着那个黑影从操场走向了停车场的方向,突然浑身一热,抓起地上某件校服外套——裹在睡衣外便去找鞋。

      ……

      五月的风带着季末的微凉和暖流来临前摇晃的、掩人耳目的和煦。宵禁后的校园空无一人,只有树上的新叶被吹得沙沙作响,连月光都变得沉寂。
      轻手轻脚摸出宿舍大门后,哈利的步伐立即变快了。即使是这样,他仍然小心注意着四周看似没人的角落,以防费尔奇就藏在某片花台背后,伺机等待着把他们通通都抓起来。

      ——他这是要去哪儿?
      哈利跟着德拉科走过停车场,始终和他保持着一段听不见彼此脚步声的距离。路灯无力顾及更远的、夜晚无人拜访的区域,黑暗于是成了最好的屏障,将一前一后两个男孩远远相隔开。
      ——他不是怕黑吗?
      屏息中,哈利冷不丁想起这一点。在野外的时候,自己总分出心来为另一个人担心着。这让此时的情景变得异常奇怪——当德拉科没有一丝停顿地大步走在前面,将他们都带进了无光的地方。
      很快,哈利意识到,他们正在向科学楼的后门走。
      ——科学楼?这么晚来这儿做什么?

      疑惑和好奇逐渐取代了原本的迫不及待。踏入科学楼敞开的拱门时,哈利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跟来、见到德拉科后又要做什么。心底深处,他仍然保留着十六岁少年的玩性,而这总能在冒风险和叛逆的时刻被轻轻激发出来。
      不顾学校的禁令,半夜跟踪自己的敌人——又或许是一直以来的、从不知晓的恋人?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感到兴奋的了。
      哈利躲在入口处的墙角,伸头只见德拉科径直走进了走廊最尽头的房间——斯内普的办公室。
      Gosh……他总该不会这么晚来补课……那老蝙蝠得偏心和不负责任到什么程度,才能容许这样的事?
      办公室的门打开一小条缝,又关了起来。哈利站在原地眨了眨眼,几秒后有了个突发奇想的主意。
      他弯起嘴角,柔软的鞋底无声踩上地板,半分钟后悄无声息挪动到了那扇木门前。

      过去的三年里,每逢万圣节前夜,德拉科都会躲在格兰芬多宿舍旁的花坛里,等待哈利经过——而后以最为突然的方式跳出来,大叫着把他吓得要命。彼时高尔、克拉布和潘西总会守在不远处的某个角落,在哈利气得发青的脸被录下来后哈哈大笑。罗恩和赫敏后来再也不在三十一日这天离开哈利半步,前年的场景于是变为了两个格兰芬多与四个斯莱特林的对骂;如果哈利当时还清醒的话,他们绝对能够吵个势均力敌。
      但那年德拉科就像今天这样,披了一件中世纪装扮似的黑斗篷,而哈利见到他仿佛见到了童年噩梦里的鬼影,差点就要倒在门口台阶上。事实上他能肯定德拉科今天披的就是这件东西。不同的是,他再也不会被它吓到。德拉科也太久没有做过这样幼稚的恶作剧了。
      可如果有机会的话,哈利仍然是想报复他的。
      此时,便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只吓他一下,就一下。
      德拉科怎么也不会料到自己躲在这里。如果他骂起来了,就和他对骂。如果他不骂,反而以那双浅到透明的、朦胧的眼睛望着自己……
      那么,哈利想,他就能从那对瞳孔收缩和眸光变亮的程度中找到属于他的答案,在对方的停顿和游离中确定那股不可否认的熟悉。
      然后他会抱住他——像是许多个月前,他们在树林中玩游戏时,在惊吓和心跳中做过的那样。
      他会知道自己的决定的。在那之后。他一定会。

      “啪”一声,一束光在哈利的脚边兀然出现。
      他这才注意到,办公室的木门并没有关严。除了灯光之外,里面很快传出什么咔嗒咔嗒的声响。
      哈利眨了下眼,扶着墙蹲下在门边。
      “嘀——”
      一个尖锐的高音接壤而来。哈利回忆了几秒,想起这是老式座机的免提按键音。

      “——晚上好,西弗勒斯。”
      一个陌生的男声传了出来,经过电话的扭曲而变得机械而嘶哑。
      “德拉科在这里,就在我边上。”斯内普淡淡地说。

      哈利眉心微皱,贴近了门缝。

      ……

      德拉科站在桌边,望着那台陈旧的白色座机。
      即使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他仍然记得第一次听里德尔讲话时,那种浑身颤抖、从头冷到脚的感受。电话线的过滤削去了对方声音中捏造出的柔和,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因为沙哑过度而造就的恐怖感,好像一条喜食玻璃碎片的蟒蛇,因为喉咙早被磨烂而满口鲜血,张嘴就会流出。
      “是我,德拉科。”
      他接住斯内普的话,声音平淡到连自己都感到陌生。他想那些血必然已经染遍了他的全身。
      他和他的父母亲,他们一个也逃不过。

      斯内普看着他,面无表情。电话那一头传来几个人大笑的声响。德拉科单是听一听,都能想象酒厂中的嬉闹场景。但他不能怕,也不会再怕了。
      “都准备好了,里德尔先生。”自己听起来可真恭敬,恭敬得令人恶心,“不会出任何错,我保证。”
      “你知道我相信你的,德拉科。”里德尔说。
      德拉科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扫了一眼斯内普,发现后者也还注视着他,嘴角下垂。
      “最后的定时是什么,西弗勒斯?”
      “十二分钟。”
      “我以为我说的是八。”
      “不要太过自信,汤姆。布莱克的警队和你们打交道已久,又更为熟悉那间地下室——”
      “有你提供的信息,我们理应同样熟悉。”
      “亲身经验和地图是不一样的,我只想确保你们安全。”
      里德尔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
      沉默片刻,他再次与德拉科说起了话。
      “我很抱歉,德拉科,要炸掉你最爱的房子。我听西弗勒斯说了,你常在里面呆着。”
      德拉科看向斯内普,感到前所未有地冰冷。
      ——他有什么资格提起自己的生活?
      “我在那里练琴,就这样。那什么都不是。”
      佯装熟悉,佯装抱歉……真是有趣。
      “记住,我要的是布莱克。只要他死,剩下的逃掉几个都没关系,埃弗里和加尔格会处理他们。”
      “他很快就不会再烦你了,汤姆。”斯内普说。
      里德尔停顿了一下。
      “德拉科?”他扬起语调问,被电话削掉了高频,听起来格外空洞。
      德拉科捏紧自己的袖角,提起一口气。
      “放心,里德尔先生,我父亲也一样恨他。他不会能逃脱的。”
      里德尔笑了起来,笑声从播放孔中断断续续溅出。
      “猜猜看为什么我们能是一家人!很好,很好……下周五见,朋友们!我们会成功的。”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留下一连串的断线音。

      斯内普伸手按停了通话,抬眼看向德拉科。
      “那很没有必要。”他沉下声说,嘴角绷得极紧。
      德拉科没有理他,转身就要离开。他一刻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呆,一刻也不想……
      “如果有把握了,之后晚上别再出来。费尔奇从监控上看到了你,就算我能处理,消息也会传开。”
      斯内普接着补充道,令得男孩站住了脚。
      “……是,先生。”
      他冷声回复,向前几步拉开了门。

      走廊和他来时一样黑,两边墙上挂着低年级的化学手抄报,其中一张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
      德拉科顿了一下,弯腰将它捡起,再直起身时似乎听见了前方隐隐约约的脚步声。速度很快,像是在跑一样。
      他拿着那张图满了彩色蜡笔的纸,站在原地又听了一会儿。

      ……也许是个幻觉。

      德拉科抿了下唇,侧身将手抄报钉回了展览板上。
      微风从走廊另一端吹来。他伸手拉起帽子,裹紧斗篷状的外披,化作一道黑影,低头走向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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